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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皎很是谦虚地摆摆手:“哪里哪里,主要还是你教得好。”她顿了顿,趁机道,“你看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长得也这样好看,笑起来也很温柔,对人也好,如果能时常对我好一些那就更好了……”
她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主要目的就是让云初末觉得她是一个温柔可亲的弱女子,从此以后怜香惜玉对她好一些,她也不用每天劳心费神的提防云初末会忽然从哪里冒出来,把她整得屁滚尿流惨兮兮了。
云初末脸上的笑容金灿灿的,望着她的目光越发的清俊温柔,云皎顿时大喜,觉得自己拍对了马匹,于是又厚着脸皮、咬牙坚持、绞尽脑汁地想好话来赞美他。最后云初末满脸笑容地端起杯子,十分冷静地递到她手上:“你的废话说完了么?可以给我换杯茶水了么?”
云皎顿时被打击得体无完肤,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云初末的厚脸皮简直比鸡蛋还鸡蛋!她神情凄楚,闷闷地奥了一声,接过杯子下去给他泡茶,刚转弯下去就听见他不紧不慢地吩咐道:“记得把杯子也换了,茶叶要今年新摘的雨前茶。”
泡完茶,她忽然想起来一件大事,连忙跌跌撞撞的跑去找云初末,由于杯子没端稳,差点把茶水都倒在了他的身上。云初末伸手把杯盏扶稳了,从她手上拿过杯子,掀起杯盖慢条斯理地轻拂着:“看来你确实和我的衣服有仇。”
“不是啊,”云皎蹲在他的身边:“有一件事我忘了跟你说。”
她一路跑过来累得不行,抚着胸口平复了一会儿,道:“前两天我在街上看到熟人了,她差点认出我来。”
“哦?”云初末挑了挑眉,浅啜了一口茶:“你是欠人银子了,还是抢人夫君了?”
“云初末!”云皎很愤怒,瞪着眼睛望他:“我是在说非常严肃的事情,你可不可以也拿出一点认真来!”
云初末唇角噙着笑意,将杯子搁在石桌上,单手撑着头,气定神闲地望着她,他的眸光潋滟,恍若一道明媚的春风:“什么事情?”
因为知道说出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后果,所以云皎的语气有些犹豫:“就是五十年前,酒坊里的那个舞姬,我前两日在街上碰到她了,她好像还记得我……”说完这些,她试探地望了望云初末,只见他迟疑了一会儿,淡淡地哦了一声,“看来这里是住不得了。”
云皎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虽然早就预料会如此,还是忍不住黯然。她在这里已经住了上百年的时间,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
如果他们走了,云初末屋前的那几株梅树怎么办?从初春时就开始长虫子了,如果不好好治疗的话,肯定会病死的。还有池子里的那几条锦鲤鱼,虽然在困难的时候,她曾动过要把它们做成鱼汤的念头,并且也付诸行动实施过好几回,但是如果他们不在了,它们一定会饿死的吧。
见到云皎一副凄然惨淡的模样,云初末轻轻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怎么,还会舍不得么?”
云皎微微嘟着嘴,闷闷道:“别说的我好像很没出息的样子,其实你也是舍不得的吧?”
云初末一愣,良久伸手将她揽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喃喃地说:“有什么舍不得的呢?只要你我在一起,走到哪里都可以有自己的家,以后你若是想这个地方,我们还可以回来。”
云皎半趴在他的腿上,目光所及是素白的云锦,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好闻的幽香。
家这个词,对于她来说始终是个模糊的概念。
她不知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亲人,即使曾经有,如今一百年的时光过去了,那些人也早该归于尘土,没有遗存的可能了吧?
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明月居生活,打打闹闹,争争吵吵,一点也不觉得时光漫长。和外面的人相比,她已经幸运了太多,可以整天过得无忧无虑,除了偶尔忧愁怎么让云初末更加怜香惜玉对自己好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烦恼。
朝夕之间,她早已把明月居当作了自己的家,冥冥之中,这里的一切,都成了她生活中不能缺少的一部分,成了她人生中深深眷恋的不可割舍。
外面的世界她不太懂,过去百年的时间,她都活动在长安一隅,漫漫京城路,袅袅金云街,来来往往的那些人比流动的江水还快,而她小心翼翼的混足期间,竟从来都没被人发觉。
不过,即使再怎么小心,在一个地方待久了,熟识的人也会多起来,她很怕哪一天会在大街上被人认出来,自己被当成怪物不说,还得连累明月居的秘密不保。
未来的路,要如何走呢?
