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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只开了个头,她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她不会傻到以为郑娴儿连自己的针线都认不出来。所以,这会儿她是该先努力撇清自己,还是该以攻为守,先质问她“桐君姑娘”是怎么回事?

没等朱金蓝理出个头绪来,郑娴儿已拉着她的手走进了佛堂的偏殿。

“弟妹,你这是做什么?”朱金蓝有些不安。

郑娴儿神色凝重,再次行下礼去:“姐姐,这件事我不敢瞒你——那围涎上的刺绣,其实是我的针线!”

朱金蓝愣了一下,眼角立时带上了笑意:“怎么会呢?你先前不是说……”

郑娴儿深吸一口气,装作惊魂未定的模样:“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那刺绣是我的针线,可围涎真的不是我做的!先前我是在模仿桐君姑娘的针线,自己知道学得不好,也不好意思拿给别人看,什么时候丢了也不知道……今天看见那条围涎的时候,我都快要吓死了!”

朱金蓝握住她的手,笑了:“原来是这样!别怕,事情已经过去了,姐姐相信你!”

“真的吗?你真的愿意相信我?”郑娴儿一脸感激。

朱金蓝重重地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玉珠和原先你院子里的桂香一向交好,必定是桂香那贱婢偷了你的针线交给她的!这两个歹毒的东西——我原以为玉珠是想陷害我,万没料到她是算计着你呢!这真是……好险!”

郑娴儿拍着胸口,连连惊呼:“原来是这样!这丫头也太歹毒了!今日我若认了针线是我的,这罪名必定要落到我的头上;可我若不认,姐姐你的罪名又洗刷不干净——幸亏我情急之下拿桐君姑娘做了个挡箭牌,不然咱们就真的完了!”

朱金蓝深以为然:“是啊,幸亏妹妹聪明,否则你我二人总有一个要折在那贱婢手上!”

郑娴儿忐忑道:“今日咱们算是侥幸,只是陈四小姐……”

“没事的,”朱金蓝轻笑道,“玉珠那贱婢已经滚出府去了,针线的事让真儿担着也好。太太总不能找一个客人去查问根由。”

郑娴儿点了点头,诚恳地道:“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关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二嫂才好!”

朱金蓝细细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心中疑虑渐消,面上却作出十分自责的样子:“这桩事是我的奴才闹出来的,妹妹非但不疑我,反而还肯对我掏心掏肺,做姐姐的心里真高兴。”

“姐姐,咱们说好了互相扶持的。”郑娴儿“真诚”地道。

朱金蓝点了点头,面上又现出了几分忧色:“你我姐妹自然不必见外,只是大嫂……唉,妹妹,你有没有发现,刚才在太太面前,大嫂口口声声指认我是歹人,却对玉珠百般包庇?我疑心……玉珠那贱婢,恐怕早就被她收买了!”

郑娴儿心中一凛。

朱金蓝忙又趁热打铁道:“你想想看,如果铮儿的病不是她自己使的苦肉计,她为什么不着急请大夫,倒要等你劝了才肯请?如果她跟玉珠不是一伙的,她为什么不怨恨那贱婢,反而要替她求情?”

“大嫂她,不会吧?”郑娴儿的神色有些犹疑。

朱金蓝冷笑道:“你哪里知道人心险恶!她是长房,如今府里的事却是我管着,她怎么能不恨我?至于你——妹妹,她一向不喜欢你,你又占着嫡长的名分,难保她不会对你下手!今后你也要加倍小心她才是啊!”

郑娴儿沉吟着,重重地点了点头:“多谢姐姐,我记着了。”

朱金蓝看见她郑重其事的神色,忍不住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郑娴儿正在心里暗笑,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小径上,一道熟悉的人影躲躲闪闪地溜了过去。

是她?!

