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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可心之前就觉得做饭很麻烦,一道菜涉及好几样原材料好几道工序,调味料的分量没个精确说法,她的手和许念念的手可能不是一个构造,怎么学都学不会“看着来”。
然而有了烤箱之后她才发现,做饭不仅麻烦,还烧钱,烘焙简直是比追星还坑的无底洞。
做布丁做慕斯需要吉利丁,做饼干做司康需要黄油,做披萨要买芝士和披萨酱,她想象中认为最简单的面包,想把面团揉好需要废掉一个右手。
食材放到一边不提,各种配套工具也多的令人咂舌,尽管许念念已经尽量减少不必要产出了,但没有打蛋器,电子秤、六寸模具、硅胶刷......
——郑可心只能吃空气。
她被养刁的胃当然是不肯吃空气的,她给许念念列出的菜单上写的都是什么:岩烤乳酪、椰蓉球、葡萄奶酥、苹果红茶司康......
许念念:“你把礼物收回去吧——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这是给我买礼物还是给我找麻烦——这是谁的礼物?”
郑可心嬉皮笑脸的——她居然学会了嬉皮笑脸,同时学会了厚着脸皮撒娇:“你最厉害!我爱你!”
好在前期她们没少花时间对付作业,寒假末期那一大摞能当武器的习题册和试卷如今已经无法构成威胁,没过几天课外班也走到尾声,许念念忙活了大半个寒假,总算等来了彻底的解放。
课外班最后一天,苏瑛玉回家收拾换洗衣物,郑可心得来一点自由时间跑去接许念念放学。老教师还是那么爱开玩笑,见许念念收拾书包特地拦住她,不嫌八卦的问:“这么着急啊?外面有人等?真不和老师聊聊,老师保证不告诉你妈。”
当然着急!许念念回了一个装傻充愣的笑容,抓起书包就跑——郑可心发消息说买了冰淇淋,草莓的,不跑快点就化了。
困扰了郑可心很久的问题如今反倒成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她可以大大方方的举着冰淇淋张开怀抱等许念念冲向她,分享彼此的体温和气味,探讨两个味道相同的冰淇淋到底哪个更好吃一些,不用惧怕任何人的目光,还能淡然的对趴在窗口看戏的老教师点点头。
——如果她是个大小伙子,肯定被许念念爸妈拎着棍子追着打出三条街。
传说的“世界末日”后,她度过了一个最平和的冬天。
后来很多年过去,所有的记忆都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尘,她不再记得那些重要的考试排名,不再记得家事的琐碎和曾经几乎撑不下去的煎熬,但关于这段日子的记忆却永远清晰发亮,只要闭上眼,就能看见过往的时光。
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无论过去多少年。
林城偏北,冬日的阳光好像比春秋更自由些,也或许是被温度衬托的缘故。许念念如今不用早起,无师自通学会了赖床,六七点郑可心起床照看盛芸明,她被吵醒后伸个懒腰,转头就又睡了过去。
不再维持抱着郑可心胳膊的姿势,一整个晚上滚来滚去的,再一次又一次被郑可心拉回怀里。
再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早饭遥远的成了上辈子的事情。两个人的头发被被子摩擦的乱糟糟毛茸茸,睡眼惺忪的看着彼此愣神,像两个幼儿园午休醒来,等着老师发小饼干的小朋友。
看到许念念懒洋洋的笑,郑可心伸手去戳她的脸:“你眼睛圆乎乎的,怎么一笑就弯成月牙了。”
“就这么弯。”许念念彻底把眼睛眯起来,认真的示范给她看。
郑可心有样学样,仰着头使劲在脸上画月亮:“这么弯?”
郑可心在这样日复一日的陪伴中,逐渐忘却了自己打算一个人过完这一生,死后把遗产都留给猫的事情,大概是因为猫会撒娇作乖讨人喜欢,但笑的没有许念念可爱的缘故。
吃过午饭,许念念在厨房捣鼓好吃的,郑可心会沏两杯热可可放在餐厅的桌子上,放一首歌,听温柔的女生唱着不知所意的日文。然后搬一把椅子到抬头就能看见窗外的地方,晒着一天里最舒服的阳光,看着心里最喜欢的女孩,读英文小说给她听。
什么是人间四月天,什么是凌晨看到海棠花未眠,什么又是今晚的月色真美......反正她是把qq空间疯狂流传的日志全都参透了。
更懂得了,为什么面包房的香味会让人感到开心和幸福,轻而易举的认为:生活很好,生活万岁。
读着读着就会走神,觉得这个冬天漫长的不会结束,又希望把这段时光无限复制粘贴,以后每个冬天都是这样。
偶尔也会夹带私货,慢慢的念:“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
她揪面团的毛病还是改不了,逮到许念念不注意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伸手捣乱,然后搞得满手油。
更多的时候还是在许愿,例如咬着刚刚出锅、酥脆香甜的苹果派,一点也动知足的说:“我还想吃鲜花饼!”