只要有云初末在,这从来都不是她该担心的问题,反正无论他在哪里,她始终都会跟着的。天南地北,大漠黄沙,烟雨江南,只要跟在他身边,总能见到最美丽的那道风景。
晚上,云皎打点好行李,打开窗户看向天际的星辰,她记得当初替银时月画骨重生的时候,亦是现在这样美好的夜色,晚风轻柔,明月挂在树梢。
现世和幻梦中的画面,关于那个温暖优雅的邪魔,那个美丽沉静的女官,还有那个坚韧俊逸的护卫,一点一滴从眼前闪过,甚至依稀之间,她恍惚听到了最后诀别的那首《亘古谣》。
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明月居还会继续存在,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另外一个人的到来,然后一切又在重复,轮回,在现实和长空之境中穿梭,去找寻那些未了的真相,以及流年里来不及弥补的遗憾。
她望着天空沉思了良久,关上窗户,走回到房间里,坐在桌边轻轻抚摸那个盛着轮回石的木盒,陷入了天人交战的境地。
究竟是还,还是不还呢?
自从把轮回石借给她,云初末就再没提过这件事,或许是他贵人事多,忙碌之余给忘了。可是看他整天下棋喂鱼,清闲自在的样子,也没见得究竟有多忙。
难道他是想从此以后,轮回石都交给她保管了?这也不可能吧,要知道轮回石可是天地至宝,掌管着三界的命数与兴衰,云初末当年肯定花费了好大力气才得到的,怎会随随便便放在一个木盒子里,不声不响的丢给她了?
云皎从桌子上爬起来,手指若有所思地抵着下巴,莫非是云初末在考验她是否忠心,如果她胆敢把轮回石瞒下来,甚至携带它私逃,一脚踏出明月居,天上便会掉下来一个响雷,把她劈个七荤八素,头脑冒烟?以云初末向来的恶劣事迹来看,最后一种推测是极有可能的……
意识到这点,云皎简直如坐针毡,一开始怕还回去再借就难了,她还抱着轮回石沾沾自喜了好几天,早知道这样,她一早就把它还回去了!现在想起来,越看这颗天地至宝,就越觉得它是个烫手山芋,指不定哪天会给自己招来烦。于是,她连忙揣着那个装着‘烫手山芋’的木盒,屁颠屁颠地去找云初末了。
云初末的房间里,灯光还亮着,云皎站在外面来来回回走了好久,绞尽脑汁地思索该怎么向他解释迟还轮回石这件事,然而在她来没想出来对策时,屋里便传出来温和清淡的声音:“站在外面好玩么,你到底是进还是不进?”
云皎一呆,觉得云初末现在的耳力真是越来越好了,她沉了沉心,眼一闭推开了门,打着哈哈笑道:“你怎知是我?”
这句话一说出,她顿时就窘了,果然见到云初末抬头看着她微笑道:“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真该清点一下莲池里的鱼,看一看有没有成妖的。”
一听到他要清点莲池里的鱼,云皎立即狗腿道:“我只是跟你说着玩的,自然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能猜出我的!”
云初末坐在书案前看书,上身斜靠在椅子上,整个人显得慵懒而华贵,他不时轻轻翻过一页,垂眸沉默仔细的看着,白皙秀美的面容在灯光下越发的清俊温柔。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这个时候,云皎总是感觉云初末跟平时判若两人,不由在心里撇了撇嘴,明明看起来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一开口说话就这么讨厌!
“你来找我,有何事么?”良久之后,等不到她开腔,云初末首先说道,不过说话的时候并未抬头,只是在默默地看着手里的书卷,中又令人觉得舒适自然。
云皎连忙奥了一声,焦急地思索着:“那个……就是……我来还这个!”她献宝一样地把盒子拿出来,片刻后,灵机一动解释道,“这两天事情太多了,我差点忘了,哈哈。”
云初末抬头看了她一眼,清俊的唇角似乎噙着笑意:“你就是为了这个,辗转不安,站在门口不肯进来?”
