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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英将锦盒掀开,里面是一沓厚厚的信件,“这些书信,是段崇受傅小侯爷所托,以兄长的口吻写给她的。”

“皇上应该早就知道这些书信了罢?我记得的确是丢过一两封的。怎么?皇上从未打开看过?”华英笑起来,若是他真看过,绝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说:“看看罢。我可以用性命做担保,大抵不会如皇上想得那般不堪。”

她又按住一旁的药瓶,“这里头是‘醉相思’,江湖上秘传的巫药,能让皇上见到想见的人。皇上也不用再妄想着‘起死回生’的邪术了,世间上根本没有;即便是有,估计她也不愿再见到你。”

华英低头,看了一眼他怀中的傅成璧,掌心掐得几乎出血。

何必呢?

李元钧此人到底是甚么样的心肠?就算是死,也不肯放过她。

华英现下无计可施,只是将药瓶和书信留下。

李元钧盯着那盒子良久,缓缓将傅成璧放下,手握了又握,最终将全部的书信拿了出来。

一封封书信展开,字迹遒劲,每封也不过只言片语。

——世人素传你妖后之名,细究起来也是趣事一桩……可到底不过身后虚名而已,实在无需在意……想必父亲母亲亦不会因此看轻了蛮蛮……

——我……为兄一直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断不会拿市井谣言来定义你。人能活好当下的一辈子,已然不易,又何必在乎这些?

——阴谋算计只会让人徒生怨憎,深陷阴戾……尔至情至性才是为兄一直想要保护的珍宝……古有爱莲者,言其出淤泥而不染,世间最可贵的莫过于此。

——且当为兄上次所言皆是混账话!如此看来,那妃子是咄咄逼人,千方百计要置你于死地。为兄则有一计……此计既不伤她,又能使她警惕……

——莫怕,莫怕……是皇帝容不得她,与你无关……打雷时要捂好耳朵……

——上天若真认定是你犯了罪业,到时候有为兄来扛。

——很抱歉,远在雁门关……没办法保护你……

——为兄身不由己……对不起……

——望安。

……

段崇认定了是自己的痴心妄想给傅成璧带来灾厄。鹿鸣台下一步一步地走向她,是想亲口说一声“对不起”。其实那些书信是他写得,并非小侯爷亲笔。

他一开始不知李元钧已经察觉,等知道时,又已经太晚。

李元钧要处决傅成璧,多半是因为他。段崇知道此去一行,必死无疑,他身上肩负着江湖,肩负着傅家的恩情,如今也该还了。

他抱着必死的心去的,就没打算活。

只望他一死能够证明二人清白;只望他一死能够让李元钧不再忌惮惊雷弓,不再忌惮江湖势力。

这算甚么?

李元钧冷笑,将手中的信件撕得一干二净,扬手成遍地银花,教风吹散。

这又是谁的诡计么?段崇?还是华英?一步又一步算计着他,最后再拿了这东西出来,定然是不要他好过。可笑,他是九五之尊,岂能让这些个混账东西如了愿!

李元钧肩胸上涌起刺痛,他抓挠着领子,狠狠地扯开,前肩盘着的蛇蟒图腾张牙舞爪,狰狞非凡。可此时痛得难以忍受,李元钧抓着,很快就抓出道道血痕。

他目光凶狠狰狞,血光大露。

这算甚么!这算甚么!

他踉跄一下,狼狈地跪倒在地上,胡乱去摸地上那只瓷白的药瓶,咬开塞子,喘着息往口中塞了几颗药丸。

……

“疼不疼?”

疼。可他惯来学会了忍耐,所以一言不发。

“疼不疼的呀?”

一定要回答么?

“为甚么都不说话?在我面前,万事也要忍着的?”

谁,谁在问他?哪里有人?

寂寂长夜中,蓦地一束瑰丽的余晖穿刺进来,李元钧凝眉,逐渐张开了双眼。眼前却已不是雪漫漫的夜,远方横亘着胭脂紫与火焰橘交织的晚霞,霞光落满了整个居室。

他的手似乎是疼的,缠上了厚厚的绷带,清冽的药香从指尖泛开。

眼前的人檀乌秀发流泻下来,在明透的光影中如同水缎子似的。她轻抬着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包扎系好,才轻快地仰起那张明艳无方的脸,注视着他。

“往后再别这样,左不过是件死物,哪有掉到火里还要用手去抓的?”

傅成璧乌泽的瞳仁似乎簇着火焰,一时亮极了,嗓音温凉澄净,如同美酒一般缓缓淌入人的心头。他便似饮下了这口热酒,冷透了的四肢百骸重新夺得了些许暖意。

“青雀……”

傅成璧月牙眸子仔细地看着他,“恩?还疼?”

李元钧怔然摇了摇头。

“万幸不严重,太医说养两天也便好了。这几日正好歇一歇。”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空寂。

他记得这尚是在王府当中,傅成璧才嫁给他没多久,亲手做了枚珊瑚腰佩,放在锦囊中送给他作礼物。他于书房中烧毁与其他官员来往的密信,袖子不经意间扫落了锦囊,他几乎没作任何他想就往火中去捞,腰佩完好无损,可他手上却烧得肿起了大片的燎泡。

他低头看了看缠绕细致的手掌,眼前一空,是傅成璧伶俐地起了身要走。

李元钧呼吸一紧,捉住她的手腕,力道狠极了,令她蓦地蹙紧眉头,“怎么?”

