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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药王庙附近的一处民居里,武彪心中犯嘀咕,口中道:“林长敏酒囊饭袋,这事放他身上啧”

画眉坐在烛光下,手里正拿面靶镜自照,闻言放下镜子,走到武彪身后,一行给他捏肩,一行道:“也别小瞧了他,林长敏也阴着呢,这事成了,他后半辈扬眉吐气,怎能不上心?林锦楼又着紧陈香兰,一旦听说有信儿,还不巴巴赶过来。况如今箭在弦上,多想也无济于事安排妥了么?”

画眉自问是个一流的人物,奈何美玉陷淖泥,几个姊妹里,她生得最美貌最灵巧,可生母为妾,为人怯懦,她也任人宰割,被她爹当成礼物去换了前途,她万万不能认命,在人人长着富贵眼的林家,左右讨好,步步算计,方才挣下个金光前程来,可既生瑜,何生亮,偏又来个陈香兰,将她挤得无立锥之地,林锦楼早将她抛之脑后,当了秋后的扇子,她恨他有眼无珠,更妒恨陈香兰抢她风光。如今正正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便是她吐出胸前一口闷气的日子!她想着,只觉有种解气的痛快,死死咬着银牙,眼睛睁大,竟有泪从中滚下来。

武彪道:“早就妥了,等林锦楼走过来,四个弓箭手立时齐发,把他穿成个刺猬,大罗金仙也救不回命,到时候便高枕无忧了,咱们便在这里等消息。”

画眉沉默半晌,方才道:“也得以防万一,倘若一个不成,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一语未了,便听墙外传来一声闷哼,二人吃了一惊,对望一眼,画眉立刻吹熄屋中灯,快步走到屋角。

武彪提着刀走到门前尚未站定,大门忽被撞开,从外涌进五六人,挥兵刃便砍,武彪大惊道:“夫人,中了计了!”却听不见画眉的声音,又高呼:“来人啊!”也听不见属下回应,而此时他已自顾不暇,连忙挥刀应战。

林锦楼手下精锐皆为高手,几个照面下来,武彪便不敌,被人逼出屋子。林锦楼坐于马上,手握缰绳,面无表情,冷冷瞧着,只见林家军几人同时发力,噗噗几声,一柄刀没入武彪身内,武彪吃痛,大叫道:“夫人,你出此计,误了我了!”言罢手握大刀,扑身倒地。

林锦楼吩咐手下人道:“进去搜。”说着策马上前,命人将林长敏带来,将其搡到武彪前头,冷笑道:“二叔好生瞧瞧,这人你认识得罢?这一遭擒贼,还全仗二叔的功劳,方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长敏面无人色,这一路他不知吃了林锦楼多少闷拳,实是挨不住了,方才招认了,结巴道:“是,是贤侄英明”一语未了,武彪忽然睁开眼,扬手便将手中大刀向林长敏掷来,口中道:“原是你吃里扒外,泄密害我!”

林长敏大惊,怎奈躲闪不及,头一歪,那刀正“啪”一声砍在脖上,喉咙里“嗷嗷”一声,便摔倒在地。

林锦楼一怔,此时温如实拎着个女子出来道:“大爷,屋中藏了个女人。”林锦楼借着火光一瞧,只见那女子一张瓜子脸,涂脂抹粉,两道细细蛾眉,大红的唇儿,生得妖娇,如今鬓发凌乱,形容惊慌。

二人四目相对,皆寂静无声。林锦楼记得武彪刚才高呼“夫人”,想来便是画眉了。

原来她要害他。

画眉仰起脸,只见林锦楼居高临下,如若天神,威风凛凛。到底是曾与她欢爱一场的人,她心里忽又软又痛又恨又恼,继而又惊又怕又冷又硬,动了动嘴尚未开口,却听林锦楼问道:“香兰呢?可在你们手里?把她交出来,换你一命,爷立刻放了你。”

画眉颤着嘴唇,她恶毒的想,不如就告sù林锦楼香兰已被她弄死,或说自己知道香兰的下落,就不告sù他,然后立刻咬舌自尽。画眉目光闪烁,半晌,又出一口气,她终究是个舍不得死的人,能贪生一时半刻也是好的。神色不由萎靡下来,道:“香兰真个儿不在这里,不曾送来,我们皆不知情,真是半路丢了。”

