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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上稍安,跪在地上,俯身道:“儿虽识不得许多字,可是公主这二字必不会看错。儿将衣裳交给车夫时,特地检查过一遍纸签与袋子是否对应,绝不会出岔子。这次的事,必是有心人为难。”

鲁元一笑,闲闲说道:“你倒不傻。这有心人既然敢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想让我当堂出丑,便莫要怪我心狠了。先将你马车上那些仆侍加车夫全押了,再请你家二娘子来,咱们便在公主府里开公堂。”公主以我自称,也行得通。

待流珠闻讯,匆匆赶至时,绮宴正酣,珠翠满眼,宾客皆已微醺。她方在末位坐下,但听得高位之上,鲁元公主低沉的声音带着醉意,温声道:

“诸位若是醉得狠,权且在我这公主府住上一晚罢。索性明日休沐,诸位也不会因此误事。”

她这话一出,不少宾客都安了心,自此开怀畅饮,皆放浪形骸,无所顾忌。饶是冬至将近,天寒地冻,亦有王孙子弟吃了酒后热气上头,醉意薰然,褪了外衫,光着膀子撒酒疯。其余人等或击节而歌,或把盏笑谈,流珠正坐着,忽听得一婢子唤自己去面见公主。

流珠含笑起身,忽地感觉到一道异常灼热的视线紧紧绞在自己身上,再循着那视线看去,却见是一个依稀在哪里见过的年轻男子。那人的眼神格外冒犯,流珠只轻轻一瞥,便收回视线,不再理睬。

她跟在婢子身后,敛眉低眸,款款而行,不多时便到了鲁元所在之处。绕开锦屏绣幌,但闻翠香浮动,流珠刚作势要福身,鲁元便大步上前,一把扶住她的胳膊,将奴仆屏退至只剩一二,随即饮了口酒,笑道:“我教人审了那车里的人,这贪得蝇头小利之人,最是好审,稍加威胁,便撬开了他这浑嘴。”

流珠忙问道:“可说了幕后主使之人是谁?”

傅尧为她倒了杯酒,低笑道:“他也不知道。只说有人给了钱,他便照办,何人指使,却是不知。这样一来,便是件无头案子了。”顿了顿,她手拿小扇,在指间把玩,并道:“你这买卖,是长久买卖,日后只会愈加红火。你赚了钱,别人便因你而少了条路,自然会眼红。二娘子,以后那人再下圈套,我说不定便救不成你了。这次的事,便是你果真送错,认真追究起来,你也要受一番牢狱之苦。”

流珠在心中闪过数个可能之人,却难下定论,只举起杯盏,感激道:“多谢公主宽宥。”

傅尧摆摆手,递了个荷囊给她,随即道:“那车夫,我已经加以处置,你不必再管。这荷囊里装着银钱,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你且拿走罢。至于刘端端,也是无辜,便不再追究。”

流珠接过一看,见那荷囊虽样式普通,却也有些疑点,本打算再仔细研究,傅尧却拉着她喝酒,一盏接着一盏。流珠状似微醺之时,傅尧欲要邀流珠留宿,把酒夜话,流珠却惦念着家中一双儿女,唯恐又像上次过生儿一样生了事,连连退却,傅尧也不好挽留,便令家仆护送流珠回去。

却说花太岁潘湜在那宴上,自打望见流珠后便魂不守舍,只等着公主怪罪流珠,自己再出面救下,成此好事,怎知不一会儿后,却见流珠被人送走,什么事也没有。他和阮二郎精心设计,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潘湜自是不甘,这心里渴得愈发厉害,阮二郎虽暗自纳闷,却也只好温言相劝,答应定会为他继续撮合。

流珠上了车后,*欲要请罪,流珠却眸光清明,毫无醉意,笑了笑,道:“你是不小心,只是这祸根儿,却并不在你身上。我们以后若想无事,必须要将那祸根儿连锅端起。”

她顿了顿,自袖中掏出荷囊,递与*,温声道:“这丝线、布料,向来由你采买。三婶考考你,你瞧瞧这荷包,可有什么门道?”

