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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府当然不叫状元府,只因为先前里面住着的是状元郎,因此附近的人便以“状元府”三字称呼了。
如今状元郎变成了太子爷,也不知邻居们改口了没有。
楼阙抱着郑娴儿下了马车,门口立刻有两个小厮迎了上来,笑得比花儿还灿烂。
其中一个小厮腿脚麻利,嘴皮子也极利索,一路跟在楼阙的身后飞快地汇报着这几日的事,诸如谁家递来了拜帖、谁家送来了贺礼、谁家来下帖子请吃酒、谁人登门拜访之类的,一条一条说得明明白白。
确实是个很得力的看门人。
楼阙极少理会这些俗事,听过也就罢了。
那小厮说完了正事,见楼阙没有开口打赏的意思,便又笑呵呵地凑趣道:“小的们还是头一次见殿下带姑娘回来呢,咱们府里今后怕是要热闹了!——要不要传话给买办那边,尽快采买些女孩子用得着的东西来?”
楼阙正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郑娴儿忽然冷笑了一声:“太子殿下,您这里兴不兴秋后算账啊?”
楼阙一愣,脚下停住了:“什么秋后算账?”
郑娴儿从他怀中挣扎着下了地,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小厮:“我这里有笔账,想跟您府上的某个奴才算一算!”
那小厮看见郑娴儿臃肿的肚子,立时猜到了她的身份,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郑娴儿伸出一根手指勾住他的衣领,将他扯了过来,故意压着嗓子挤出阴沉的声音:“怎么不笑了?刚才不是笑得挺欢的?”
“这……姑、姑、姑娘……”小厮不知怎的就结巴了起来。
郑娴儿嗤笑:“别叫姑,也别叫娘,叫声‘祖宗’就行!”
小厮“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小的牟二柱给祖宗磕头!”
楼阙在旁哭笑不得:“还真听话啊!”
郑娴儿却不笑了。她盯着那小厮问道:“为什么这么怕我?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自己说吧!”
小厮吓得白了脸,支支吾吾地道:“小、小的不曾做过亏心事……小的只是条看门狗,并不敢得罪祖宗……”
郑娴儿冷笑道:“你若不说,我便叫我的人来跟你对质了?”
小厮慌忙摇头,随后又停顿了片刻,抬起头来:“姑娘恕罪,小的虽得罪了姑娘,却也是碍着府里的规矩,不得已才这么办的!如今全京城人人都想见殿下,若是小人一一都去通报,误了府里的正事不说,殿下他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啊!”
郑娴儿点了点头,似乎很赞同他的话。
小厮正要松一口气,却听见郑娴儿冷笑道:“这么说,你是因为自己心里觉得殿下可能忙不过来,所以就自作主张把我的人骂了出去,甚至还指桑骂槐说了好些难听的话,吓得我的人回去之后不敢见我?”
“小人不敢……”小厮吓得汗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这倒也不能怪他前倨而后恭,都是“想当然”惹的祸!
在他牟二柱的眼里,他家太子殿下那是神仙一般的人品,被一个出身卑微、行止不端的女人糟践了,自己心里一定会觉得窝囊的。世人都说太子与那个女人如胶似漆,牟二柱和状元府的大部分奴才却只愿意相信这都是那个女子仗着肚子里的孩子死乞白赖缠着殿下不放。
如果早知道那个声名狼藉的女人竟生得如此一副好相貌,如果早知道太子殿下竟然宠她宠到连走路都要抱着走,哪个奴才还敢怠慢她半分!
这会儿,牟二柱的肠子都快要悔青了。
偏偏郑娴儿肚子虽大,里面却不能撑船。欣赏够了小厮汗下如雨的窘状之后,她便靠在楼阙的胸前,冷笑道:“那天我父亲落入贼手命悬一线,我没有心情理会你们这些阿猫阿狗,所以不曾细问你都骂了些什么。今日恰好得空,不如你当着我的面再骂一遍?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这张嘴是怎么把我的人给骂哭了的?”
小厮吓得只管磕头,楼阙的脸色已彻底阴了下来:“是前天去待月楼的时候?你派人来找过我?”