林锦楼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片刻,睁开双目,把头一昂,再不瞧画眉一眼,仿佛从不曾认识她,只淡淡吩咐手下人道:“押她送官去罢。”

画眉浑身瘫软,心乱如麻,两腿几欲不能行走,被人拖着走几步,又回过头,只瞧见林锦楼半个侧脸。她走一回,不知为何又回头看,却只看见林锦楼的背影,一轮弯月凄凄冷冷的照着。

林锦楼自去官府,命手下亲兵将林长敏抬回林家。人一抬进二房住的恩佑斋,院里立刻鸡飞狗跳,林锦亭披了衣裳急急忙忙出来,只见亲兵将林长敏抬入屋内,只说了句:“林参领同我们将军一并捉拿匪徒,不料脖上中了匪头一刀。”言罢放在外头碧纱橱的炕上便走了。

林锦亭奓着胆子一瞧,只见林长敏脖子歪到一旁,脖上的伤已包扎上了,半面身子皆是鲜血,面如金箔,似已是死了过去。伸手一探鼻息,气若游丝,竟还有一口气在。林锦亭大惊,一叠声命人去找大夫。

里面王氏听着动静,打发琥珀出来问,林锦亭知王氏身上不好,不敢惊动,只口中敷衍说:“爹跟大哥出去公干,受了伤,有我在这里,母亲歇着罢。”

王氏那里便无声息了。片刻,李妙之方才草草绾了头发,穿了家常衣裳从外面走进来,见林长敏惨状不由惊叫一声,捂着嘴,心惊肉跳道:“这这怎么回事,今天早晨还好好的,怎么成了血人了。”

林锦亭心乱如麻,不耐烦道:“我哪儿知道,这里没你什么,去看看母亲,将下人管束好了。”说着出去迎大夫。

等大夫到了,看了一回,摇摇头,出来道:“如今尽人事听天命,用些补药,若醒了只可喝粥汤之类,徐徐喂下,熬过了这几日再看罢。”

林锦亭忙问道:“有劳先生,还要请教直言,这伤与性命有无妨碍?”

那大夫道:“伤得不深,可也正中要害,只怕已是伤了骨头了,已到这个地步,绝非一朝一夕的调养,还是先养着罢。老夫下午再过来瞧。”

林锦亭听了这话,暗道:“听这话,似是极凶险了。说得这样明白,也不必再追问了。”当下那大夫拟了方子,林锦亭亲自取诊金送了出去。回来展开方子一看,只见皆是滋补之物,便打发人去抓药,又到里面回王氏的话。入内一瞧,只见王氏醒着,倚坐在床头。林锦亭将前因后果说了,又将大夫说的话回了。

王氏听完竟掀开被,披了衣裳出来,林锦亭连忙伸手去搀,口中说:“母亲怎么下床了,快歇着罢,仔细待会儿头疼。”

王氏双眼明亮异常,快步走到碧纱橱前,命林锦亭举起蜡烛仔细去瞧林长敏,见他当真昏迷不醒,忽咯咯笑了起来。

林锦亭懵了,以为王氏急出了病,一行扶着一行道:“娘,您怎么了?您怎么了?”

王氏却拨开林锦亭的手,指着林长敏,神色畅快,咬牙道:“你也有今天!虎毒不食子呀,你把绫姐儿撵出去那天,可知有这样的报应!真是老天开眼!哈哈哈,老天开眼!”笑着笑着想到自己受气多年,不知多少凌辱,又想起林东绫,不由落泪,呜呜哭了起来,可哭着又看到林长敏这般模样,复又笑起来。一悲一喜之下,眼一翻又晕过去。慌得林锦亭赶紧抱住,高声喊丫鬟仆妇,闹得没个开交。

二房院子里灯火通明整整一夜,苏媚如却是当晚便觉出不对,屋外竟来了两个护卫守着,她只觉不好,可心里犹存两分侥幸。

枯坐到傍晚,方有人报道:“二太太来了。”说着门帘挑起,李妙之扶着王氏走了进来。穿着蟹壳青的褙子,面容清瘦,却不似往日里唯唯诺诺,眼里多了两分神采。

王氏走到屋内,在凳上坐了下来,展眼一瞧,虽是小庙里一处小房,却也是一色簇新锦缎被褥,彩釉山水茶具,茗碗里是上好的龙井,床边的几子上还遗了个玉戒指,是林长敏的东西——啧,到底是林长敏心上的人,想来也是总偷偷过来,怎舍得让小娇娘吃半分苦,自然得从宅子里拿上等用度来疼着。

