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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清英呆住了。

郑娴儿趁机甩脱了他的手,重新站了起来,走到楼阙的面前:“喂,咱们的上一辈有恩怨,你知道?”

楼阙哑声道:“这几天才打听到了一点点。”

“你介意?”郑娴儿追问。

楼阙伸手将她揽过来,搂紧:“不要离开我!”

郑娴儿笑了一声,仰头蹭了蹭他的下巴:“傻!”

楼阙不由得也跟着笑了。

虞清英失魂落魄,好半天才喃喃道:“死了……你说,你娘死了?”

郑娴儿转过来看着他,平淡地道:“是死了啊。”

“怎么死的?是不是被楼家的人给害死的?!”虞清英泪流满面,尖声追问。

郑娴儿摇头:“不是。她是被我爹给打死的。”

“什么?”虞清英愣住了。

郑娴儿只得把昔年的事大略地向他解释了一遍。

虞清英不肯相信:“你母亲是郡主!她怎么可能嫁给小县城里一个烂赌的木匠?她的性子最倔强了,她不会甘心受人欺负那么多年……你不喜欢我,也不必编造这样的谎话来荼毒你的母亲!”

郑娴儿耸耸肩,漫不经心:“我也不知道我娘为什么眼瞎看上了我爹,但她的事轮不到我说三道四吧?落地的凤凰不如鸡,既然流落到了小县城,她还算是哪门子的郡主!”

虞清英被她这番话气得险些呛死,好半天才捶着竹榻吼道:“你……你怎么可以这么没心肝!你母亲被人打死,你居然一点也不难过不愤慨,你还是人吗!”

郑娴儿嗤笑:“我若是有心肝,我自己也早被打死了,还能活到今天呢?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难过不愤慨了?后来我不是雇人去把我爹的腿打断了嘛!那时候我又不知道他不是我的亲爹!你要是早来告诉我,我不就叫人打得狠一点了?”

虞清英呆住,连嘴巴都忘了合上。

旁边几个羽林卫看着他,满怀同情。

这世上,并不是每个女儿都敢雇人去打断自己老爹的腿。

已经打过一个了,还会怕打第二个吗?

看来以后大家都要把眼睛擦亮一点了,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位未来的太子妃。——这是个狠人呐!

郑娴儿并不在乎自己的话有没有吓住了旁人。她找了把椅子坐下来,气鼓鼓地看着虞清英。

事实上她对这个亲爹并没有什么意见,她只是单纯地不喜欢旁人对她的事情管三管四。

都到这时候了才来管她,还管得住吗!

二十年前的那些事,有一部分恐怕永远也没有办法查到真相了。恰好郑娴儿对“真相”这种东西也没有太多的兴趣。当年安平郡主是怎么流落到了桑榆县,为什么嫁给了一个一无是处的木匠,有没有怀念过谁怨恨过谁,统统不在郑娴儿所关心的范围之内。

郑娴儿不喜欢想前想后,她喜欢过一天看一天,怎么高兴怎么来。

“弦儿……”虞清英抹了一把眼泪,迟疑着开口。

郑娴儿白了他一眼。

虞清英脸上一僵,只得硬着头皮问:“你刚才的话,都是真的?你母亲她……”

郑娴儿闷声道:“骗你干什么?死了就是死了!你都糊涂了二十年了,二十年里死几个人再寻常不过了好吗!”

虞清英心里堵得厉害,却不敢再指责她什么了。

这个女儿确实没心肝,可那都是因为缺乏教养的缘故——说到底,还是做父母的失职。

虞清英捂住脸,无声地痛哭起来。

郑娴儿看见他哭得那个没出息的样,倒是彻底放心了。

能哭就行。

人真到了悲痛绝望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这人能哭出来,说明昔年的情分也不过尔尔,想必以后不至于再想不开寻死觅活的。

那就没事了。二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早该翻篇儿了!

郑娴儿长舒了一口气,往楼阙的怀里一靠,闷闷地道:“累了。”

待月楼的老板娘忙赔笑道:“隔壁房间里有床,姑娘可以先过去躺一躺。”

郑娴儿横了她一眼,没什么好脸色给她。

老板娘忙跪了下来:“姑娘您可千万别生我们的气,我们是真的不知道有这桩阴谋!您看,我们待月楼不是也损失了好些人吗?”

郑娴儿嗤笑道:“你不是不知道有阴谋,而是不知道楼明安已经削爵,更不知道他玩的是这么大的阵仗吧?”

老板娘讪讪的,不敢继续狡辩。

楼阙弯腰将郑娴儿抱了起来:“先去歇会儿,这些事用不着你操心。”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程末忙冲出去看了,回来禀道:“是葛四公子带着羽林卫来了。”

说话间葛丰已闯进了院子,隔着老远便叫:“楼阙,你胆儿真肥啊,明知是陷阱你也敢睁着眼睛往里闯!”

楼阙把郑娴儿放了下来,沉声道:“先把尸体收拾了。我们抓了几个活口在这里放着了,你叫他们再检查一遍,看看院子里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葛丰正要抱怨,忽然注意到楼阙满脸黑灰一身狼狈,忍不住又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楼阙抬脚给了他一下子。

葛丰笑着躲开,装出一脸正经的样子来:“皇上知道你们又闯了祸,很生气,叫我立刻把你和‘那个惹是生非的女人’一起抓进宫里去见他!对了,听说你们这样玩命是为了救一个乞丐?什么乞丐那么大的脸啊?”

