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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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僵僵地承受着腰身和后脊上传来的不轻不重的揽抱力道,尚未回神,蓦地男子深沉隐忍的声音又低低地在耳畔响起:“喜欢。”
卫明枝听懂这话了,他回答的是她最初的问题。
她脑子轰然炸开一片,无论如何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峰回路转。她好多好多个日夜求而不得的人,今天居然亲口对她说“喜欢”了?
无词在说出那两个字以后就一直没再吭声,手倒也没松开。
卫明枝鼻尖抵在他肩膀前,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见他清浅的呼吸声和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好半晌她将将镇定下来,慢慢、慢慢地伸手回抱住他的腰。
手底下的身子明显地有些僵住,但还是任由她动作没挣扎开。
“我听见了。”
卫明枝紧紧攥住手里的衣料,声音能听出来正强自按耐着喜意:“你再想收回去也没门儿了!”
无词沉沉地“嗯”了一声。
听着这声简单又不可置否的回应,她的鼻头瞬间泛上点酸涩,突然就想到前世他漠然地对她说出那一句句分寸拿捏得刚好的拒绝的话语时的神情。还好这回能把他早早地救下来,如若不然,叫他把心埋得更深了,她挖不出来可怎么办?
仿似是觉察到她的气息不是很稳,无词把手稍稍松了松,还没等他问出话来,卫明枝已经环着他腰身闷声道:“你好瘦。”
无词没话可答,只好听她自言自语:“这怎么能行呢?你以后一定要多吃一点,吃胖一点抱起来才舒服。要是你尝不到味道,那以后每天你用膳的时候我都在旁边给你形容好了,我多去茶楼听几趟书,应当就能把菜说得很好吃了……”
无词禁不住伸手捻了捻她柔顺又乌黑的发尾,却没叫她发现,只提醒道:“殿下,该松手了。”
“我不。”
这还能怎么办?只能继续听她念叨:“还有滋补的东西也一定也吃起来,我看我外祖那儿的药膳就挺好的,改日我问他要个方子,也给你做一份……”
也不知她絮絮叨叨地讲了多久,无词正有些出神地想着她话里的景象,忽然听她问:“你会不会嫌我烦?”
“不会。”
她吸吸鼻子再没出声,像是把话倒完了,手却紧紧地环着他就是不撒开。
这次换成无词开口:“殿下先前说能猜出一点东西,猜出的是什么?”
卫明枝听他提起这个,满心的疼惜关切被浇灭不少,哼了声道:“你太精明了,单只告诉我有苦衷,又不告诉我苦衷到底是什么,叫我想怪都怪不了你,我只好自己胡乱猜——”她顿了顿,“这两天最新的猜测,就是,你可能是齐人。我猜得对不对?”
无词没说对与不对,只轻轻把手放到她脑后虚虚地抚了抚,“不论殿下猜到什么,也要当做全没猜到,嗯?”
卫明枝闷闷不乐地:“为什么呀?”
“无词只希望殿下能平安。”
卫明枝顺着这话,脑海中浮现出上一世的无词在她棺前悲惘无力的情形,顿时就生不起一丝气了:“莫非你牵扯到的东西还很危险?”
“嗯。”
“比战场还要危险?”
“危险得多。”
卫明枝想到点什么,挣开他,瞧向他漂亮又幽邃的眼眸:“那,那你若是同我这样,会不会更……”
“无词定能护得殿下无虞。”
她咬牙:“我问的是你!”
这个人前世看着正正常常地,一路从宫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太监坐到了内卫督主九千岁的位子,期间也没见他露出过旁的背景身世,这一世怎么就突然冒出来危险了?还是说前世也有这种危险,只是不为人所知?