许念念倒也宠她:“这个季节买不到吧。”
那正好!
郑可心:“咱们自己做吧,你不是种了好多花吗!”
许念念停下刀,恶狠狠地挤出一个带杀气的笑:“你看我像不像鲜花饼?”
苏瑛玉回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基本每天傍晚都会回来收拾换洗衣物,许念念会提早把做好的点心备下一份,让她拿到医院当零食。
苏瑛玉听郑可心说过许念念做饭技能满点,却没想到她女儿没有夸大其词,不是胡说八道的。吃了半块桃花酥后把许念念里里外外夸了个遍,看样子特别想认个二胎。
寒假的尾巴只有那么短短一截,后来追加的两袋班戟粉还堵在千里之外的中转站,学校的开学信息已经下发到了每个人的手机上。
开学前两天,郑书培出院了。
许念念一早起来收拾行李,发现原本一个箱子拖过来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膨胀了一倍,卫生间里成排的洗漱用品、卧室里的笔记本和作业、阳台上晒着她昨天洗好的睡衣、窗户边上还有一盆还没开花的风信子。
郑可心办把她的衣服全收拾到沙发上,一件一件帮她叠好装进袋子。她其实一点也不希望许念念走,然而她不是能撒泼耍赖胡乱任性的小孩,无论这段日子多么好,假期都已经过去了。
许念念不能一辈子住在她家,更何况盛芸明也不会一辈子安静,郑书培一回来,这个家很可能又会变成一滩烂泥。
许念念不该听到那些脏话。
万物复苏,新的一年开始了。
去年秋天的时候,郑可心想,这日子怎么还这样。
冬天来的时候,她又在想,以后应该怎么办。
如今春天来临,她却什么都不再想。
快乐一天是一天,其他的事情,都放到以后再说,她只想守住当下的快乐。
许念念被一地的包裹搞得焦头烂额,巴不得把生肖改成章鱼,凭空长出八只手。
郑可心脱口而出:“烤箱先别拿了,不方便,回头我让我爸给你送过去。”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短暂的沉默几秒,只有几秒钟而已,郑可心快速恢复了情绪,在许念念伸出手拍她的前一秒抬起头,平静的笑了下:“我都忘了——要不等我妈回家,我给你送过去吧。”
许念念举起的手缓缓滑下来,到底没有安慰她,只是笑着摇头:“我自己能行,之前搬家的行李比现在多多了.....对了,冰箱里的蛋糕你记得吃,放太久会坏的。”
郑可心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许念念像来的时候一样,走的时候照旧把该嘱咐的全部交代了一遍,直到出租车到了楼下,不得不出门。
郑可心帮她把两个行李箱外加一个双肩包推到电梯里,想起之前寒暑假开学,宁致她们总会抱怨时间过得太快。
那时候她从来感觉不到,她只觉得这日子又长又难熬,直到高中这最后一个寒假,她才明白所谓时光飞逝,日月如梭的滋味。
一转眼,很多年。
“那我走啦。”许念念一挥手,电梯门应声闭合,安全通道的门被人关上了,白日里整个楼道漆黑一片,电梯门一点一点闭合,把唯一的光源隔绝到郑可心的世界之外。
郑可心忽然伸出手,挡住了只剩下窄窄一条缝隙的电梯。
刚刚那一幕像是小时候艺术节看过的谢幕演出,幕帘拉上,那些人就不见了。她慕名心慌,上前一步抱住了许念念,好像只要她不松手,她们就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许念念被她吓了一跳,拍着她的头哄她:“之前听安冀说她弟弟天天追着小女孩跑,像个小尾巴似的,你怎么也跟小孩似的。”
郑可心:“想你。”
许念念:“我还没走呢。”
郑可心:“你走了会更想你。”
许念念:“......”
歌里是不是唱过,恋爱让人变成傻瓜。
许念念走后,郑可心在客厅坐了好一会儿,而后强打起精神,把盛芸明藏起来的衣裤洗干净,又把房间整理了一遍,天擦黑的时候,郑书培回来了。
郑书培明显瘦了,但气色还好,衣服干净整齐,要不是少了一只鞋,几乎看不出笔挺的裤管里缺了半条腿。
“爸。”郑可心喊出这声,才想起去握轮椅的把手,因为坐着轮椅的关系,她下意识觉得,她爸矮了一大截。
郑书培表情说不出的别扭,聊了几句便说自己累了,苏瑛玉上前接过轮椅推着他回房,指使郑可心说:“蓝色袋子里衣服是脏的,帮妈放卫生间去吧。”
郑可心依言打开洗衣机,倒洗衣液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她爸觉得丢人,他以后是个残废了,是这个家的拖累,在女儿面前,他抬不起头来。
所以这些天她打电话,他从来不接。
按照徐高的传统,高三生比其他年级的学生早开学,往常偌大的学校装满了人,唧唧喳喳的没个安静,吵闹也热闹。
如今一下缺了三分之二的噪音来源,高三的学长学姐顶着高考倒计时的牌子气压一个比一个低,刚冒了个头的春天好像又憋回去了,整个学校格外清冷肃静。
乔源成了大冬天里唯一蒸腾着热气的活物,开学第二天,全校正在操场上上早会,他爸拎着一截水管追着他从四楼跑到一楼,把主席台上正在讲话的年级主任吓出了战术后退。
大清早的,一整个操场举着小本本低头背书的高三生抬起头,观看了十几个老师拉架的大戏。
安冀侧过头给宁致递了个眼神,歪头示意了一下,意思是:一没考试二没考试,刚开学乔头怎么这么大火气。
宁致意会,低声解释:“不是因为考试,乔源想走艺考考摄影,跑去和他爸革命......看样子是起义失败了,乔头还是不同意。”
安冀眯了下眼,伸手比划了一个三,询问:都高三下半年了还怎么走艺考?
