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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将都经验丰富,在这时候,根本无须多议。
红袄军的巡哨士卒逃走了一批,接下去他们有的会奔回报信,也有的会点起狼烟示警,而姚云的本营立刻就会做出准备。两军一旦打起了硬仗,定海军先发的优势也就荡然无存,这会儿再多歇一个时辰,又有何用?
无数次的战斗经验,给李霆打下了深深地烙印。使他比任何人都坚信,在战场上犹豫和迟疑者必败,只有勇猛向前,才能胜利!
那么,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抓住敌军还没来得及反应,或者猝然得知敌军来袭后的混乱瞬间,发动全力猛攻!
鼓声隆隆,号角长鸣。
将士们纷纷起身上马,彼此传递,将又手中的松明火把点燃。
火把从十余到百余,从星星点点到一片火潮。
火光下,李霆持利刃在手,睨视诸将:“都醒了么?有精神么?”
诸将皆道:“有的是精神!”
“那就立即出兵。我部为右翼先动,沿着密水河滩南下先动,攻打敌营的左翼,并切断敌军和诸城的联系。老仇,你为左翼,稍后行动。待我军与敌军接战,你视情况找寻战机,从对侧投入战场,挟击敌军!”
“至于高都将,你带着部下两百人不动。我和老仇的攻势若顺利,伱可投入追击,若不顺利,你负责掩护我们退却,再议下一步的作战。”
李霆当日为河北塘泺中一方强豪,如今也是郭宁麾下屈指可数的重将,或许性子有点跳脱,但绝非寻常庸将。
这会儿他随口发令,只两三句话,便把各自的任务分配得一清二楚。
不止进退皆宜,而且他本人主动承担了最危险的任务,率先出击打草惊蛇,转把较容易建功的机会给了仇会洛,较安全的位置给了高歆。
“就这么办!”仇会洛拱了拱手,示意自家领情。
其他将校地位不到,只有恭声应是的份儿。
李霆双腿夹马,猛地冲了出去。
他并不去招呼自家部下,而部下们人人欢呼策马:“跟上!跟上!跟上咱们李将军!”
郭宁到了山东以后,对部下诸将的兵将多有调动,这是他掌握权力的心术手段。但一支军队的特点,始终都是跟着主将走的。
便如李霆,他性子猛烈,还带着不管不顾的粗糙,此前时常被郭宁笑称为泥石流。他素日里治军,也总是甩不脱市井游侠那种恣欲自快的痞气。
但而当他一马当先,身后骑兵嗷嗷叫着跟上的时候,其余将校们在夜幕下看去,只觉那不似行军作战,而就像火潮骤起!
李霆的判断一点没错,卢水畔的姚云所部,尚未来得及做出准备。
倒不是说他不够警惕。
杨安儿在前线战死,而麾下各部分崩离析的消息,这会儿已经传回了莒州、密州。驻守此地的红袄军无不戒惧,甚至还出现了大量的逃兵。
姚云对此自然极度警惕的,否则也不会加派人手,把巡逻范围放到那么远。
问题是,站在姚云的立场,他警惕的对像究竟是谁?
是定海军?是旧日红袄军的同僚?还是人心惶惶的部下们?
这一点闹不明白,姚云所做的警惕,只不过是心理安慰罢了。
当第一批巡哨士卒在山间点起狼烟,姚云在犹豫。当外间固定岗哨被突破,姚云还在犹豫。当他麾下的将士们从营房里奔出,纷纷眺望北面直驱而来的火潮,姚云已然犹豫,甚至还多了些茫然。
他问左右:“来的是谁?咱们,咱们这就要厮杀了?要不,谁去拦住他们,谈一谈?”
左右将士倒有忠心的,大声叫道:“厮杀不厮杀,由不得我们!将军你别猜了,那必是定海军!他们翻脸了!”
姚云猛然警醒,这才连连发令:“甲士着甲,弓手向北集结,骑队营南待命……各部备战,妄动者斩!”
下令容易,那么多的将士、那么大片的营地要转入作战状态,哪里快得起来?