也是,她还是这次救他时才发现了从前都不知道的通缉令,想来是后一种可能。
无词没回答,卫明枝便觉得自己猜对了,也许先前他一直避着她,应当也有这般实际的原因在里头——
她一时有些不能确定自己这样逼着他承认心意的做法到底是好是坏了。
“殿下不也说过么?”无词轻描淡写地复述,“我既然敢这样做,必定是敢承担这样做的后果。”
卫明枝“噗嗤”笑出声,心头的忧虑旋即散去大半。
“站着说这么久的话,腿都累了,你不累吗?”
她边说边把他推到椅子前坐下,自己就坐在他手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双手支在茶桌上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端视着他的脸:“你是有自己的名字的吧?我第一回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了。”
“嗯,曾有一个名字。”
“叫什么?”
“现在还不能告诉殿下。”
“难道你在江湖上还是号响当当的人物?”卫明枝想起来她最近翻过的话本,“我莫非还听过?红梅大侠?一剑飘雪?”她说着又兀自否定了自己,“不对呀,你不是不会武功的么?”
无词侧眸望她眼,颇是无言以对:“话本写的故事怎么能当真?”
卫明枝的思绪一歪再歪:“那到底有没有江湖啊?你说你四处漂泊,有没有见识过?”
“我亦不知这世间有没有江湖。”无词话至此静默须臾,接着道,“但如同江湖一样的人心倒是处处都有。”
这话卫明枝没法反驳。
就好比早上那场小小的牡丹花宴,话里藏锋、笑面藏刀的事情已经摆上台面了。更不用说这宫城、朝堂、甚至是市井。
这时外头有人轻扣殿门:“主子可在里头?”
卫明枝听出来那是盼夏的声音,提高声气答她:“在里头,有何事?”
“方才焦公公回来与奴婢说,主子的衣裳不慎被马车划破了,主子可用盼夏进来伺候更衣?”
卫明枝这才记起来她一直穿的是破衣裳与无词说话的!
她心中升上两分赧然,忙道:“不必了,我待会儿自己换,你退下罢。”
等到门外再没声响,卫明枝才不是很好意思地瞥无词:“你都不提醒我……算了,你快出去,我要换衣裳!”
无词应声退下,走到门边时蓦然转身,眼底浮着几丝笑:“对了,殿下往后不必再送旁的小物件,我的住处不大,恐再塞不下了。”
这人!忒不识好歹!
卫明枝抽了口气,眼见他说完这话便推门离开,跨出门槛后还仔细地给她阖上殿门,连一丝缝儿也没留下。
也罢也罢,总归是把他的心防给撬开了的。
卫明枝望着紧紧闭合的大门,双手不由自主地捂上脸颊,心底压抑良久的喜悦终于不加修饰地蔓延开来。
她在榻上精神抖擞地翻滚了大半夜,也不大记得自己是怎么睡去的,只是翌日起身稍迟。
今日有早课,卫明枝草草地洗漱完便抱着书往上书房赶,所幸是在戚太傅到来之前进了学堂。
卫明琅来得比她早,正卷着经册坐在窗边的座位上细细地看着。见她进来面色微一僵,随后便移开目光继续看书,却没同她搭话。
想是昨日半算摊牌,卫明琅也没那个兴致继续同她虚与委蛇下去了。
卫明枝落得一身轻松。又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昨夜的觉睡得不怎么好,但她一个早晨都聚精会神,没感到半丝困意。这副勤勉的模样还把戚太傅给惊了一惊。
这样一来,今日的早课她也没被戚太傅黑着脸罚抄经文。
双喜临门。
不对,这仿似也不算一件喜事?
走在回粹雪斋路上的卫明枝停下脚步想道,戚太傅不罚她抄书,她拿什么理由来叫无词入殿与她共处呢?