郑娴儿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这位小哥儿应该知道。”
小厮忙向楼阙磕头,“咚咚咚”的声音听着就疼。
连着磕了十几个响头,牟二柱觉得差不多了,便自己停了下来,小心地道:“殿下!殿下恕罪啊!小人只是怕打扰殿下的正事,所以不敢自作主张进宫去替郑姑娘报信……”
不等他说完,楼阙已抬脚把他踹翻在了地上:“不敢打扰本宫的正事,所以背后辱骂本宫的女人和孩子?你好大的本事啊!”
“小的不敢……”小厮吓得颤个不住。
楼阙拥住郑娴儿,后怕地道:“前日若不是我恰巧提前出宫,待月楼那件事的后果将会不堪设想!我先前还以为是你自己冒失,不肯派人来给我送信,没想到竟是这个狗奴才从中作梗!”
“所以,你打算怎么给我出气?”郑娴儿歪着头问他。
她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儿。
牟二柱吓得都快要尿裤子了,忙又爬起来跪好,开始向郑娴儿磕头:“姑娘您大人大量,饶了小人一条贱命吧!小人上有老母下有幼弟,小人不能死啊!姑娘您心善,您腹中那没出世的小贵人一定会得到好报的!您就替小人说说情吧!”
郑娴儿笑着抬起脚尖挑了挑小厮的下巴,悠悠地笑着:“桐阶啊,你听到了没有?这奴才说我是恶人,会报应到咱们的孩子身上的!”
楼阙冷声道:“纵容刁奴为祸,那才是真正的作恶!——家院,把这刁奴拖出去,杖毙!”
“真的可以打死啊?不用报官?”郑娴儿大为惊讶。
牟二柱以为郑娴儿心软了,正琢磨着想法子求饶,抬头却看见郑娴儿一脸欣喜,全无半点儿悲悯之意。
于是可怜的小厮终于意识到自己将要完蛋了。但他还没来得及后悔,便有人过来堵上他的嘴、拧住他的胳膊,拖麻袋似的拖着他走了。
楼阙定了定神,攥住郑娴儿的手,轻叹:“是我安排得不够周到,让你受委屈了。”
郑娴儿仰起头来,向他微笑:“我受点儿委屈是活该的,谁让我只是个‘外室’呢?若是连我这样的人都可以随意进宫去找你,那也太没有体统了!”
楼阙不爱听这话,随手便在她的额头上拍了一把。
这下子,郑娴儿却是真的觉得委屈了。
楼阙揽着她的腰,边走边问:“那个玉坠子,你还留着吗?”
郑娴儿皱眉:“哪个玉坠子?”
没等楼阙回答,她又忽然想了起来:“就是你坐牢的时候,我从你抽屉里翻出来的那个,跟那些书信放在一起的?”
楼阙点了点头。
郑娴儿想了老半天,不太确定地道:“可能在首饰盒子里吧?再不然就是在哪个荷包里,我记不住了。”
楼阙攥了攥她的手,笑了:“回去找一找,那东西还有用。”
郑娴儿有些漫不经心:“有什么用?拿到当铺里去换银子吗?”
楼阙笑道:“那枚玉坠子,当铺里是不敢收的。你拿着它,不但可以进宫,而且在宫中可以随便横着走,天子近卫都得给你下跪磕头。”
“那么厉害?!”郑娴儿惊讶了。
上台阶的时候,楼阙又伸手将郑娴儿抱了起来:“进宫只是一件小事,不算什么。你把那坠子挂在腰上,朝中那些不长眼的老东西就不敢轻易开口劝我选什么太子妃了。”
“为什么?”郑娴儿不太明白。
楼阙神秘地向她眨了眨眼:“我若都告诉你了,那该多无趣?你不妨自己猜一猜!”
第125章 宫宴如战场
第二天,郑娴儿发现自己又被楼阙给坑了。
看着摆了满满一床的衣服首饰,她简直欲哭无泪:“不是说好了端阳节的时候再去见皇上吗?今天是怎么回事?”
钟儿站在屏风外面,恭恭敬敬:“今天是专为太子归宗而设的大宴,比端阳节的龙舟会重要百倍。”
“可是,宫宴不是昨天吗?”郑娴儿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骗。
钟儿不慌不忙地道:“昨天是大朝会,政务繁多,所以推迟到今天了。爷特地嘱咐小的替奶奶把行头都备好了,请奶奶务必要去。”
郑娴儿来了脾气:“我偏不去!楼阙这个骗子!”
