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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说遂命卫士送赵雍和从人出去。
屈平道:“既然赵雍没有派人为筼筜医治墨字,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人可以怀疑了。”
孟说道:“是梁艾么?我觉得他应该没有卷入这件事。这一年来他都住在王宫中,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大王身边,筼筜根本没有机会接近他,更不要说求他去除墨字了。”
屈平道:“嗯,有道理。又或者帮筼筜医治的人跟这件案子并无干系。虽然梁艾说只有梁家的秘方能够去除墨字,然而天下之大,高人能士本就层出不穷。昔日公输般技艺精湛,为天下工匠之首,却又出了墨子,能够与他一争高下。”
话音刚落,正巧那只木鹊从头上“哗”地一声飞过,颇有应景的味道。
迄今为止,离开的都是宾客和从人,离开之前还要交还腰牌,与名册上登记的名字核验。二人料到筼筜一定还滞留在昭府中,遂来到庭院,指挥管家和卫士将所有的奴仆集中起来,一一核查腰牌。之前曾经有人用黄色腰牌偷换走了张仪的黑色舍人腰牌,只要比照名册筛选,就能找到那身上有黑色腰牌或是没有腰牌的奴仆,也就是筼筜了。
昭府奴仆将近百人,免不了一番费事。此时天已经蒙蒙发亮,有巡视的卫士在草丛中发现了一块黑色舍人腰牌,上面正刻着“张仪”的名字。
孟说心中愈发有数,对管家道:“劳烦管家将最近三个月才来到府上的人先挑出来。”
管家一番寻找,拉了几个人出来,到第五个名叫阿郎的奴仆时,一眼看见他腰间没有木牌,吃惊地倒退几步,道:“啊……你……你是筼筜。”
阿郎莫名其妙,道:“管家说什么?”
一旁卫士早已虎视眈眈,一拥而上,将阿郎扯出队列。阿郎惊慌地大哭起来,道:“不是我……不是我……”
孟说道:“放了他,不是他。”管家一愣,道:“可阿郎身上没有腰牌啊。”屈平道:“阿郎身材粗壮,断然是钻不进那个地道的。”
孟说问道:“你的腰牌呢?”阿郎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颤声道:“刚刚……刚刚……还在身上的,小人亲手摸过的。”
孟说道:“刚站在你左手边的是谁?”阿郎道:“阿银……厨下打杂的阿银。”
管家忙道:“阿银是上个月才来的。”往队列中寻了一遍,道:“可是我没有看到他呀。”
孟说命道:“立即搜捕阿银。”
卫士大声应命,正要各自散开,忽听见有人笑道:“你们是要找我吗?我人就在这里。”
一名奴仆打扮的中年男子推着昭阳的独子昭鱼从内厅走了出来。
那男子正是当晚孟说赴昭阳之约途中见过的车夫,南杉见他身形瘦小,势弱力孤,却拉着一大车柴禾,还好心帮他推过车子。孟说一眼认了出来,很是意外,道:“原来你就是筼筜。”
筼筜笑道:“正是区区在下。孟宫正,让你手下卫士退开些,架在昭鱼颈中的可是鱼肠剑。”
鱼肠剑举世闻名,却没有人亲眼见过,忽听到这柄逆理之剑就在眼前,众人登时一阵哗然。果见昭鱼颈中架着一柄形状古朴的短剑,长不及尺,寒光四射。昭鱼手臂被反剪在背后,脸色发白,像是就要哭出来一般,双腿抖簌个不停。
孟说道:“筼筜,这里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你万难活着离开这里。快些放了昭鱼,交出和氏璧来。大王仁慈,说不定会饶你一命。”
筼筜笑道:“即使不能活着走出这里,我也有昭鱼陪葬。孟宫正,这事你做不了主,还是快派人去叫令尹来吧。这柄鱼肠剑可是天下第一利器,万一我一个不小心,伤了令尹的独生爱子,这份责任可要归你啰。”
孟说无奈,只得命卫士去请昭阳。
屈平心中尚有许多疑惑,忙上前道:“筼筜先生有礼,我有几个问题始终想不明白,想问问先生。”
筼筜虽然技艺高超,毕竟是个飞天大盗,生平还是第一次被人尊称为“先生”,心下大悦,笑道:“你这个小娃儿很有礼貌,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我尽量满足你的好奇心。”
屈平道:“先生在亮灯的一剎那间出手,身手精妙超绝,实在令人佩服。这是先生早就计划好的么?怎么会想到利用地道逃走?毕竟挖掘地道太过费时费力,这不符合先生一贯的作风。”
筼筜哈哈大笑道:“不错,地道确实不是我的作风,但这条地道最早不是用来逃走用的,是用来盗璧用的。只是我一直没有想出破解铜禁机关的办法,迟迟不能下手,所以才等到今晚。”
屈平闻言大惊,道:“先生原来早就知道和氏璧藏在铜禁当中了。”