是以她还是决定,自罚抄书一百遍。
无词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他甚至都不知道卫明枝为了能与他独处,在背地里做的煞费苦心之事。也有可能是知晓了却不欲戳破。
不管怎样,他转腕研磨时的神色都分外地淡然,与平素没什么差别。
卫明枝与他对坐书案两侧,见他研完墨落座,她便把准备好的纸递上去:“今日抄这个。”格外强调,“你用你原本的字抄就可以了。”
无词接纸的手微一顿,把纸张摊平一看,白纸上的墨迹赫然是一首《凤求凰》。
卫明枝略有些紧张地注视着他的脸色,毕竟方把他攥进手里还没捂热乎,她亦是有点忐忑今日之举会稍微地操之过急。
但无词的脸色没怎么惊变,只是端量得久了些,后便像是再寻常不过一般展纸、提笔、落墨。
卫明枝几乎要以为他没看出来她那点小心思。
她也静不住了,越过隔开两方的笔架看他俊俏专注的脸,几次话到嘴边却愣是没吐出来。
如坐针毡了约莫有小半刻钟,无词已经把她给的那首凤求凰给抄写完毕。
“料想这首诗抄一遍便够了。”他这么说着,不疾不徐地把墨迹未干的纸推到她面前。
映入眼中的字迹骨力遒劲,却并不显得粗狂豪放,而是锋芒内敛,宛如盘虬卧龙般,自有一股劲道在里头。
这般好字所写出来的《凤求凰》当真是极其叫人悦目娱心——至少卫明枝是十分高兴的。
她再三观摩完这幅字,妥帖地把它卷好收起来,方才趴在桌上与他讲早晨的好消息:“其实我今天学得很认真,并没有被戚太傅罚抄。”
无词颔首放笔,未有惊诧地回道:“我也瞧出来了。”
也就是说,他明知道她的小心思,却还是纵容了?卫明枝心头欢喜不已,继而得寸进尺:“常言‘礼尚往来’,你如今只是还回来这么一点点。”她讲着给他比出“一点点”的距离,比指甲盖还小,“你可知你还欠我什么?”
无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陪她胡言乱语:“还欠殿下一幅画、一朵花儿、一片叶子、两包糖……”
“行了。”卫明枝几欲捂耳朵,这些事情原本做起来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地方,现在被他一件件数出口,她还不是很能吃得消的。她勉强镇定地同他对视着,“旁的都不要,我只要你还一幅画回来。”
“无词记下了。”
说是记下,他也没骗人。
傍晚时分,卫明枝用完晚膳,正卧在美人榻上翻看话本子打发时间,忽闻几道轻巧的扣窗声。她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毕竟粹雪斋的下人们若有要事只会扣门,直到又翻了两页纸她才回过味来——
急忙打开窗子,外头暮色下果不其然站着无词。
她眼眸霎时晶亮:“你是来给我送东西的?”
无词低沉地“嗯”一声,把手里卷好的画轴轻轻地搁在窗台上。
卫明枝慢慢地把画展开,在画纸上瞧见的却不是人像,而是一朵盛开的、颜色秾艳的海棠花。
这朵花的画工很精巧,丽色正好,呼之欲出,比她好久以前随手乱来画的小人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虽然你没还我画像,但看在这朵花儿这么漂亮的份上,我就勉强收下了。”卫明枝把画对着夕照又看一回,暮色透过薄薄的画纸洇出浅绯色的光,将那海棠花勾勒得更为生动。
无词在窗外陪她站着,也没出声。
好一会儿她终于把画欣赏完了,卷纸的时候眼里尽是藏不住的爱惜。心情平复后,她才记起下午想要同无词说的正事:“你进来,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同你说一说。”
无词没动,提醒她:“快入夜了。”
夜里叫男子入闺房,被人瞧见确实可能有损清白。即便他现在的身份还是个太监。
卫明枝正心中纠结,又闻他道:“殿下后退一点。”
“你要做什么?”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往后退了两步。待到站定,她便眼见无词左右瞧过窗外情况后翻窗越了进来。进来后还谨慎地把窗子给关上,最后才转过身看她。
卫明枝没忍住嘴角上翘,不由上前环住他,等到满腔喜爱稍稍淡下来,才松开他往书桌处走。她放好画纸,又在书堆里翻找起什么东西来。
她找出来的是几叠信和一张药方。
“你瞧,这是我最近发现的东西。”卫明枝席地坐下给他指,“这些信是宫外汇来的,我从里头发现了江家的人经常去的药房,然后又去那间药房拿到了江家的药方。”
她昂起脑袋:“可我想不明白这样一个药方有什么用,而且那天我去江家并没发现他们府中有人生病……无词,你觉得这件事情能怎么解释?”