钟儿低头躬身,十分耐心:“奶奶不能不去。今天进宫赴宴的众人都会携带家眷,就连年仅十五岁的河间王也会带王妃前往。到时候放眼望去,众人都是成双成对,唯有咱们爷孤家寡人一个,那也太丢脸了!”
“他丢他的脸,关我什么事!”郑娴儿生气叉腰。
钟儿无声地笑了笑,低着头:“爷说了,奶奶必定不会心疼他丢脸,但皇上皇后会心疼、满朝文武会心疼,这一心疼嘛——选太子妃的事恐怕就要提前定下来了!”
郑娴儿一呆。
钟儿又继续说道:“其实宫中这样的大宴,重头戏就是皇上皇后给各家的公子小姐们乱点鸳鸯谱。那些千金小姐们大都是多才多艺的,到时候谁弹了一首好曲子啦、谁吟了一首好诗啦,皇上皇后一高兴,随手一指就算是牵了红线了,谁敢说个‘不’字?”
“这可不行!”郑娴儿的脸色变了。
有楼阙这个从天而降的太子爷在,那些姑娘们的眼里岂能看得到别人?到时候什么弹琴的跳舞的唱曲的画画的一窝蜂地全涌上来了,这一场宴会下来他岂不是要娶上十个八个?
可别说他不想娶这种鬼话,到时候人家姑娘跳舞的时候、敬酒的时候,身娇体软脚下站立不稳往他怀里一倒,你说咋办?总不能眼看着人家姑娘回家上吊去吧?
郑娴儿越想越觉得今日的福安殿分明变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楼阙已经危在旦夕。
这还犹豫什么啊?一定要去,下刀子也去!
于是没等钟儿再催,郑娴儿已“啪”地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喊人进来给我梳妆!要把我打扮成艳压群芳的那种!”
于是一个时辰之后,郑娴儿把那一床的衣服首饰全都穿戴在了身上,威风凛凛地出了门。
还没等上车呢,她就后悔了。
虽然她自己也是个卖首饰的,但并没有人告诉过她,那些簪环步摇发钿玉梳加在一起会有那么沉啊!
还有那件衣服——现在都快到夏天了,还穿这么厚的、嵌了金线的宽袍大袖真的好吗?
郑娴儿是不肯委屈自己的。察觉到不舒服之后,她立刻改了主意:“陪我回去把这身行头换了!”
小枝没有异议,楼阙派过来的一个叫“艳娘”的丫鬟却按住了她的手:“这衣裳首饰都是太子殿下挑的,还是不要换了吧?”
“可是很累啊!”郑娴儿不乐意。
艳娘笑道:“皇家宴会本来就是为了争奇斗艳,谁最好看谁就赢了,累一点也是值得的。”
郑娴儿认为不值得。
艳娘又温柔地劝道:“宴会上的那些千金小姐们一个个都恨不得把全部家当穿在身上,奶奶若是太寒酸了,那些不长眼的说不定还以为您不受宠呢!”
郑娴儿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只得耐着性子忍下了。
艳娘低头一笑,温柔如水的眼眸中竟露出了几分狡黠的意味。
宫中,福安殿。
早朝还没散呢,提早赶过来的各府子弟和女眷们便已经陆续到了,一个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或站或坐,花团锦簇地聚了一院子。
当然,也有些容貌出众心思灵巧的姑娘们偏要反其道而行之,穿得十分素净,于一片珠玉琳琅之中显得格外特立独行,少不得便吸引了许多或赞叹或鄙夷的目光,隐隐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这几位女子之中,又以相府的宁大姑娘最为出众。
这会儿,宁锦绣的身边团团坐着七八个珠围翠绕的姑娘,“姐姐”长“姐姐”短,吱吱喳喳地说个不休。
宁锦绣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面带微笑地听着众人的恭维,一副鹤立鸡群的模样。
除了这一帮之外,剩下的那些女子又以礼部尚书的幼女邢婉姝为首。
此刻,邢婉姝同着三四个素日交好的小姐妹一起赏花归来,远远地看见这座亭子里坐满了人,当时便沉下了脸,冷哼一声:“又是那个碍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