郑娴儿心头一跳,忽然莫名地紧张起来。

***

书房正厅的后门开着。楼阙捧了本书坐在椅子上,眼角不时地向门口瞟一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门口人影一闪,妆容精致的女子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桐阶。”

“陈四小姐有事吗?”楼阙眉头一皱,神情十分不耐。

陈景真微微一笑,自作主张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将手里的茶盘放在了桌上。

两碟点心、一只茶壶、一对茶碗,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大老远捧了来的。

楼阙随手把书扔回桌上,心头一阵烦躁。

陈景真咬了咬唇角,似乎快要哭出来了:“桐阶,上次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的……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不值一提。”楼阙淡淡地回了一声,起身要走。

陈景真忙站起来拦住他的去路,急道:“先前是我不懂事,表姐已经骂过我了!这两天我跟表姐学了一道茶,算作向你赔罪好不好?”

说罢,她也不等人答应,只管慌手慌脚地把茶水斟出来,双手捧到了楼阙的面前。

在这个过程中,她的两只脚就像钉在地上的一样,半步也不肯挪动。

楼阙将双手背在身后,脸上难掩嘲讽:“陈四小姐的意思是,今日我若不喝这茶,你就不放我走是么?”

“当然不是……”陈景真脸上一红,忙向后退了小半步——也就一只脚的距离。

楼阙冷笑一声,坦然地擦着她的脸前走了出去。

“桐阶!”陈景真锲而不舍地端着茶碗追了出来,“你不肯喝我的茶,是不接受我的赔罪吗?”

楼阙冷声反问:“陈四小姐这是赔罪的态度吗?我若执意不喝这茶,你是不是打算捏着我的鼻子给我灌下去?”

“我……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你为什么要躲我!”陈景真这次是真的快哭了。

楼阙跨出门槛,淡淡道:“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我怕对你名声有碍。陈四小姐……”

后面的话,他不知怎的没有说下去。

陈景真大喜过望,几乎连茶碗也端不住了:“桐阶,原来你是为了我!”

楼阙拍了拍额头,无奈道:“刚才那句话,我纠正一下——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我怕对我名声有碍。”

“噗——哈哈!”廊下响起了一声控制不住的大笑。

陈景真的俏脸立时红了个透。

直到这时她才看见,门外不远处的石凳上,坐着一个素衣素裙的女子——正是她最看不顺眼的郑娴儿来了。

“三嫂。”楼阙微笑着打了招呼。

郑娴儿回应他一个同样的微笑,顺便附赠飞眼一个:“我就在这儿歇歇脚,你们当我不存在就行哈!”

陈景真阴着脸唤了声“三少奶奶”,随后便转身折回书房去把茶碗放下了。

郑娴儿眨眨眼睛,夸张地拍了拍大腿:“哟,陈四姑娘怎么生气啦?是怪我来得不是时候哇?罢了罢了,我知道我这个人晦气着呢!我马上就走,你们继续,继续哈!”

这时陈景真已重新走了出来。楼阙看见她,刚刚还在笑着的脸上立刻现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陈景真知道不妙,忙扯出笑容,向郑娴儿重新见礼:“真儿刚才端着茶呢,礼数不周之处,还请三少奶奶见谅。”

“哟,几天不见,陈四小姐进益不小,连人话都会说了!”郑娴儿拍手赞叹道。

趁楼阙看不见,陈景真恶狠狠地向郑娴儿剜了一眼,摆手示意她走开。

偏偏郑娴儿像看不懂似的,笑吟吟地起身走了过来:“陈四小姐泡了茶?巧极了,我走了这么远的路,正觉得口干舌燥……”

陈景真脸色一变,忙道:“这会儿我的茶恐怕凉了。三少奶奶要喝,改天真儿重新给您泡一壶!”

郑娴儿缓步走到她的面前,忽然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一壶茶而已,肯给五公子喝,却不肯给我喝?不会有鬼吧?——莫非,你是来给五公子下毒的?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二哥?二嫂?还是你的父亲陈老爷?”

“不是!你不要血口喷人!”陈景真立刻跳了起来,刚刚立起来的贤淑温雅形象荡然无存。

郑娴儿靠在门边,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没毒啊?没毒你自己喝一碗给我看看呀!你若不敢喝,我即刻便叫奴才们来拿了你,送到官府去审问!”