无词蹲到她旁侧来,取过药方浏览一遍,神色不改:“或许他们只需要其中的几味药材,剩下的都是障目用的东西。”
“我也这样想。”卫明枝下巴磕在膝盖上,“我还在想是不是将军府只是个帮忙取药的,真正要用药材的并不是府里的人。”
“倘若真是如此,那人藏形匿影,所图谋之事也必不会小。”
卫明枝还没想到这一层,骤一听眉头便蹙起来:“那要怎么办才好?”
“只消耐心等候,无论他们想做什么,总会被抓住尾巴的。”无词把药方慢条斯理地放下,“殿下无需忧心。”
语气莫明叫人安心。
卫明枝还没说出些旁的思虑,殿门适时又被人扣了三下——
“主子,奴婢给您送洗脸水来了。”
这场面似曾相识。卫明枝哭笑不得地想。仿佛是没听到回应,门外的盼夏又唤了声:“主子?”
无词这个时辰被瞧见在她殿中终究不太好。卫明枝环视一圈,起身匆忙地把人藏去了柜子里,给柜里安静地接受摆布的无词使了个“不要出声”的眼色后,她刚把柜门合上,盼夏便神情疑虑地端着一盆水走进了殿内。
绕过屏风,见得卫明枝安然无恙地站在柜前,盼夏才松下一口气:“主子怎么不应声?殿里头蜡烛也点着,奴婢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我方才在想事情,想得入神没听见。”
盼夏了悟地把水盆放到面盆架上,“主子,这对脸的养护可一天都不能落下,不若洗完脸再继续想?”
卫明枝“唔”一声,上前取巾帕泡水后在脸上抹两抹,等到盼夏端着水盆退了出去,才疾步上前把柜子门给打开:“你没被憋坏吧?”
柜子里的无词已经靠着柜子角坐下了,闻得开门声响抬头望过去。卫明枝见他坐姿闲适,脸色如常,并不像被憋坏的模样,她放下心来,好奇地问:“这么坐在柜子里很舒服吗?”
“小时候时常这么坐,习惯罢了。”他解释一句就要起身出来,却被卫明枝俯身一把按住肩膀。
“你别动,等我一下。”
卫明枝去翻箱倒柜地找出来一颗已经蒙尘的夜明珠。她用袖摆三两下把珠子擦干净,而后捧着这玩意儿也钻进了柜子里,在无词奇怪的注视下从柜中把柜门给关上了。
狭小.逼仄的空间内刹那间只剩下夜明珠发出来的、微弱的莹绿光芒。
无词的脸在这微光中线条柔和了许多,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手底下的柜木,轻声问:“殿下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试试坐在这里面是什么感觉。”她捧着夜明珠回忆道,“我小时候与母妃玩捉迷藏,也躲到柜子里去过,可是那时候年纪小,柜子里又黑又没人说话,我躲了没多久就受不了自己跑出去了。你呢?你小时候为什么会躲到柜子里去?”
无词好似在回想着什么,片刻后朝她摇摇头:“记不清楚了。”见她有些失望的神色,他又道,“约莫是柜子里头清净,而外头又太吵闹了,所以那时候才喜欢躲进去。”
“你就这么怕吵?”卫明枝同他商量,“可我有时候话很多的,你这个习惯能不能改一改?”她说一句又放弃了,“算了,我改也是一样的。”
“殿下顺心而为就好。”他的手指再没动作,压低声音道,“若有冲撞之处,我改便是。”
卫明枝被他说得心中熨熨帖帖,眼睛都不眨地瞧着他的脸,“我又想抱你了。”没听见他说话,“你不出声我就当你答应了。”
她说罢便把夜明珠放在腿边,缓缓地倾身上前揽住他的脖颈。无词抬手接住她,叫她能靠得更舒服些。
鼻尖全是清甜香味,他以前从不喜欢这种工序繁复的香料,而今却觉得这种香料能受人喜爱也并非没有道理。
“殿下方才净面的水可是放了几株香附子?”