*应下,捧起荷囊,就着车窗外灯火仔细端详,定定地看了会儿,又轻轻一嗅,略略一想,随即道:“儿日日送货,清楚那车夫往日所佩戴的定不是这荷囊。这荷囊带着些脂粉香气,要么就是他从哪个小娘子那儿拿的,要么就是从收买他那人里拿的。荷囊虽样式普通,布料、丝线都算不上名贵,但这绣法,却极为考究,乃是南边儿的绣技。”

流珠点了点头,神色微冷,道:“一来,京人以京绣为风尚,稍微有点儿身份的人,都不会用南绣。所以这荷囊的原主儿,定是在南边儿土生土长,且身份微末的小娘子。二来,那小娘子分明用着再普通不过的布料丝线,可闻着那脂粉香气,却又用的是相当名贵的胭脂水粉,这十分矛盾。”

*眸中一亮,道:“是越苏书院的小娘子,且约莫是不红的,指不定是个丫鬟婢子什么的。”

每个小娘子都有自己独特的绣样,以作标示,便好似柳莺就会在帕子一角绣一处柳间黄莺。流珠揉了揉太阳穴,垂眸道:“找个可靠的人,拿着这荷包去越苏书院扫听扫听。记好了,软硬兼施,先吓他一吓,说这是要吃官司的大事儿,然后再那些碎银,安抚一番,让他莫要走漏风声。”

从前在后院憋了约十年,成日里家长里短,而如今做起了买卖之后,流珠的性情愈发凌厉起来。

*点点头,目光一冷,道:“多亏娘子机警,不然这回又要吃一遭哑巴亏。若是能捉出主事之人,必要狠狠教训他一番,教他再不能翻身。”

流珠微微一笑,暗想道:这徐*果真今非昔比,从前那小娘子委曲求全,做妾也要嫁给薛微之,如今的她,行事格外果决,手段也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自己也算是互补了。

次日一早,*将衣裳的事儿安置妥当,随即便遣家仆四喜去往越苏书院,而流珠,则由宫婢领着,去禁中前去陪伴阮宜爱。

行将冬至,水泽腹坚,“雪花深数尺,冰牀厚尺馀”。禁中宫河已结了冰,阮宜爱玩兴颇大,可她自己又不爱动,便令宫婢们在冰上打冰球,自己只软塌塌地倚在暖榻上,烤着神仙炉,笑嘻嘻地看。看腻了之后,阮宜爱又令人拉来做的极其精致的冰排子,自己坐在高位,围着雪绒绒的围脖儿,一张小脸儿白里透粉,活似个长不大的天真少女,可爱得很。

几个太监用绳子拉着冰排子,脚底下着冰鞋,拉着阮宜爱在冰上缓缓滑行。那速度着实说不上快,但阮宜爱却觉得十分有趣,咯咯地笑个不停。

见她精神不错,流珠稍稍放心。前段时日,傅辛几次叫她入宫,她都推说料理生意、操办年货,那太监也毫无办法,只得看她忙里忙外。这次若不是阮宜爱叫她,她必不会来。

她却是不知,阮宜爱之所以叫她,也是傅辛暗中撺掇。阮宜爱欲玩冰戏,教傅辛作陪,官家也拿忙当借口,让她叫妹妹来陪。

这忙之一字,最是耐人寻味。若果真心中有那人,再忙也可挤出时间,这便不算是忙;若心中无他,再闲也是满心不愿,宁肯做其他不打紧的事儿,也不愿与他相陪,这便是忙了。阮流珠对傅辛说忙,傅辛对阮宜爱说忙,正是此理。

流珠看了会儿阮宜爱坐冰排子,也来了兴致,转而穿上冰鞋。那冰鞋以皮条捆束双足,木屐下则是一排尖利铁条,与现代的溜冰鞋十分相近。流珠在现代时,爱玩爱笑,每到过年时都要领着侄子侄女等小辈儿一起滑冰,身手不错,如今见阮宜爱和宫婢们玩的这样高兴,心里也十分痒痒。