“留下来陪我一会儿……”李元钧压低了声音,目光灼得人发烫。

他喉咙干涩,将她拉回到怀中,双手箍住纤细的腰。

“遵命!”傅成璧眼睛弯起来,双手捧住他微凉的脸,“今日在府上想做甚么?去宝楼可不陪你,我近来可不再爱那些字字画画的了。”

“你爱做甚么?”李元钧微微一笑,文俊的眉梢多了些温柔颜色。

傅成璧略低着头,扬起下巴,神态端得无邪,“想踢毽子!从前我同兄长在庐州常顽儿,我哥很厉害的,府上的女孩子没有谁比他踢得多,连我都比不过。”

李元钧不大记得从前的时候有没有答应过这样的邀请,不过现在他却想试一试。

“你会不会?”

李元钧摇头。傅成璧嘻地一笑,“那我这次定不输你了。”

庭院中,晚霞的余晖在层层浓绿的掩映下溶成了轻浅的金碧。

轻飘飘的白羽毽子一上一下,永不止休似的,傅成璧身影摆动,衣香袭人,乌黑的发誓间攒着一抹猩红。李元钧没大能看清她戴得是甚么首饰。

她越走越远,身影陷于花丛深处,没了痕迹。他起身往前跟了几步,却没能寻见。

李元钧急了,四处呼唤。

“怎么了呀?”身后蓦地响起她轻俏的声音。

李元钧惊惶地回过身,发不出一言,张臂将她抱了起来。

傅成璧有些害怕,却也是怯怯地依偎在他的怀中,“手上有伤的,就不疼么?今日怎么一惊一乍的?之前从不这样。”

跨进卧房,李元钧抱着她一起倒在床上,开始认真仔细地端详着身下人的面容。她脸红红的,小巧的手指紧张地捉住他的胸襟,眼睛里没有丝毫躲避。

“青雀……”

“在。”她认真地回答,就像见了先生的女学生那样乖巧。

李元钧低头,亲吻流连在她的耳畔,含混着喊:“青雀,青雀……”

她笑起来,一句一句俏生生应道:“在的!我在的呀!”

“这里是哪儿?”李元钧问。

傅成璧眨了下眼睛,却不知李元钧为何要问这样奇怪的问题,顺着他的心意回答。

“是家。”

“我又是谁?”他似乎有些不依不饶了。

“你还能是谁?”傅成璧乌黑的眼珠一转,似有千万种坏主意在她脑海里酝酿,“我也不晓得你是谁。”

李元钧将她合身抱住,手抚着她的背,带着哄诱的语气问:“这里是家,我是谁?回答我。”

“成亲的时候,我不是同你讲好了么?”她温柔地笑着,拢上他的颈子,“以后不做王妃,要做你的妻子。妻子就是最最最亲的人。这里是家,你就是我的夫君,以后莫要怕一个人,有我陪着你,咱们永远都不分开。”

李元钧心里安定下来,犹如生了一场大病般松下力气,沉沉地压在傅成璧的身上。

“哪有你这样欺负人的?死沉死沉,自己也不晓得?”傅成璧拍拍他的背,蹙紧了眉尖怨嗔一声,“头发!”

她还戴着首饰未卸,硌得发疼。李元钧撑起半边身子,一面替她摘下珠翠,一面笑道:“又哪有你这样,甚么都往头上戴的?”

“女孩子都喜欢这样!不好看吗?”傅成璧却是不服,一手捉住他的下颌,佯装凶巴巴地质问,“我好不好看?”

怎会不好看?遇见她,李元钧才知上天会偏心到何等地步,将世间所有的美好给了这瓷玉一般的妙人,却未曾对他有任何慷慨。

不过无所谓了,因为眼前的妙人是属于他的。

李元钧耐心又温柔地摘下她发髻间最后一根花钗,目光略微凝了片刻,蓦然怔住。红宝石镶缀的石榴子鲜红刺目,坚硬又冰凉地抵在他手指间。

不对!哪里不对……!

他陡然握紧,指尖却不知疼痛。本在火炭中烧伤的右手也是如此,没有任何知觉。

“青雀……”

他意识到了,所编织的一切也在顷刻间崩塌。眼前的场景开始扭曲,猩红的石榴花钗滴出了血来,淌到傅成璧的额头上。她了无生气地闭上眼,脑袋倚在臂弯间,不像方才那样活生生的。

“青雀!”李元钧手足无措地抱起了她,四下循着人,再往窗外看时已然是冷月寒雪的隆冬天。

他衣上、袖子上全是血,他急喘了几口气,嘶声大喊:“来人——!太医!快传太医!”

他抱着傅成璧转了好几圈,踉踉跄跄大跑着,脚突地踩空,又重新掉入了深渊。

李元钧猛地颤抖一下,身子一挺,他似醒了,又似没醒。眼前还是雪夜,殿门大开,风雪声呼啸着,白惨惨的雪光映衬出两道身影。

“不要他死,要他好好得活,就像这样活一辈子罢。”

华英回道:“侯爷放心,不会有事的。皇上现在只是一时内虚,养几日是会好的。”

那人冷冰冰的声音,正如他的目光一样,冰锥一样将李元钧钉在雕龙的椅子上。李元钧看见他怀中还抱着一个人,晓得是谁了,挺着身要站起来。

可他已经连续多日服用“醉相思”,身子虚透,额上涔涔冒着冷汗,只能再度窝回椅子当中。

李元钧虚汗直冒,艰难地喘息片刻,又冷笑起来:“原来是你?傅谨之。华英……华英可是你派来的?拿了‘醉相思’来,还有那些书信,可是要害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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