卫明枝埋在他脖颈边懒懒地答:“我不知道呀,这些东西都是盼夏给我弄的。要是没有她,我可能还没有现在这么漂亮。”
无词被她说话时呼出的气挠得痒痒地,待到那酥痒感觉消退些,他才道:“殿下不用那些东西也很好看。”
卫明枝偷笑顷刻才肃起声音:“你现在怎么这么会说话了?你知不知道,你以前说的话可是能气死人的。”
无词又不吭声了。
卫明枝也没有硬要他开口的意思,安静一会儿感叹道:“就算是三天以前,我都没想过我们能像现在这样。”
“嗯。”
“以后也能这样的对吧?”
“嗯。”
“我先同你说好了,你以后如果要去做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事情,也得提前给我打个招呼,不许平白无故就不见人了。”
“嗯。”
……
“殿下,夜深了。”
“我都没抱多久呢!”
当然最后的结果还是两个人一起从柜子里出来了。卫明枝一连过了好几天这样“声色犬马”的日子。
四月十二,后宫里摆了一场花宴。
这倒不是往年的惯例,而是今年皇后娘娘突发奇想的结果。原本这般宴会,参与之人都是各宫嫔妃,皇子公主却很少有露面的。
卫明枝也不大想前去周旋,索性呆在粹雪斋中继续“声色犬马”。
隅中时分,小饺子神色慌张地冲进内殿,气都还没喘过来便急忙道:“主子,不好了!容,容妃娘娘身边的,呼,那个,那个大宫女来找,说,说姝美人落水了!”他又狠狠喘口气,“圣上已经赶过去了,姝美人还没醒,现在有奴才说是容妃娘娘推她下水的呢!”
正在同无词练字的卫明枝立即甩笔站了起来,也没来得及思索便沉声问:“人在哪?”
“赴了这花宴的嫔妃和圣上现在全都在姝美人的寝宫。”
卫明枝一路火急火燎地赶过去。
这又是一桩前世没有的事情——又或者说其实事到如今,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完全全地朝着一个未知的新方向去了?
她不得而知。
姝美人的寝宫外院全是人。
圣上坐在寝宫正门前的木椅上,正脸色阴沉地睨着阶下跪着的、衣着素净淡雅的容妃。
院内的宫妃奴才们分站在两侧,一声大气也不敢出。
姝美人怀孕至今还未足三个月,胎像正是不稳之际,若真出个什么好歹,推人的、办宴的、看护的……怕是没一个能逃脱责罚。
卫明枝进院时,沉寂的院内注意到她的人自然很多。
高位上神色郁怒的帝王也瞧见了她,却没有亲昵地唤她“小九”,而是一语不发,想是还在盛怒中。
卫明枝只好同院里的贵人们都行了个礼,最后跪倒容妃身侧,朝高位上的圣上道:“父皇息怒,姝美人现在还没醒来,是不是我母妃推的人只有等美人醒来以后才能知道。”
圣上冷哼一声,看向阶下站着的几个宫婢太监:“那你的意思是说,这几个奴才全是欺君不成?”
奴才们闻声立马被吓破了胆,诚惶诚恐地跪下就是一顿磕头:“奴才万万不敢欺君!”