傅辛来时,便见流珠如鱼得水,冰上行之如飞,或是回旋,或是屈身抬腿,姿态灵活,身段玲珑,一袭素衣更衬得眉眼柔艳,也不由得移不开眼来。若是旁人不在,他定然要将那冰上小娘子打横抱起,入得鸳鸯帐中,成一番好事。

阮宜爱对他这龌龊心思全然未曾察觉,只停了冰排子,笑嘻嘻地拍手叫好,近来因身子不适而有些发圆的小脸红彤彤的,眉眼带着灵气,却完全引不来官家的视线。好一会儿后,傅辛才堪堪回神,面色如常,对着身边男子笑道:

“你这二娘,持家有道,赚钱有方,只是年龄到底不大,性情还十分活泼。你与她相处时,守着母子该有的规矩便是,太过拘谨便不好了。”

☆、30|28.01

新年新月钩寒玉(二)

流珠知道自己玩兴大起,竟出了风头,心中不由得微微恼悔。她脱了冰鞋,换上常鞋,走到傅辛与阮宜爱身前,才行了礼,却听得傅辛沉声道:“阮二娘以后的日子,便会轻松些了。你家里头的主心骨,冒着风雪,千里迢迢,从东北赶着回来做顶梁柱呢。”

流珠一愣,抬头往傅辛身侧看去,见那人虽身躯凛凛,穿盔带甲,面貌却俊朗秀致,好一个英雄少年郎,叫人看了便不敢小觑。她这看来看去,总觉得这徐子期的五官气质,不知哪里,仿佛与初见时的徐道甫有些相近。她一笑,假意高兴道:“这便是大哥儿?儿不曾见过,实是认不出来。早便盼着大哥儿回来,如今年关将近,恰逢一家团聚,最是美满不过。”

徐子期只平声道:“家里事务,多赖二娘维持,以后便由子期加以分担罢。”

他这态度,着实算不上亲热。官家微微一笑,却是早已料到。

他想道,他在先前那信中极力挑拨,定然挑起了徐子期对国公府的恨。在徐子期看来,这阮二娘多半虽无辜,却是祸引,若是爹不娶她,又如何能被国公府记恨?他这心里,肯定存着疙瘩,不能不介怀,对她自然亲近不起来。

流珠也是这般猜想的,并不意外,但也不至于难过。后母难当,更何况是孀居的继母,面对与自己年岁相当的儿子?若是亲近起来,才是怪事罢?

见着徐子期,流珠想的却是别的事。她早先闻听,东北军要大年三十才能回来,而徐子期此时提早出现,约莫是带着阮秦等人与土匪勾结的证据,提前面圣。若说阮钊这挟寇自重的主意,阮镰毫不知晓,流珠才不会信。她只盼着那些证据能连带上阮镰,将国公府一并治罪。

傅辛目光灼灼,在她身上扫来扫去,面上又装作是在听阮宜爱说闲话儿,时不时点点头,又对阮宜爱微笑轻嗔,将阮宜爱抖得高兴至极,整个小身子都偎在了他结实的胳膊上。流珠一看他对待姐姐的这番态度,心下一黯,知道那阮钊和秦奉时的事,多半是牵扯不到国公府了。

阮宜爱也不忌讳有外臣在场,只在傅辛身上一个劲儿蹭来蹭去,娇声道:“你今日便是忙到顶天儿,奴奴也不放你走。好几日不来奴这里,奴要罚你,罚你在这里待上一天一夜,若有什么要紧事,便把折子案子全都搬来奴这浣花小苑。早几年时,你都是在这里理政,一刻也不与奴奴分开,如今愈发不上心了。”

傅辛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沉沉笑道:“好,便受你的罚。”

他虽恨不得扯了流珠到僻静地方,颠鸾倒凤,了却数日相思,怎奈何这做戏要做全套,前几日冷了阮宜爱,国公府便又不安分起来,这几日便要宠回来才好。年关将近,便是官家,也想要过个安生年。