在他的号令被层层传递的同时,那支骑兵已经沿着密水旁的平缓滩地直扑到近处,火潮在障日岭的余脉后方稍稍一没,然后就像是暴雨后冲垮堤坝的山洪那样,越过山坡,自上而下地猛冲下来。
山坡上头,尚有姚云事前安排的两支哨骑。两队骑兵一者迎面对冲,一者拍马便逃,而无论他们作何选择,火潮沿途汹涌呼啸,偶有裂岸惊涛,便是没过了敌人。六百骑兵欢呼策马,其后浪推前浪的声势,势若万钧!
两军相隔二十里,李霆所部并非全速冲刺,半当间一段山谷沟壑地带,还人人下马,牵马步行,直到这会儿,距离姚云所部营地一里不到,才又翻身上马,全力冲刺。
李霆带得有从马两匹,故而冲刺速度最快。
他借着战马的冲力连续撞开两名试图拦截的步卒,毫不停顿地往阵后的营地冲去。
营地前方的正门左右,十几个红袄军士卒本来刚把营门推开,以便同袍们出外列阵,这会儿听得军官乱喊,又连忙把两扇木门嘎吱嘎吱地往内合拢。
然而定海军骑兵旋风般狂冲而来,刀枪并举,立刻将他们砍做了几截。
下个瞬间,四五匹战马在营门前嘶鸣人力而起,前蹄乱蹬,轰然大响声中,尚未合拢的两扇营门被撞得向内飞出,骑士们如狼似虎地拥入。
李霆紧随着他们冲进营里,有一个红袄军的军官从营门旁奔出来,挺刀去刺李霆的战马,李霆自上而下地挥刀猛砍,一刀便切开了他的毡帽,将他的面庞斜砍成了两段。
那人痛呼倒地,尚在挣扎,被后头冲来无数马蹄践踏身上,惨叫了一声,当即毙命。
过去一年里郭宁以种种手段获取的财力物力,绝大部分都投在了军队建设上头,而李霆所部这六百骑,更全都是挑选过的精锐。
与之相比,姚云麾下数千人,不过是武装农夫罢了。
红袄军控制大半个山东,自然也有财源,但他们始终都没能建立起有效的政权。于是财力、物力的汲取过程,便是自下而上地重重分润,其分配过程,又是自上而下地重重分润。
一来一去剥了两次,真正用在军队上的,能有多少?
此时两方对战,李霆所部稳占上风。骑兵只冲了一次,就把营地外围列阵的士卒尽数冲散,待到第二次第三次冲杀的时候,往营地北面聚集的一批甲士也溃败散开,落荒而逃。
但李霆甚是机灵,他知道再往营地深处,骑兵的驰骋就受限制。于是不再继续冲击,而是兜马回走,带着部下从营地里撤了出来,开始往来时的高坡上退却。
一边策马,他一边对同伴们道:“该换马的赶紧换马,脱力的下马休息,莫要硬撑。其余众人摇旗呐喊,把营地里各部引出来杀!”
果然,见这一支凶悍骑兵终于被逼退,营中守军翻翻滚滚集结,开始列阵。
另外至少有两三千人,从营地的西面无数营帐奔出,汇入营地东面,正对着李霆所部的方向。
这就是仇会洛所部的机会了。
李霆举手示意:“施放鸣镝!”
鸣镝冲天飞起,尖锐的响声直贯夜幕,远近皆闻。
战场西面十五里外,诸城黑沉沉的城墙下方,原本有开阔的街道,还有被战火摧毁后,始终没能修复的大片废墟。
这时候,整片区域都被人填满了。许许多多的人,都穿着红色的军袍,在茫茫夜色中,那红色并不鲜明,不像火,而更像是血,像是数十年来被侮辱,被践踏的草民流出的,低贱而肮脏的血。
杨妙真就站在这些人当中,被无数人簇拥着。
她侧着头,听着那尖锐的声响腾起而又消逝。在她身旁的人,也都学着她的样子侧耳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