“你也听见了?”圣上这才把目光移回来,沉郁地道,“谅你一番孝心,孤不计较你先前之言,若你再敢为容妃说一句话,孤便连你一起算账。”
卫明枝从不曾被这么凶过,一颗心登时沉到谷底,此时容妃也偏头轻斥她:“枝儿,退下。”
“母妃……”
“退下。”
卫明枝只好咬牙起身站到一旁角落,小饺子想言不敢言地看着她的脸色,最后还是跟来的无词给她遮去周遭投来的打量视线、宽慰道:“待姝美人醒来后事情便自有分晓,殿下且耐心些。”
卫明枝垂着眼摇摇头。
她只是忽然有些寒心。
虽然她对姝美人的印象是不错,可却也并不是十足地了解她的为人。若这一回的事情不是意外,而是早就被谁人设计好的呢?即使这个可能性很小——毕竟容妃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连皇子都没有,又能阻碍什么事情?
还有她的父皇,便是知晓登得高位之人必要练出一身凉薄的心性,但她也还是难过于他竟然这样不念旧情——毋宁说是他从来没了解过容妃的为人,所以一点小小的风声便会把表面的相敬如宾给瞬间土崩瓦解掉。
一院子的人也不知缄默地等待了多久,寝宫内才有太医出来回禀:“启禀圣上,美人醒了!”
高位上的帝王神色一动,起身欲入殿,殿门处却已经站着个被宫婢搀扶着的姝美人的影子了。
“月儿怎么不在榻上多躺一会儿?”
圣上皱眉,冷声就要问责随侍照顾的婢女,却被姝美人打断:“见过圣上,妾身没什么大碍,而且听闻外头闹的动静不小,便出来看看。”她说着注意到阶下跪着的一排奴才和容妃,掩唇有些惊讶的模样,“容妃娘娘为何跪在阶下?”
圣上一甩袖,怒意未消:“她推你下水,自是该罚!”
“这话从何说起?”姝美人更是惊诧,皱眉道,“妾身在池子边时只觉得头晕眼花,并未有人推妾身下水呀。”
卫明枝闻言总算松口气,圣上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锐目扫向阶下跪着的几个奴才,隐隐含着震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奴才们的身子斗得跟筛糠一样,接连“砰砰砰”地磕头,在面前的石板地上都磕出了血来:“奴,奴才真的在姝美人落水时瞧见,瞧见容妃娘娘站在后头……”
姝美人几息明白过来状况,扯着圣上的袖摆:“圣上,想来是这些奴才隔得远没看清楚,误会了。”
圣上面色稍霁,望向阶下的容妃:“是孤错怪容妃了。”一抬手,“爱妃快快起身。”
容妃朝圣上叩首:“美人身子无碍便是最好的结果。”叩罢慢慢地站起身又行一礼,方仪态端庄地退到旁侧去。
卫明枝赶忙迎上去,扶着容妃正想张口说什么,却被后者的一个眼色给示意得闭了嘴。
圣上这时候已经把姝美人扶到木椅上坐好了,见她脸色尚还苍白,不由担忧地问:“月儿那时又为何会头晕眼花?可是宴上的吃食有什么问题?”
“妾身也不知,那时也没多吃什么东西,好像就吃了两块……枣糕?”
圣上立即吩咐:“来人,将宴上的枣糕呈上来!”
未过多久便有宫女托着一盘糕点呈上前来。一旁杵着的太医适时取出银针开始验毒,见针身并未变颜色,又把糕点拿到鼻前嗅了嗅,最后掰出一小块揉成粉末,搓进了不知是用什么药材调成的水里。
药瓶里的水慢慢地颜色发红。
太医脸色大变:“圣上,这是右厥族的祭师才懂得炼制的毒,此毒无色无味,银针验不出来,而且中毒初时只会感觉头晕乏力,病症并不严重,若长期服用,恐怕会性命难保呀!”
院内所有人都是一滞。
圣上也带点难以置信地反问一遍:“右厥?”
太医跪下朝圣上磕了个头:“此言,臣敢拿性命担保。说来也巧,若非数十日前臣在宫外遇上良师,学了三天未懂的医术,如今恐怕也验不出来这般阴损之毒!”