陈景真的脸色立时白了。

楼阙转过来,探究地看着她:“怎么,这茶里果真有毒?”

“没有,真的没有!”陈景真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没有你就喝啊!”郑娴儿站在门槛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陈景真仰起头来,求救的目光可怜巴巴地看着楼阙。

“看来,确实有必要报官了。”楼阙沉声道。

“不要!”陈景真急得一跃而起,冲到桌前端起刚才那碗茶,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咽了下去。

喝完了,她重重地把茶碗往桌上一放,回过头来看着郑娴儿:“我喝了!我没死!三少奶奶还有何话说?”

郑娴儿笑眯眯地向她行了个礼:“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陈四小姐光明磊落,我在此向您赔个不是如何?”

陈景真狠狠地擦了擦眼角,仰头看向楼阙,显然是在期待后者为她做主。

谁知楼阙看也没看她,却回头向郑娴儿道:“听母亲说,三嫂要绣《百寿图》?这一百个字体不同的‘寿’字可是半点儿差错也出不得,母亲嘱咐我帮三嫂写几个样子,不知道算不算多此一举。”

郑娴儿拍手大笑:“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呐!我那儿绣架已经备好了,正在为字体犯愁呢!五公子若得空,今日便帮我写出来才好!”

“既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楼阙伸手向郑娴儿作了个“请”的手势,侧身让到路旁请她先行。

陈景真见楼阙也要走,立时急了:“桐阶,我的茶你还没喝呢!”

楼阙脚下顿了顿,回头笑道:“对不住了,陈四小姐。我自幼肠胃不好,大夫嘱咐过不能沾生冷之物。今日的茶既然已经凉了,那便改日再叨扰吧!”

“桐阶!”陈景真急得又是跺脚又是拍门,嗓子都快喊破了,楼阙却再也没有回头。

转过夹道拐角的时候,郑娴儿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怎么了?”楼阙也跟着回过头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郑娴儿叹了口气,站定了:“你现在回去救她,还来得及!”

“救她?怎么回事?”楼阙不解。

郑娴儿咬了咬唇角,压下心底的那几分忐忑:“其实……在你们看见我之前,我已经叫人去找了二公子,跟他说陈四小姐在书房请他喝茶。”

楼阙眉心微动:“所以?”

郑娴儿仰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二公子刚刚已经进去了。如果那茶水没问题自然万事大吉,否则……”

没等她把话说完,楼阙已笑着接道:“否则,陈景真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且会砸得很疼。”

郑娴儿眨了眨眼睛,有些闹不清状况:“你居然还笑?我要害她哎!难道你不应该骂我狠毒吗?”

楼阙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得愈发愉悦:“狠毒?你哪里狠毒了?你在她的茶水中下了药吗?”

郑娴儿吓了一跳,忙躲开他的手,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后才回转身来跺脚道:“我没下药,可我还是存了害她之心啊!你们正人君子不是都喜欢‘得饶人处且饶人’吗?再说,男人不是都应该喜欢温柔善良以德报怨的女孩子?”

楼阙心中发痒,忍不住伸手搂过郑娴儿的腰来掐了一把,然后俯身凑到她的耳边低声笑道:“我偏喜欢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小妖女!再说,我是不是‘正人君子’,你还不清楚么?”

郑娴儿只觉得耳后被他吹得痒痒的,心中一荡,双腿竟已软绵绵的站不住了。

她慌忙咬紧牙关,狠狠地向楼阙的腰上推了一把:“你要死了!在外面你也敢乱来!”

楼阙抬起头来看看天色,夸张地叹了口气:“唉,时间过得好慢,还有三四个时辰才能‘乱来’!”

郑娴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天呐,”楼阙扶额哀叹,“你明知道是在外面,居然还敢勾引我!你就这么急吗?”

郑娴儿气得抡起拳头便要打他。谁知这时不远处正有个丫头向这边走了过来,郑娴儿冷不丁地吃了一吓,立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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