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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佩还特意名丫鬟买去蜀香酒楼买了整桌子的川菜回来,准备好好犒劳初次上任的夫君。
不过在老爷回府前,丁佩命人请了大姑娘来。表面的名堂是要给她量衣做几身衣服,实则丁佩准备跟她说一说,过几日将她再送回老家的事情。
苏鸿蒙虽然有这心思,可自己有些不好跟大女儿开口,就将这烫嘴的山芋丢给了处事玲珑的丁佩。
丁佩笑眯眯地让侍女给苏落云量尺,又感慨道:“两年里,你似乎又长高了些,看来还是老家的水土养人啊!”
落云微微一笑:“初到老家时,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瘦得剩下一把骨头,没想到居然也没耽误长个子,又要大夫人破费,为我重新量衣。”
丁佩笑意不减:“呆久了慢慢适应了,其实哪里都一样。其实那老家更适合病人将养,你父亲还说,将来他告老还乡时,也要回荫州。只是老宅子若没个会操持的打理,光交给下人,怕他们惫懒,荒废了宅院。不像你在的时候,把院落料理得井井有条。”
苏落云虽然目不能视,依旧冷冷朝着丁氏的方向望去:“大夫人似乎有些话,不妨直说。”
丁佩笑着接道:“你此番回京,就是为了见一见你舅舅,如今见也见了,倒也免得彼此牵挂。待过些日子,你妹妹成婚,府里事忙,怕也照顾不到你。我和你父亲商量,觉得还是将你送回乡下,免得府里吵闹,搅得你不得清净。”
听了这话,一旁的田妈妈气得两手握在一处,强忍着不出声。
一旁的苏彩笺听得却面露喜色,又拼命收敛,不好太表露出来。可她想到姐姐是看不见的,再也忍不住,复又笑开,只觉得自己未来的姻缘一片坦途。
苏落云平静如常:“母亲这是在问我的意思,还是已经决定了,知会我一声?”
此间无旁人,丁佩并不忌惮什么,摆出当家主母的架势,语重心长道:“其实儿女的事情,都是由着父母决定,没听说哪个府上还有听儿女的话过日子。你只需记得,我和你父亲都是为你好就是了……你妹妹的喜事临近,府里缺少有经验稳重的下人。我想着这次,将香草和田妈妈留下,另外再给你指派两个伶俐的丫鬟,也免得田妈妈年老,精力不够。”
这话说完,田妈妈立刻瞪眼冷声道:“夫人,我的身契并不在苏家,您这么做,恐怕不太好吧。”
丁佩笑意收敛,慢慢道:“知道你是从胡家姐姐那过来的陪嫁妈妈,我一向敬着你,可落云现在有眼疾,身边得有个精力足够的人。才能叫人放心。你的年岁也大了,本该颐养天年,若是觉得我不配留你在府上,也不必见天同我置气。自去领了银子,回胡家去吧。”
老不死的东西,觉得身契不在苏家,她就拿捏不得了?苏落云是她的继女,女儿身边由谁伺候,苏落云自己都说了不算!
以前碍着胡氏遗言,她不好轰撵了田妈妈走人。可是苏落云马上就要十八了,算得成人,不需要托孤老仆,她将老东西“客气”送走,谁也挑不出错处来。
田妈妈听了这话,气得都压不住火了。什么“她不放心”?这就是趁着姑娘眼疾,撵走贴心人,然后便任着丁氏拿捏了。
苏落云却不动声色道:“这……也是父亲的意思?”
丁佩慢条斯理地举起茶杯,喝了一口才说:“后宅的事情,哪需要爷们牵神?他如今要帮着榷易院的大人选买香料,忙得很,你若懂事就不要去劳烦你父亲了!”
第9章
苏落云心里一时冷笑,这位将话头全堵住了。她若是因为回乡的事情跟父亲闹,就是不懂事了。
其实她早就料到丁氏不能容自己在府里,若真是这般,只怕还要劳烦舅舅砸门。就是这只能应付一时,不可保证一世。
就是不知早先留的后手,进展是否如自己所想……
就在僵持的功夫,只听丁佩的丫鬟匆匆进来禀报:“老爷回来了,正找大姑娘呢!”
今日是苏大爷第一日当差,按照他的为人,必定大撒金银宴请同僚。丁佩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回来。
于是她顾不得苏落云,连忙站起去迎夫君。
哪知夫君行色匆匆,满头大汗,一边揭开官服衣带子,一边越过迎来的丁佩,朝着屋里喊:“落云,你可在里面?”
当香草扶着落云出来时,苏大爷甚至等不及女儿问安,急切问道:“我问你,你给陆家小姐的香膏是从哪里来的?”
落云不答反问:“怎么?那香有何不妥?”
苏鸿蒙气不打一处来。有何不妥?那是大大不妥!