“下毒之人,其心可诛。”圣上满脸厉色地盯着药瓶内发红的药水,“给姝美人吃枣糕的人是谁?”
院内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慢步上前,朝阶上的圣上俯身:“枣糕是妾身端给姝美人的。”
再度出现在众目之下的容妃不卑不亢道:“但是妾身绝无害人之意,还望圣上明察。”
圣上未再像先前那般怒火冲头,只是眉头拧起,随即吩咐下去:“凡是做此糕点、碰过此糕点的宫人,全给孤找来!孤倒要看看,到底是谁,竟有这样大的胆子!。”
宫中被今日之事这么一闹,彻底翻天了。
御膳房做菜的人被叫了大半来这院子,连传膳的宫婢都未能幸免,乌泱泱一群人连同容妃站在阶下,各执其词,半天也没找出一个有确凿证据能证明下药的人。
圣上头疼地揉揉眉心。
姝美人便在这时唤道:“圣上,妾身累了。”
圣上仿似这才记起来姝美人刚落水醒来不久,忙道:“那月儿进殿去好生歇息。”
姝美人被婢女搀起身,又看一眼阶下密密麻麻的人:“妾身这宫里全是人,搅得也够久的了,圣上不如先让他们都回吧,下药一事,后边可以慢慢查。”
圣上也是眼烦心躁,干脆大手一挥,禁了容妃的足,把所有掺和进来的奴才一刀切地扔去了辛者库做苦力、顺便等候审问。
圣上起驾回养心殿后,这院里的奴才宫妃们才陆陆续续地各自散去。
容妃被圣上留下来的太监看着回宫,卫明枝没能再上去与她说几句话,心中正闷着,欲离开时又被方才那搀着姝美人的婢女叫住:
“九殿下,美人有请。”
卫明枝顿脚回身,见那婢女恭恭敬敬,只一副传话的模样,眉头不禁微微一蹙:“姝美人留本宫做什么?”
婢女屈膝:“奴婢不知。”
卫明枝满心疑惑,想到容妃被禁足,或许姝美人找她就是为了说下毒之事呢?她站不住了,留无词和小饺子在外头,便只身随那婢女入了殿。
姝美人正靠卧在榻上,听得脚步声随意挥手屏退那婢女,这才好整以暇地和殿前的卫明枝对视上。
“美人找我有何事?”卫明枝因容妃一事心中正是忧急,也没与她客套,问得开门见山。
姝美人弯唇向她一笑:“简单,不过是想问九殿下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将军府的药方。”
卫明枝被这一语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九殿下心里必定想问,我是如何知道这件事情的。”姝美人不紧不慢道,“告诉九殿下也无妨,是因为九殿下身边那个皮相生得很是好看的小太监喏。”
“无词?”
卫明枝倒吸口凉气。也是,除了无词和路上遇到的那个小神医,她根本再没把药方给第三个人看过。
“他,他……”
“九殿下不要多想,唔,该从哪里同你说呢?”
卫明枝强自镇定下来,直接问:“你是如何同无词有联系的?他为何会告诉你这件事?”
姝美人很有耐心地答道:“我还在宫外的时候,有一年与他遇见过,那时教我琴艺的师父与他的父亲正好是旧识,而且你也瞧见了,他那张脸生得那么好看,我想不记住都难,只可惜,再见到他居然是在这宫里。”她仿佛是真心实意地为无词的遭遇叹了几口气。
卫明枝记起来无词刚入宫不久时发生的事:“所以,那天夜里在御膳房,你叫人掌灯也是因为认出他了?”
“对。”姝美人诚实地颔首,继续道,“至于他为何会告诉我这件事么,这个说起来有点复杂。这样,我说几个问题,说完了你应当都能理解清楚了——”
“你可知下毒之人是谁?”
一上来就是最重要的问题?卫明枝懵懵地摇头。
姝美人点头表示了解,指了指自个儿给她答案:“我。”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一滴(脑汁)也没有了
灵魂出窍.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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