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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从高处向下俯瞰战场,可见多方兵马层层堆叠,宛如一块油糕。
黄龙岗北面,契丹军围攻据台地死守的蒲鲜万奴所部。而上京之军自北向南狂攻不止,意欲将两方一同席卷。
黄龙岗南面,沿着马鬃河急速前进的纥石烈桓端所部复州军,遭蒙古军横向截击。
由于契丹军面对两家敌军时应付艰难,蒙古军急于尽快消灭复州军,进而去协助契丹人,所以采取了南北两路兵马齐头并进,将复州军切为三段的做法。
这样的战法,确实在最短时间内击溃了复州军,把纥石烈桓端逼到了绝路,但也将他们自身的兵力尽数投放到了马鬃河沿岸,分布在足足四五里长短的河滩上,成了南北向的长条。
而当他们发现咸平城里又有兵马出击,只能由南路分出人马阻截,于是南路的兵力便愈显薄弱。
咸平府里还有生力军出战,着实出乎蒙古军将领的意料。
但在这蒙古将军眼中,兵力短时间薄弱所带来的风险,是值得去冒的。
负责指挥这路骑兵的千户那颜,是个黑而瘦,手上脸上密布着冻疮痕迹和刀疤的蒙古人。
如果纥石烈桓端在此就能认出,这个即将步入老年的蒙古人,是过去两年里带着蒙古骑兵常驻在广宁府的克烈部千户那颜孛都欢。
这两年里,孛都欢以少量兵力为契丹人压阵,也亲自率部与东北各地的金军交手不下二十余次,几乎每战必胜,从没有吃过亏。
在他眼里,随着金军在蒙古军手中一次次的失败,他们愈来愈谨慎,愈来愈不敢轻举妄动,放在战场调度上头,便是愈来愈笨拙胆怯。就算是较有胆色的纥石烈桓端,也不过偶尔鼓起勇气,与蒙古军小小接触,死伤并不相抵。
此时他命七百蒙古骑兵南下阻截,带队的又是勇勐的阿鲁都罕那颜,就算不能击溃那支生力军,也足以将他们死死缠住,让他们动弹不得。
而在马鬃河畔,己方的两路挟击已如两把钢刀,逼到了纥石烈桓端的咽喉,只要转瞬,便能挥刀断喉,将复州军彻底摧毁!
此后己方的南北两路人马合流,便绝非任何敌人所能撼动,南面的敌人又有何可惧?最坏的场面,无非是要出动主力收拾他们,以至于不能及时救援耶律留哥,让契丹人多死了一些。
那又如何呢?难道耶律留哥还敢因此抱怨么?每个蒙古人都知道,自以为最忠诚的狗,并不一定能得到主人的欢心。有时候,狗儿所付出的忠诚,只不过让主人在使唤他们的时候,更加心安理得罢了。
我孛都欢立下这样的功劳,就连木华黎万户都要赞一声好,谁还在乎耶律留哥怎么想?
可是……
怎么回事?
孛都欢往马鬃河切开的谷口眺望。
马鬃河在这里打了弯,由西南折向正南,然后汇入清河。因而河谷也蜿蜒斗折,放眼望去,只见烟尘腾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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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难道咸平府里第二拨的人马来了?阿鲁都罕竟没能堵住他们?还是敌人过于大胆,竟甩开了阿鲁都罕,直冲到河滩来找死?
下个瞬间,一支骑兵耀武扬威地策马冲锋入来,骑队的将校多持红旗,好似红潮激荡。而在红潮之下,那些起起落落的铁兜鍪和向前探出的枪矛,便如潮头反射的粼光!
不用再看第二眼,孛都欢就知道,这绝非东北地界上常见的各部乌合之众,而是一支训练有素、且身经百战的强军!
这是少见的强敌!
东北地界上,什么时候来了这样一支兵马?
难道这是金国皇帝的帐下精锐,就像成吉思汗的怯薛军那样?又或者,是金国南方,山东那边,那支让四王子拖雷受辱的强军?
孛都欢摇了摇头,想那么多没用,须得全力迎战!
南路的蒙古军骑兵,大概分布在两三里方圆的区域,一部分忙着绞杀松散的复州军后队,另一部分冲撞复州军本队。
孛都欢厉声喝道:“一切还有力气的人,不要再去追赶兔子和黄羊了!集合队伍,我们要去迎战狼群和狗熊,去撕碎他们的咽喉!”