流珠总算逃过一劫,恰逢徐子期无事,这母子二人便一同登车回家。车行半道,那男人听着车外热闹声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地看着流珠,面上并无多余表情,忽而道:“二娘辛苦了。”

他是上过战场的人,饶是面貌俊秀,身上却带着股杀气,流珠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混着风雪冰碴的血腥气味。流珠只一笑,温声道:“大哥儿说这话,却是见外了。儿本就是徐家人,做什么都算不上辛苦。”

顿了顿,她又道:“官家都说了,顶梁柱既然归来,儿也犯不上那般辛苦了。”

徐子期靠着车壁,合了合眼,复又睁开,声音柔和了几分,道:“既然不是外人,二娘唤我子期便是。说起来……二娘年岁不大,若是有改嫁之意,也是情理之中,不必思虑过多。我必会为二娘备上一份好嫁妆,丧期过后,风风光光地,将二娘嫁到好人家去。”

车厢里除了两人外,只有一个脸色变来变去,眼睛瞪得老大的怜怜。徐子期这话带着试探,流珠笑意微滞,叹了口气,明白说道:“子期这是赶儿呢。约莫还是因为国公府的缘故,子期对儿心有芥蒂,不愿在徐家里看到儿。只是儿也恨着国公府,子期若是也怨儿的话,二娘岂不是两头不是人,无处可去了?”

徐子期心中微有动容,面色却不变,只抬眼看她,那直历过生死的双目,犀利如同沙场上穿喉而过的羽箭。流珠却也不慌,只柔声玩笑道:“儿不会改嫁,便死赖在徐家,等着子期和瑞安、如意赡养了。说起来,子期也到了要说亲的时候了,明年新嫁娘嫁过来,也需教导遵嘱。瑞安年后要开学……”

她还没说完,徐子期却勾唇一笑,道:“我岂会真赶二娘?我初来乍到,本就对汴京生疏得很,全要赖二娘指教,再者,我日后为官,多半无暇顾及内宅之事,不能没有二娘帮衬。说亲的事,却是不急。”

气氛缓和多了,流珠心上稍安,笑道:“可不能不急。待会儿回了府,那媒婆佟娘会上门来,你定要好好与她说说,到底中意什么样的小娘子。”

徐子期勾了勾唇,只是道:“回了府,我打算先看看账本子。不懂账面的话,如何做的了官家说的顶梁柱?这每日开销几何,支出几何,我合该明白于心。”顿了顿,他声音渐冷,“然后,我便要去看看那柳氏,瞧瞧这纵火杀夫偷汉子的歹毒妇人,到底长得一副什么样子。”

待到了府上,徐子期也不稍加歇息,直接就要看账本,流珠只好带着他去。路上经过花园,徐子期见到园中景象,急匆匆的脚步微微一顿,眉头轻蹙。流珠一看,却是弄扇、*等正带着刚用完膳的瑞安、如意玩儿,她连忙对着徐子期笑着介绍道:

“子期来认认人罢。那是你弟弟及妹妹,你爹先前给你寄信时,都是提起过的。那是瑞安,如意。旁边那是你二伯的女儿,你堂妹*,便是子骏的亲妹子。她如今帮着儿做事,便暂住府中。”

*等把眼看来,徐子期只对着徐*微微笑了笑,对瑞安如意只拿眼神轻轻掠过,点了点头,随即道:“还有要紧事,走罢,二娘。”

流珠暗道:这徐子期,还真是冷性情,行事也咄咄逼人,难伺候得紧。她无可奈何,只得跟在脚步匆匆的徐子期身后,拿了钥匙,为他取出账本来。母子二人屏退下人,半掩门扇,立在窗楹边上,徐子期看了会儿,剑眉微蹙,声音却很是平和:

“家里不过几口人,果真需要这么多奴仆?做饭的、养花的、伺候马的、做衣裳的,都非要不可?”