原本今日是苏鸿蒙第一次奉差,他原该左右逢源,大行交际之道。可谁知府衙的椅子还没坐热,他就被驸马府的人给叫去了。
原来陆家小姐跟着母亲去给渔阳公主量衣的时候,公主无意中嗅闻到了她身上的香。
渔阳公主嗜香如命,喜好收集各种香,却从没有闻过这么清冽独特的香。询问之下,那陆小姐说是从香药库使苏鸿蒙府上得的,京城里有名的守味斋也是他家的产业。
陆小姐的原意是好的,觉得是给苏家打了金字招牌。
果然公主一听,认定了这是苏家铺子新调的香,难怪她以前从没有闻过.
驸马府的香料有不少采购至守味斋,按照以往的规矩,这样的新香都要先送到公主府上让她尝鲜。
可没想到这次守味斋这么不懂事,公主心下不悦,跟身边的管事抱怨几句。
管事打理的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眼见着主子抱怨守味斋没规矩,立刻派人去敲打苏大爷。另外再让他赶紧补一份香过来,免得公主想起,给他们下人们添麻烦!
苏大爷被敲打得一愣一愣的:他们守味斋已经好几年没有出新香了呀!
当下送走了驸马府来人,他又坐上马车去陆府问陆家小姐,公主要的究竟是哪种。结果陆家小姐也不明所以地递给了他香脂膏子,说这是苏落云送给她的。
苏大爷嗅闻这味道,只觉得味道清甜,果香四溢,香料调和自然,却一时分辨不出用了哪几种香,也难怪公主闻了念念不忘。
可……这不是他们守味斋的香啊!
于是苏大爷只能马不停蹄,又赶回家中,问一问大女儿是从何处弄来了这让人鸡飞狗跳的香膏。
落云听父亲讲完,这才慢慢道:“是我自己胡乱调的香,竟然能得公主垂爱,真让人受宠若惊……”
苏鸿蒙这半天只感受到了“惊”,直到听落云说是自己调的,那半悬的心才彻底放下了。
他原本还担心这香膏是落云从别处买来的。若真是那般,岂不是有后起之秀来压制他们守味斋?
既然是苏落云调出来的,那就好办了!
他立刻说:“既然公主喜欢,你回头将方子给守味斋的老冯,让他调配出来给公主送去。”
听了父亲的话,苏落云却从容站起,给父亲拘礼后道:“女儿不孝,恕难从命!”
苏鸿蒙这半日颠簸,身子乏累得很,原本想交待完便宽衣躺下解解乏,没想到大女儿突然蹦出这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来,气得他顿时坐直:“这是什么屁话?是我管你要你娘的嫁妆?你还恕难从命?”
一旁的田妈妈连忙围护道:“老爷息怒,大姑娘方才听说夫人要送她回乡下,还不许我这老婆子和香草跟去,心里一时难受,这才说了气话。”
苏鸿蒙听了一愣,这才想起丁氏先前跟自己商量好的,只是没想到丁氏竟然这么早就跟大女儿提了,更没想到丁佩还要换了苏落云身边服侍的人……
妇人短见!这是觉得日子太好?这么早跟小祖宗说这个干嘛?
“你……这么跟落云说的?”苏鸿蒙一时也有些尴尬,只能调头瞪向丁佩,指望她机警解围。
丁佩心里明白,但她身为当家主母,怎么可以这么轻易收回说出的话?
所以她假装没看见苏鸿蒙挤过来的眼神,一脸和颜悦色道:“你这孩子,方才不也是话赶话说到那里去了吗?渔阳公主可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她想要这香膏,你不给你父亲,是准备给全家招灾?”
苏落云却面色清冷道:“我调这香的初衷也是一厢情愿,我原想着守味斋这些年一直卖着娘生前调配的那几味香。贵人们也该用乏厌了。我若能帮到父亲,也算尽了女儿孝道。没想到我拿着自己当苏家人,可是有人却嫌弃我瞎,待着苏家碍眼。若是这般,我也甭热脸贴冷屁股,只寻了庙门出家算了,免得整日船接船送的,累得人费心!至于红尘俗务,也不关出家人的事!”
她这话像是小孩子赌气。可苏鸿蒙领教过小祖宗的脾气,若她真的赌气出家,到时候公主降罪苏家,还真不关她这位小师太的事情。
落云说得也在理,守味斋这两年的生意的确有些回落。那胡氏乃是调香高手,以前却不曾见过落云也有这能耐。这还真叫他这个当父亲的刮目相看。
若落云真有早亡胡氏的本事,那可是他苏家的招财貔貅啊!供在府里都来不及呢!
“胡闹!我苏鸿蒙的掌上明珠,岂可剃成秃子出家?你母亲许是怕你想念老家,这才提了提。你不是还在苏家吗?我若不点头,哪个也不能将你送走!”
丁佩听了这话,脸色难堪极了,默不作声地摸着茶杯盖子。
她知道苏鸿蒙最恨人挡财路。现在让苏落云交出香料方子最要紧,就算被夫君打了脸,也要强忍着。
苏落云慢条斯理道:“大夫人方才的那些话,虽然无心,却给我提了醒,我现在这么一个瞎子,若是父亲不在了,当真是无根的野草,不知被风吹到哪里了。……若是手里多些银子,我也能安心些。这样吧,父亲若想要这淡梨香膏也成,我自会调配出来,让父亲送到公主府上。不过……父亲得答应我,让我入了守味斋的三成股。”
苏鸿蒙听着她说,先前还觉得像是人话,可没想到女儿釜底抽薪,突然张嘴要铺子的干股,立刻勃然大怒道:“放屁!我还活着呢!不用你给我分家!你那几个弟弟都没有股,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好意思要?”