云皎脸上堆笑,微微嘟着嘴:“人家脸皮比较薄嘛!”
云初末单手撑着下巴,望着她凉凉道:“是么……”
云皎顿时郁结了,好吧好吧,就算她脸皮真的比较厚,站在门口不肯进来也是有别的图谋,可是云初末怎么可以这样打击她!要知道她这几日为了让他认识到她是一个‘弱女子’,可是花费了不少力气呢,就算没有被她打动,看在她精神可嘉的份上,也该稍许地配合一下!
云皎真是越想越生气,觉得自己应该拿出气势来,于是走过去将木盒搁在他的桌子上:“轮回石还给你,我先走了。”
刚想转身,就被人拉住了手腕,云初末抓着她的手仔细打量着,淡淡地问:“何时伤的?”
“嗯?”云皎一愣,垂眼见自己手上不知何时青了一块,她支吾着回答:“奥,或许是不小心撞到哪里了,我也不知道。”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云初末已经不知从何处拿来一瓶药膏,用指尖蘸了一些,小心翼翼地涂在青紫的地方。他的力道轻柔,衬着微凉的药膏让人感觉很舒服,微微侧首一直沉默着,一副认真隽雅的模样。
云皎居高临下甚至都能看到他颀长的眼睫,不得不说,云初末确实长得很好看,比起娇柔艳丽的女子来,多了几分英气和俊逸,但是跟那些挺拔坚毅的在一起,有多了几分月白风清的柔和与娴静。
即使这样,见到他的人也绝对不会联想到‘不男不女’或是‘阴盛阳衰’的字眼,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干净温柔的男人,碰巧这个男人长得也很好看,因为他周身的气势和威严,即使不说话也能让人感觉得到震慑和压抑。
“好了,”云初末涂好药膏之后,放开了她的手,抬首见云皎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不由奇怪:“怎么了?”
云皎立即回神,为自己刚才居然对云初末犯花痴很是痛心疾首,连忙道:“没什么啊,怎么了?”
云初末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眉目中似乎有些了然,因此带着笑意:“云皎,你脸红了。”
“啊!怎么会!”云皎一愣,连忙去捂自己的脸,不可能吧!然而下一刻,就见云初末脸上绽放出一个猥琐的笑容:“说,你刚才在想什么猥琐的事情了?”
“你才猥琐!”云皎忍不住反驳,还在心里大骂,她刚才莫不是犯了疯魔吧,居然会觉得云初末温柔,温柔个鬼啊!
云初末手里拿着书,起哄地敲桌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唉,天生丽质难自弃啊,本公子天生就长成这样,能什么办法?”
“你你你……”心事被戳穿,云皎差点跳起来大骂:“你这样夸自己,不会觉得脸红么?”
云初末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望着云皎的眼眸笑意分明:“可是依我看,脸红的那个人分明是你耶。”
某人这样无耻,而且还是被她忽然中了疯魔、花痴许久之后,立即变得这么无耻,现实和梦想的差距这样明显,云皎只觉得怒火攻心,掂起桌子上的一块砚台,咬牙道:“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云初末立即惊恐地站起来,拿书指着她:“你要做什么,赶快放下来,我警告你啊,再敢拿砚台砸我,我一定会打死你的,反正莲池里正缺鱼食!”
云皎已经完全听不进去,拿着砚台缓缓接近他:“我脸红了是吗,你天生丽质是吗,去死吧!”
一声哀嚎,云皎赶紧溜回了自己的房间,身后传来暴怒的声音:“云皎!看我这次不打死你!”
明月居的最后一个夜晚,就在这样相爱相杀的桥段中度过了,云皎销上门,听着门外云初末的鬼哭狼嚎,笑着吐了吐舌头:“活该!”