流珠柔声道:“入了汴京之后,不曾新选仆侍,这些都是从老宅子里跟过来的老人,若是屏退了,伤了人家的心不说,人家还要在京中过日子呢,这下可怎么过得下去?再说了,汴京人讲究多,家里有做官的,便不能少了奴仆,咱们家里已经算节俭的了。”

徐子期深深看她一眼,给她拉了椅子,沉声缓道:“二娘不必陪我站着,且坐下说话。我是站惯了,不爱坐,坐了便觉得不自在。”

流珠也不推让,只款款坐下,待了一会儿,又见徐子期放下账本,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直视着她,道:“这账本愈往后翻,这银钱便愈宽裕。二娘实在是辛苦了,不知二娘可否与我说说你那营生?”

流珠想了想,微笑着道:“不过是小本买卖,侥幸得了些钱。本钱是管皇后借的,已经翻番还给了她,不曾亏欠。日后便有亏损,记到儿名上便是。亏了算儿的,赚了算徐家的,你可安心了?”

徐子期闻言,浑如刷漆的眉一挑,沉默半晌,压下声音,正色道:“二娘不必如此。只要二娘心里有徐家,我也不会为难二娘。方才车上之语,不过是试探,加些玩笑,二娘切莫当真。这声娘,我虽然实在叫不出口,但二娘只要做到该做的,守着本分,我绝不会亏待二娘。这买卖,二娘大胆去做,赚了的钱,二娘可以自留一半。”

阮流珠心中暗惊,眨了眨眼,微微一笑,“方才不是说了么,你纵然赶儿,儿也要死赖在徐家不走。如今有了子期这番话,儿算是放心了。”

她听完这话,心中又暗想道:这徐子期从十二三岁便在军中长大,不像徐道甫那样,年纪大些之后才去从军。如今看来,他这冷心冷肺,咄咄逼人,颇有些雷厉风行的凌厉性子,大抵是浸染了军中作风罢。

账本看完之后,徐子期去会那被囚院中的柳莺,阮流珠不想去见,又听怜怜来报,说是去越苏书院打探的家仆四喜和那媒婆佟娘都来了,阮流珠正好有了借口,徐子期也准她离去。

流珠先唤了家仆四喜来,教佟娘先去吃茶。四喜低头道:“都查出来了。那帕子,是个叫/春杏的丫头的。她模样一般,并不接客,所以只将帕子送了一个汉子,便是府尹府上潘衙内的近仆潘福。”

流珠微微一愣,道:“潘衙内是哪一位?”

四喜道:“正是花太岁潘三郎是也。他年纪不大,尤好美色,淫人/妻女的事儿没少干,偏他每回都能到手。”

流珠想了想,恍然大悟,这潘三郎不就是害得金玉直额上留疤的那个家伙吗?她皱了皱眉,道:“他可与国公府有什么牵扯?”

☆、31|28.01

新年新月钩寒玉(三)

四喜回忆一番,道:“与阮二郎很合得来呢。二人都是出了名的喜欢寻花问柳。”

流珠也没往潘湜看上自己这块儿想,只以为又是国公府见她生意越走越好,出手为难。她抿了抿唇,正欲令四喜退下,那长了张方脸,脸上嵌着两个大眼儿的家仆低声道:“娘子若是疑心这事儿与国公府有关,奴在那越苏书院等着春杏时,从旁边唠闲话儿的妓子那里听来了些阮二郎的事儿呢。”

流珠眉头一挑,微微一笑,来了兴致,“说的甚事?”

她这心里,已经思量了起来。

自打来了汴京后,这一出出连环套,一幕幕八卦阵,着实迷乱人眼。阮二郎此番出手挑衅,流珠不想再被动挨打,只想也给他设下圈套,让他吃番苦头,也让那冯氏栽个跟头。若是此时阮二郎有把柄送上门来,自然再好不过了。

四喜压低声音,道:“阮二郎与礼部尚书家的魏九娘行将定亲,可是娘子也知道,这阮二郎日日偎红倚翠,那里是个安分得下来的?国公夫人叫他近日老实些,他倒是不往窑子里送银子了,可是奴听说,他府上有位喻小娘子,曾与阮二郎有口头婚约,一心要嫁阮二郎,但是夫人却推说是玩笑,一直吊着喻小娘。这小娘子长得好,阮二郎也喜欢与她亲近,天天往她屋里头跑呢。”