苏落云慢慢从怀里摸出了手帕子:“父亲靠着我娘的那些方子赚取了偌大的家业,我娘当初没要股,也不见落下了什么。外祖母家当初生意周转不灵,需要大笔银,您也是袖手旁观。由此可见,亲兄弟明算账,父女也要各算一本帐。既然有赚钱的本事,就得早些换得真金白银在手里比较好。”
苏鸿蒙被揭了短,登时憋红了脸,气愤道:“我还管不了你了!别以为你调出个破香膏来,就能拿捏你爹!”
苏落云依然淡淡说道:“我是女儿家,又打算终身不嫁,为自己张罗些傍身钱有什么不对?想来三位弟弟也不会挑我的理!听说这两年京城里又新起了几家香料铺子,要不……我拿着方子问问他们?既然是公主看上的香,用不了多久就会风靡京城,总有识货肯出钱的。”
丁佩这时终于出声:“你这岂不是吃里扒外,你觉得你现在这样,能到处售卖香料方子?”
她话里威胁的意思明显,也是给苏鸿蒙提醒:若撕破了脸,将个瞎女囚起来,轻而易举,哪容得苏落云嚣张售卖方子?
苏鸿蒙被丁佩适时提醒,立刻醒腔过来,登时就要喊人拿家法,打苏落云的手板子。
田妈妈心里也一阵发急,觉得大姑娘操之过急了,她在苏家的屋檐下,哪能这么咄咄逼人?
可是苏落云却垂着眸道:“我一个瞎子,不好当街售卖,幸好托付了舅舅代劳,他认识的门路广,自会帮我料理好的。”
苏鸿蒙狠狠瞪着女儿,心里却是翻了又翻:他了解这个倔丫头,平时还好,脾气上来那是天不怕地不怕,活能折腾人,没有她母亲的半点贤良!她既然说了方子给了胡雪松,就是料想着要跟自己翻脸了。
若只是一个香膏方子也罢了,他偌大的苏家也不稀罕!可偏偏是渔阳公主差人来要……
这个忤逆东西!若犯了倔脾气不肯交出,他得罪了公主,那刚刚迈到仕途门槛的大腿,肯定要骨折的。
死丫头!该不是她舅舅背地里给她起的主意吧!
就在这时,落云又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父亲就这般小气?您若在还好,总归会管我,若您不在那日,我又手头没钱,真成了没有爹妈的瞎婆子,偌大个苏家,哪里有我的容身之所……”
说到这,苏落云茫然的眼里突然聚集了泪水,哽咽一声便哭了出来,方才早早掏出的手帕子,也派上了用场。
苏鸿蒙的脾气向来吃软不吃硬,他以前没见过大女儿在自己跟前这么无遮拦地哭过。
第10章
如此想想,她眼睛看不见,又在乡下独居两年,心里大约也是无依无靠。
这年岁大的瞎姑娘,大抵跟宫里的太监去势后,变得贪财是一样的道理:都是自身无望,寄托钱银。
就怪丁氏太心急,这么早送她回乡下,又要撤了她的贴身人,就是兔子也会急红眼的。
这么左右权衡,苏鸿蒙终于开口:“好了,我还喘气呢!你这么哭丧作甚?若你真能拿出像样的香膏方子,赏你一些也是应该的……不过你要三成股,也太没轻重,大不了以后铺上卖出多少新香膏就给你走二成的利,足够你用的!一个女儿家,要那么银子干嘛?就算顿顿吃花酒,也花不了那么多!”
苏落云见父亲松了口,也慢慢收住了哽咽。
不枉费她事先在手帕子上洒了几滴风油精,按在眼角立刻就能熏红了眼圈。不然这说哭就哭的本事,她这辈子都学不来。
苏落云了解父亲,他老人家在钱银上精明得很,半点亏都不肯吃!
于是苏鸿蒙松口,她也不再坚持多要钱,新膏的两成利也认了。但,她又另外提了请求——大夫人说得在理,等妹妹出嫁那几日,家里家外一定都是人,不得清净。
她想要父亲帮她买一处宅院,地方不用大,也不必在热闹繁华的地段,住得安逸就成。
她喜欢清静,等父亲帮她买下宅院后,就搬出去独住。当然,屋契约要写她的名。
苏鸿蒙如今已经习惯大女儿起幺蛾子了,不过她今日妖风阵阵,实在要人消受不得!
待听了于苏落云的得寸进尺,他只沉脸道:“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出去单过?你怎么想的?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落云道:“怎么是单过?我是想着归雁过年就要童考,正好可以跟他一起搬过去,由我督促他学习。方才大夫人说彩笺出嫁,她忙不过来,怕分了心神。我和弟弟出去,大夫人也正好轻省些。当然,以后那院子里的人事变更,也无需大夫人操心了。”
想撵走田妈妈和香草,卸了她的左膀右臂?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