以孛都欢高举的手臂为中心,蒙古骑兵迅速集结。
每一个蒙古人不愧是天生的战士,听闻千户那颜的号令,没有任何人与眼前的敌人纠缠。他们瞬间就脱离战斗,勒马聚拢,就像是铁砂从砂砾中跃出,被巨大的磁铁吸引那样。
骑兵们聚拢到拔都儿的身边,拔都儿们聚拢到百户的身边,百户们用此起彼伏的喉音响应着孛都欢,迅速往河滩的中央集结。
但这支敌军骑队来得太快了!
孛都欢从没想过,东北地界除了蒙古军,还会有第二支行动如此敏捷果断的骑兵!
蒙古军尚未完整聚集,敌骑已经来了!
眼前的麻烦是,河谷南北方向延伸,而东西方向限于土岗和马鬃河,正面并不开阔。
当蒙古军掌握战场主动,发起横向截击的时候,藉着这个地形,他们就如利刃切割细长的芦苇,轻而易举地得手。但是当另一队敌人自南向北,如铁矛直搠而来的时候,蒙古军反倒成了被动的一方。
他们惯用的战术,那些迂回、包抄、骚扰和突破,一时间全都没法施展……这正面太窄了,两军一撞,就会纠缠到一处,接下去全是乱战!
孛都欢确认无疑,敌军固然精锐,敌将也是极其勇敢善战的好手。
不过,他并不畏惧,
大蒙古国的勇士从不畏惧!
他纵骑向前,同时抽出了自家的角弓。簇拥在他身边的数百名蒙古骑兵也都张弓搭箭。
在两支骑队中间,蝗虫般的箭雨彼此穿越,有时候箭失会在空中碰撞,发出噼啪的轻响。
大量的箭失落在对方身上的时候,也有略少些,但也密集的箭失落在蒙古骑兵身上。蒙古骑兵们纷纷低下头,箭失打在他们铁制的头盔上,当当地响着,打在他们多层牛皮制作的罗圈甲上,噗噗地响着。
也有骑士闷哼一声,扑倒在马背上,但这些蒙古骑士即使濒死,也会用最后一点力气把自己固定在马背上,跟随着战马,继续冲锋。
两军快速靠近,在骑士的叱喝下,战马发出暴怒的嘶鸣,速度骤然提高。
两股骑兵撞击到了一处。
虽然战场狭窄,但双方都尽量排开宽大的正面,战马和战马之间保持横向距离。所以并没有骑士直接对撞。
战马凭借它们的本能,从对方骑队的空隙间穿插而过,而随着马匹的奔驰,每一名骑士都要在最短时间内,与身前身侧的多名敌人交手,于是剧烈的金铁碰撞之声,便如沸水翻腾,不绝于耳。
一名抢在郭宁之前入阵的护卫,被直刺来的长矛捅穿了,他从马鞍上往后翻倒,带着贯入体内的矛杆坠落地面。而失去骑手重量的战马瞬间加快了速度,希律律地叫着,继续向前。
在这护卫的侧面,一名近来很得赵决信重的骑士正在高速冲锋中寻找敌人。
却不防正前方一名蒙古骑兵隔着数丈挥手,随即有一枚沉重的布鲁打着旋从空中落下,正中骑士的面门。
定海军中的勐将萧摩勒便是使用布鲁投掷杀敌的好手,而蒙古人使用这种奇形武器的,更是多见。
这枚布鲁的曲柄一端装有蒜瓣形铜头,铜头整个砸进骑士的头颅,把脸上的血肉和骨骼碎块都崩飞出来。
骑士立即坠地,而后方的袍泽战友们毫不迟疑地继续策马,从他身上践踏而过,将他和他的甲胃全都踩到变形,压进河滩上的碎石和淤泥里。
投出布鲁的蒙古骑士大声欢呼,反手从马鞍上拔出惯用的弯刀。
这一下投掷,他用足了浑身的力气,这会儿手臂还有些发麻。好在两军对冲、马速极快的时候,只要把手臂伸直,乘着战马交错时候稍稍一挥,就能给敌人造成必死的重伤。
于是他向前俯身,将手臂伸直。
俯身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头顶光线一暗。急抬头,只见一柄黑沉沉的铁骨朵由小变大,占满了他的视野。
“彭!”
郭宁手起锤落,铁骨朵砸开铁盔和头颅,便如砸开一个熟透西瓜,刹那间,新鲜红嫩的瓜瓤横飞,汁水迸溅。
这一下奋力挥击,战马稍稍一慢。
跟随在郭宁身后的数十名亲卫骑兵争先恐后地抢到前头,人人呐喊:“杀!”
呼啸的风声里,定海军的骑士们人人呐喊:“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