第42章 迤逦泼茶香(一)
他那么多阴谋诡计,却终究逃不过一颗爱她的心。
——《玉骨笛》
八月秋高风气爽,江岸两边的树上结满了黄橙橙的柿子,一位绿衣少女拿着网兜小心翼翼地潜伏在船头,竹竿眼疾手快地往上一提,一条三寸长的小鱼就落网了。
“云初末云初末,你看,”云皎献宝一样的提着小鱼,拿给云初末看,甚是自豪道:“我们一会儿就有鱼汤可以吃了。”
云初末靠在船舱的狐裘上,将手上的书移开了一些,唇角带着笑意:“我看是够你吃的罢?”说到这里,又顿了顿,“不对,十条也不够你吃的。”
云皎很是不服气地哼了哼,微微嘟着嘴:“别瞧不起人了,我多网一些,等会儿到镇子上买些豆腐,能做一锅鱼汤呢!”她将小鱼放在一个盆子里,又颠颠地跑出去网鱼了,云初末看着她忙来忙去的身影,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小船划过碧波,在水面上荡开一阵阵涟漪,江里的水清澈见底,倒映着两岸枯黄微红的树木显得秋意甚浓,像是一副艳丽的山水画卷。
“救命啊,救命啊!”一声声凄厉哭嚎的惨叫打破了这里的寂静,云皎站直了身子,往四周瞧了瞧,果然见一道人影逃命似的向他们游过来。
她犹豫片刻,向船舱里喊:“云初末,有人落水了,我们救不救呀?”
几乎不带迟疑的,清淡温润的声音传来:“不救。”
果然!云皎暗暗哼了两声,撑着船向那人划过去了,她将竹篙递了过去,才发现那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长相凶恶,面有刺青,尤其一道狰狞的刀疤横贯了整张脸,更是显得吓人了。
那人见到她的迟疑,连忙道:“姑娘,你别看我长得凶恶,其实我是个好人。”
云皎撇了撇嘴,坏人从来都不会承认自己是坏人,好人也不会在脸上写自己是好人。饶是如此,她还是费力的将那人拉了上来。
那人一上船,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手脚发白被泡的肿胀,显然游了很长时间,整个人酸软的趴在般板上,带上来的水花同时也把船板弄得湿漉漉的。这时候,云初末从里面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望见船板上的那人微微蹙了蹙眉,又把目光转向了云皎。
云皎立即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公子,我这是在帮你积福!”
云初末又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凉凉道:“是么。”
被救上来的那人一看情况不对,未免自己有再被丢下去的风险,他赶紧跪下来磕头:“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阎刀无以为报,一定会牢记您的大恩大德。”
云初末把身子偏过一边,闭了闭眼没有吭声,倒是云皎首先扑哧笑了起来,手指乖巧的抵在唇瓣上:“原来你叫阎刀,好有趣的名字。”她看向了云初末,语气温软,“公子,反正集镇已经不远了,我们就把他带到那里吧?”
话音刚落,阎刀立即失语道:“不能去……”还没说完,就被云初末冷冰冰地瞪了一眼,不由哆嗦了一下,把将要说的话咽了又咽,勉强吞下去了。
云皎见此,蹲下来安抚他道:“你不要怕,我们公子虽然看起来比较凶,脾气也不好,但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哦。”
阎刀试探地看了看那座浑身散发着阴寒气息的‘冰山’,默默吞吐道:“还是姑娘你看起来比较温柔。”
云皎立即双眼放光,看到这人如见知己,满是感动道:“你的眼光真不错,大家都说我很温柔……”
她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旁引左证,无非是想让对方相信她不仅看起来很温柔,实际上也很温柔,旁边的云初末不可忍受地闭了闭眼睛:“云皎。”
“啊?”云皎抬眼看他,立刻用手封住了嘴巴:“公子,我不说话了。”
云初末又瞥了那人一眼,一声不吭地钻进船舱了,隐约间还听到云皎跟那人压低了声音道:“来,我们进船舱慢慢说……”
他轻喟一声,坐回原来的位置,围着狐裘继续看书。船舱内的炉子上烹着香茶,弄得满船都是淡淡的清香,阎刀和云皎讨论了一会儿关于‘温柔’的话题后,因实在太累,歪在船舱的一角倒头睡着了。
云皎又在外面玩闹了一会儿,笑眯眯地拎着许多鱼回舱了,垂眼见云初末还在看书,她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蹲在旁边瞪着眼睛望着他。
“干嘛?”云初末斜了斜她,又重新把视线移了过去。
云皎双手撑着下巴,看了一眼阎刀,小声嘀咕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有哪里不对么?”
云初末闻言将书放下来,伸手敲了一下她的头,语气甚是平淡:“你现在才来问有什么不对,刚才不是挺有主见么?”
云皎立即狗腿道:“没有没有,我那是自作主张,救或不救还得看云初末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