王氏不由想到林长敏往日是如何待自己的,又如何待林东绫。她原以为自己早已心死了,可今日瞧见,又一股恶气堵在喉咙口,泪涌上来,咬牙切齿,喉头发涩,说不出话。

李妙之眉眼通挑,见王氏这模样,知是不能言了,遂开口道:“苏姨娘,昨晚上老爷同大爷一并剿匪,受了重伤,让人抬回来。”

苏媚如犹如兜头一个炸雷,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失声道:“什么!怎么会?”

屋中幽暗,几缕夕阳透过镂雕的窗射进屋来,正照在苏媚如惊慌失措的脸上,王氏头一遭见她如此神色,只觉痛快非常,轻咳两声道:“这一遭老爷伤得凶险,大夫下午过来说,即便好了,或也落下病症,终是好不了的了。”

苏媚如失魂落魄,口中只会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李妙之道:“太太是个慈心人,想着如今你青春年少,日后好歹再走一步,不如打发你去”

苏媚如浑身一激灵,猛地朝王氏看过来,王氏恨不得啖其血肉,只是微微冷笑,接口道:“可你到底是老爷爱重的人,你们情深似海的,如今他躺床上,我又怎能摘他的心头肉呢。”顿了顿,看着苏媚如道:“也不好总让你住在这儿,我已回禀了老太太,赶明儿个单独立个院儿,让你日日同老爷一处,有老爷的一日,自然有你的一日。”言罢站起身就要走。

“不!”苏媚如尖叫一声,掀开被子,从床上连滚带爬下来,扯住王氏的衣袖:“不,求太太发慈悲,打发去出去,我名下有处庄子,正好孝敬太太”

王氏只冷冷的看着她,咬牙道:“想不到你也竟有求我的一天。”说罢一个耳刮子扇过去,扇得她手掌发酸,浑身乱颤,指着骂道:“你这个你这个贱人!你害我女儿生死不知,你竟还要我发慈悲!”

李妙之连忙上前搀住王氏,低声道:“太太保重,如今是来解恨的,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对苏媚如道:“苏姨娘,如今已是林家上下开恩,你可要知足。”

苏媚如不语,迷迷怔怔,瘫坐在地上。

苏媚如原以为林锦楼必要找她算账,未曾料自己竟连林锦楼一面都未见过。王氏当真收拾出一个跨院与她和林长敏住,派人严加看守,不让出去半步,仿佛坐了监牢。林长敏命大,当真又活过来,能坐能立,只是头偏着长着,好像歪着看什么东西,说话含混不清,时而明白时而糊涂,屎尿全然不由自主。可脾气只增不减,见天打骂,身边只留苏媚如并两个婆子伺候。苏媚如逃也逃不出,躲也躲不过,伺候稍有差池便遭林长敏和婆子们喝骂,正正苦不堪言。然她本是好风月一般女子,哪里受过这等磨折暗气,兼之小月子未坐好,不由大病一场,一年功夫便已形销骨立,跪在院口磕头求王氏准她出去。王氏恨之入骨,岂能放过她。苏媚如熬完第二年,终受不住,一日林长敏又打骂她,苏媚如夜里躺在床上想:“王氏恨绝我了,一日林东绫不寻回便要折磨我一日,即便熬死了林长敏,也无有我解脱的时候。况,我如今无依无靠,又能指望谁来?”想着自己往日里争先拔尖,位居人上那日子,仿佛一场锦绣富贵梦,她如此眷恋沉溺,却抓握不住,不由落下泪来,暗道:“只怕这一生困在这里再不得翻身,何必再赖活着受这份气。”想毕起来,悄悄把药耗子的砒霜下到林长敏茗碗里,捧着与林长敏喝了。自己描红打鬓穿戴整齐,将剩下砒霜放到碗里喝了,上炕躺下,当下无人知晓。第二日,婆子送餐饭来,方才瞧见林长敏死在床上,不由大吃一惊,再往另间看,苏媚如竟也死在炕上,吓得魂不附体,赶紧禀报。最终林家薄棺一口,将苏媚如草草葬了了事。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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