“可能是想留级吧。”宁致也挺愁,“以他的成绩......反正之后报志愿选择面挺窄的,他高一的时候就惦记着艺考,可惜他爸不让,后来高二也提过,他爸还是不让。”
虽然多所大学设置了艺考专业,各大艺考培训机构风生水起,但短时间内这把火还没烧到林城,林城老师家长的观念相对守旧,直接把艺考生和不务正业挂钩,认为那不能算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虽然乔源的成绩一直扶不上墙,但在乔头心里,无论如何都不能走艺考,那是条贼船,毕了业没出路没饭吃,瞎胡闹。
安冀头疼的叹了口气,眼神一晃,和宁致表达了她对乔源又得掉一层皮的预判。
宁致终于忍不住喷她:“您老哑巴啦,你干脆给我比手语得了。”
安冀嗡嗡的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意思。”
她们两个“聊天”的时候,郑可心和许念念就站在她俩身后,许念念听宁致解释了情况,扭头问郑可心:“乔老师怎么会有自来水管啊?”
“那是他的专属‘教棍’,很多年前班里一个学生送他的教师节礼物。”郑可心说,“乔头用着......揍乔源很顺手,就一直用到了现在。”
正说着,宁致突然回头看了郑可心一眼,她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与生俱来的第六感正在蹦迪——郑可心和之前不一样了。
看了好半天,她才皱着眉头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都觉得不可能,正巧广播站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突然放歌,整个操场上空诡异的荡漾着:
“最重要开心就好。”
“忘记烦恼。”
郑可心眼睛一亮,凑到许念念耳边小声说:“你听!《快乐星球》。”
“嗯?”宁致突然被打岔,侧过耳朵听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家有儿女啊》兄弟。”
安冀忍无可忍的转过头:“你们是没看过《开心宝贝》吗!”
四个人愣了一会儿,大眼瞪小眼的笑了起来。
宁致转眼就忘了自己问的糊涂问题了,倒是安冀递给郑可心一个带着探寻意味的目光,回过头前,轻轻看了一眼许念念。
睡觉前多喝了半杯水,夜里郑可心起床上厕所,刚推开房门,整个人脑子忽然轰隆一声——她如今对气味非常敏感,一点味道都能让她起一身鸡皮疙瘩,郑可心飞速冲到厨房,一抬眼,看见了正在抽烟的郑书培。
父女俩尴尬地对视了一眼,郑书培率先点了下头,把手里的烟往一旁挪了挪,问:“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睡了,起来上厕所。”郑可心顿了顿,补上一句,“我闻到味道,以为是煤气。”
她很少闻到烟草的味道,她家有烟,都是一些亲戚送的,之前一直放在柜子里,郑书培从来不抽。
郑书培不抽烟不酗酒不鬼混,下了班直接回家,少有的喜好是周末到公园和一群高中生打球......后来也不去了,他缺觉太严重,周末的时间只想塞着耳塞蒙着被子补觉。
他是一个无可指摘的丈夫,也是一个无可指摘的父亲。
家里没有烟灰缸,郑书培找来几张纸那烟头戳灭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接上话,有点小心翼翼的:“爸......爸就是睡不着,出来透口气。”
这些天郑书培一直躲着她,除了吃饭短短露个面,其他时间一直待在卧室里,好几次郑可心从门缝往里看,发现郑书培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窗外发呆。
“好......那、那您早点睡。”郑可心往回走了两步,没忍住回头问,“爸,要不......要不我还是出去住吧,不去住......浪费。”
她爸还没迈过自己心里那关,她搬出去,她爸可能会轻松些。至少吃饭的时候能看看新闻多吃一点,不用着急回房间。
郑书培沉默良久,自始至终都没看她。
“去吧,搬出去也好,那房子租了一年的......就是这次,爸没法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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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门前》
“那是他的专属‘教棍’,很多年前班里一个学生送他的教师节礼物。”郑可心说,“乔头用着......揍乔源很顺手,就一直用到了现在。”——也是四年级时我们班主任的教棍,然后我“执勤”的时候,一棍子下去砸烂了班主任的讲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