不仅屈平意外,就连昭鱼也极是惊讶,因为和氏璧藏处只有昭阳一人知晓,他和母亲都不知道。
筼筜极是得意,笑道:“这可全要感谢孟宫正了。”孟说闻言蓦然想了起来,道:“原来那晚在后院鬼鬼祟祟的人就是你。”
筼筜这次重回郢都,意在盗取楚国镇国之宝和氏璧。他设法混进昭府做下人已有一些日子,四下打探,但却始终没有发现和氏璧的藏处。就在遇到孟说、南杉的当晚,他回到昭府后,发现府中多了不少陌生面孔,打听之下,才知道是江南君田忌带领从人到昭府做客,遂有意在孟说和南杉前暴露形迹,其实是使一手“打草惊蛇”的巧计,既能引得昭阳立即去查看和氏璧是否安然无恙,又有齐国人田忌做替罪羊。哪知道昭阳听到南杉禀报时,直接就带人在府里展开搜捕。想那和氏璧是楚国镇国之宝,又有干系天下的谶语,重要性可想而知,说比昭阳本人的性命还重要都不为过,他却立即赶来了大门,可谓极为反常。唯一可以解释得通的是,和氏璧一定就在昭阳的眼皮底下,无须去查看。但那么大一块玉璧,又不可能随时带在身上,唯一的可能,就是和氏璧就藏在厅堂上。变故发生时,昭阳人正坐在堂上,所以他才知道和氏璧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并没有被盗,因而第一反应才是直接搜捕盗贼。这是十分简单的推理,但也只有筼筜这样经验丰富的老盗贼才能想出来。
确认和氏璧就在大堂中后,筼筜设法混了进去,一眼就看出堂首的两具铜禁是最好的藏璧之处。但他试了许多次,都打不开铜禁的机关,遂决意等今晚昭阳取出和氏璧后再动手。当众盗璧难度更高,这也是他更乐于尝试的挑战。本来按照他的习惯做法,都是凭借吊绳从屋顶出入,但他的同伴却不同意,认为他昔日曾经几度大闹齐军军营,如入无人之境,或许有人会猜到他进出的手法,事先做出防备,遂决意改挖一条地道。地道一直挖到厅堂的座屏后,离地面只有薄薄的一层土。从来没有人会踏足那里,孟说曾带人反复查验过厅堂,居然都没有发现端倪。事实也证明了筼筜同伴的高瞻远瞩。几日前,孟说派人在大门两旁搭起了瞭望台,可以居高监视,筼筜那套从天而降的老法子再也行不通。
今晚宴会开始后,筼筜装扮成舍人,用黑牌混入宴会厅中。等到灯火点燃的一剎那,用藏在胯下的假璧换走了真的和氏璧,再迅疾退到座屏后,用鱼肠剑捅穿地面,钻入地道逃走。堂中站满宾客和卫士,却无一人知觉。如此迅如风、疾如电的身手,足以骇人听闻。
屈平道:“那么先生是用自己的黄色腰牌换走了张仪的黑色腰牌么?”筼筜道:“不错,张仪这小子坏得很,我就是要让他吃点苦头。”顿了顿,又叹道:“可惜我实在想不到孟宫正事后还要收回腰牌,不然我就不会多此一举了。”
原来筼筜化名阿四在昭府中做下人时,曾遭张仪呵斥,一直有心报复,所以有意将地道口选在张仪床下。他每晚给张仪的饭菜下入迷药,令其呼呼大睡,浑然不知床下之事。至于划乱自己的黄色腰牌,用其换了张仪的黑牌,则是因为他实在讨厌那个“阿四”的化名,总让他想起小时候邻居的大黄狗来。况且他人高艺大,不认为一块腰牌就能将自己陷在这里。哪知道最后暴露他的还是这枚令他厌恶之极的腰牌。
孟说闻言却是心中一动,问道:“你说的多此一举……”
一语未毕,昭阳已然率人赶到,怒喝道:“筼筜,快放开我孩儿。若是他少一根头发,我就将你剁成肉酱。”
筼筜笑道:“昭鱼可是我唯一的护身符,恕小人难以从命。”
昭阳道:“你到底想要怎样?”筼筜道:“令尹君如此大张旗鼓,无非是想要寻回和氏璧。不错,昨晚是我从堂上盗走了和氏璧,但眼下却不在我手中。只要你放我走,我就放了你独子。”
孟说忙道:“我们怎么知道和氏璧不是藏在你身上?”筼筜道:“孟宫正明明知道和氏璧在谁手里,却还有意问出这样的话,真是可笑。”
孟说愕然道:“我怎么会知道和氏璧在谁手里?”
筼筜打了两个“哈哈”,道:“废话少说,令尹君,你可以看我身上,我穿着这样一身衣服,可藏不下那么大一块和氏璧。”特意转了两下,又分别抬起两条腿,道:“看清了吧?令尹君,你放人还是不放?我死也无妨,反正有你独生爱子陪葬。”
昭阳道:“我怎么知道我放你走,你一定会放了我孩儿?”筼筜傲然道:“就凭我筼筜的名字。”
昭阳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挥手命道:“放他走。”孟说道:“令尹君,切不可如此,事情还没有……”
昭阳怒道:“他身上又没有和氏璧,放他走!”
孟说只得挥手命卫士让开一条路。
筼筜道:“你们谁也不准追出来。不然的话,嘿嘿……”他挟持着昭鱼,昂然从大门走了出去。
孟说正要亲自追出去,昭阳厉声叫道:“站住!孟宫正,和氏璧到底在谁手里?”孟说道:“臣不知道。”昭阳道:“筼筜明明说你是知情者。”孟说道:“臣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