楼阙皱了皱眉:“别贫嘴了,走吧。”

因为是皇帝宣召,所以连骆小莹和待月楼众人在内都要进宫。

葛丰笑眯眯地凑到楼阙的身边,扳过他的肩膀来,上看下看。

“你干什么?”楼阙皱眉。

葛丰眨眨眼睛,无辜地道:“听说你摇身一变成了太子了,我总得先看看太子殿下长什么样儿,是不是比我们多个脑袋多双手?”

楼阙白了他一眼,转身吩咐钟儿道:“你先护送娴儿和虞叔他们回去安置,路上小心些,别叫人冲撞了。”

“喂,”葛丰急了,“皇上点名要见她,你不让她去?你这是抗旨啊?”

楼阙神色淡淡,漫不经心:“抗什么旨?他要见‘那个惹是生非的女人’,我的女人可没有给他惹是生非!”

“这都行?!”葛丰傻眼。

楼阙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好了。这会儿老头子正忙着生楼明安的气呢,哪有工夫跟我计较!”

葛丰向他丢了个不雅的白眼儿:“也是。那是你家‘老头子’,就算计较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怪不得你不当回事儿呢!”

楼阙笑了笑,看着钟儿把郑娴儿几人送上了马车,然后才转过身来,沉声问:“楼明安那边有消息了没有?”

葛丰的神色严肃了起来:“来这里之前,我已带羽林卫去看过。他正老老实实地坐在家里念书呢,两只眼红得跟兔子似的,小脸儿蜡黄,穿一身青布衣裳,瞧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楼阙不屑地笑了一声:“他惯会装模作样!”

马车缓缓驶出小巷,从烧塌了的待月楼旁边走过去,呛人的烟味立时窜进了鼻子。

郑娴儿用帕子掩住口,咳嗽了两声。

小枝急急地拿扇子把那些浓烟往外扇着,气恼不已:“那个楼明安,真是狼心狗肺!”

郑娴儿住了咳嗽,漫不经心地道:“人之常情而已。若是换了咱们落到他那个地步,也未必不会这么做。”

“也是,”小枝叹气,“皇家的人,只要心里存了一点点不甘,就总要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郑娴儿将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苦笑起来。

虞清英安静到了现在,终于又忍不住清咳一声,试探着开了口:“那个小畜生是当朝太子?他是楼显宗的儿子?”

郑娴儿皱眉,摇了摇头:“不是。你说的那个楼显宗当了二十年皇帝,前一阵子才刚刚被人拉下马,革出宗籍圈禁起来了。”

虞清英紧绷着的脸放松了几分,语气也缓和了许多:“那,现在的皇帝是谁?”

郑娴儿迟疑了一下,含混地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虞清英又看向小枝,那丫头忙也跟郑娴儿学着装傻:“我不知道呀!皇上的名讳,哪是我们能打听的?”

这简直是胡说八道了。

既然是皇上的“名讳”,当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要不然怎么“避讳”呢?

郑娴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避这个问题,但直觉告诉她,说出来可能又需要费许多许多的口舌。

而她现在,只想安静地眯一会儿。

虞清英却不打算就此罢休。

只看郑娴儿主仆两个人的脸色,他就知道这俩人在心虚。

心虚什么?当然是因为不敢回答他的问题!

他盯着郑娴儿,沉声问:“是从前的定北王,是不是?”

当年争皇位争得最热闹的皇子总共就那么几个,其中跟他有过节的就更少,当然不难猜。

他自己猜了出来,郑娴儿也就不好否认了。

虞清英见她默认,脸色立时涨红了起来:“真的是楼显扬那个畜生?他当了皇帝?还让他的儿子来祸害我的女儿?!”

小枝在一旁撇了撇嘴:“伪帝是‘畜生’,现在的皇帝也是‘畜生’?您怎么认识那么多的‘畜生’呢?”

郑娴儿靠在角落里,苦恼地揉着眉心:“没人祸害我。要说‘祸害’,倒是我祸害了楼桐阶,害得他受万人唾骂来着。你跟他们楼家有旧怨啊?那你应该夸我才对,我替你报仇出气了!”

虞清英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替我报仇出气?你怎么报仇出气了?你怀了他们家的小畜生崽子,连个名分都讨不来,这就算是报仇出气了?”

郑娴儿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轻笑:“孩子啊,你听到了没?这个人骂你是小畜生崽子呢,你长大了不许喊他‘外公’,听到没有?”

“喂……”虞清英的神色忽然变得很尴尬。

郑娴儿闭上眼睛,唉声叹气:“唉,我就是命不好!小小年纪被卖给死人结阴亲,进过棺材掉过悬崖还上过断头台……好容易捡回一条命,看上个男人还是个‘小畜生’,生个孩子也是‘小畜生崽子’!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啊……”

虞清英的脸上怒气尽消,只剩了尴尬和慌乱。他急得两手乱摇,话都说不囫囵了:“你别……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要强迫你怎样……”

“无所谓了,”郑娴儿一脸决然,“你一定要拆散我们,大不了我也跟他逃亡去!你有本事也把他打断腿弄成傻子,我怀着孩子嫁个赌棍天天挨打你就高兴了!”

小枝在旁听得傻眼,用扇子遮住嘴拼命忍着不敢笑出声来。

虞清英吓得脸色都白了,急急地扑了过来:“弦儿,我没有那个意思!你若是执意跟他,我……我不管你们就是了!”

郑娴儿双手捂住脸,拖着哭腔嚷道:“你怎么可能不管!你跟他爹有仇怨来着!虽然那时候桐阶才刚刚出世,虽然他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他也被他亲爹丢在外面二十年没管过他的死活,可谁叫他是‘楼显扬那个畜生’的儿子呢?命里注定他就是个‘小畜生’,命里注定我跟他有缘无分……你别拦着我,让我去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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