流珠目露微光,缓缓道:“喻家?口字旁的喻?姓喻的,也没几个了。”

四喜道:“没错,正是那倒了霉的喻家。这样一门亲事,国公府哪里会认?这还不算,奴今日听那妓子说,阮二郎还养了外室呢。”

这阮良臣虽喜欢莺莺燕燕,可与谁都不曾长久,不过露水姻缘而已。这样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郎君,竟甘愿掏银子,买宅子,圈住一个人,这可真是稀罕。

流珠好奇不已,但听得四喜又道:“这阮二郎养的人,是笙竽馆的端端娘子。刘端端前段时日,在鲁元公主府上出了岔子,人都说是阮二郎周旋,才没让她受了公主责难。那日之后,没多久,端端便被人赎身,谁也不曾见过她。可那妓子说,她有日上街,撞见了挺着肚子的刘端端和阮二郎一起,格外亲热,还进了同一间院子呢。”

流珠笑了两声,喃喃道:“这事儿,倒是有意思。”

待进了前厅,见了佟娘,那媒婆见流珠生意越走越好,家中大郎也回来了,态度殷勤了许多,道:“这瑞安小郎君入学的事儿,妾一直记得呢。妾专程去问了那蔡家馆,这蔡家馆收小郎君,十分严格,设下了许多门槛。过年之后,二月初时,蔡家馆会有场考试,取前二十人,娘子带着瑞安去便是。瑞安若是考不上,妾再帮着去说。那蔡先生孩子的亲事,都是妾帮着寻摸的呢,他总要买妾一个面子罢。”

流珠微微一笑,道:“劳烦佟娘了。儿给公主制衣时,剩了些好料子,做了几件宽松外衫,娘子若不嫌弃,一会儿叫人给你包了带去。”

佟娘眼睛一亮,呵呵笑道:“哎哟,这可是有钱也买不来的东西,谢过娘子,谢过娘子。”顿了顿,她又道:“大郎既然回来了,不知可方便见一见?好让妾心里有个底儿。”

流珠半玩笑着道:“他此刻有事,一会儿就来。娘子你也清楚,儿是继室,到底隔着一层,也不好向他多问什么,只盼着佟娘子能撬开他那张铁嘴,问问他到底中意什么样的。”

佟娘一乐,低声道:“哎呀,娘子放心,儿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定能说动郎君,令他说出真心话儿。”

流珠与她又说了几句闲话,吃了会儿茶和点心,随即状似无意,淡淡地低声问道:“儿听说国公府要和礼部尚书结亲了,那魏尚书最疼幺女,又是知书达理之家,如何受得了阮二郎那般风流的?”

佟娘消息灵通,流珠这一开口,佟娘便在心里猜了起来。她知道流珠与国公府不和,便笑了笑,道:“可巧了,妾当时也想去做国公府这门儿亲,只是这买卖,最后却被妾的一个死对头抢了去。那冤家行事不问手段,便给阮二郎出了主意,让他扮出一副懂事知礼的模样,又对魏尚书说,这阮二的风流韵事,全都是别人眼红国公府,刻意抹黑。魏尚书在礼部这么个清闲衙门,也不清楚阮二到底多混,见了阮二的书法和诗词后赞不绝口,便应承下来。旁人也不好出言拆了这门亲事,可怜的魏家,就这么被骗了。”

流珠缓缓道:“这可不好。女儿家的亲事,那就是第二次投胎。却不知那魏九娘是个怎样的性子?”

佟娘道:“先前去过魏府,恰好见过这小娘子。这娘子长得娇美,性情爽朗纯稚,爱笑爱说话,很讨人喜欢。”

流珠唔了一声,暗自思量,没再说话。恰逢此时,徐子期由奴仆领着入了前厅,那军靴踏在地上,铿铿作响,虎虎生风,惊得佟娘一下子噤了声,抬眼看去。

那男人在流珠边上掀衣坐下,大喇喇地拿起茶杯,眯眼道:“这便是来给我说媒的佟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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