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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嘉倩感觉双脚好像不是自己的,被丫鬟扶着一直向前走,如同木偶一样,踏进了后头的禅房。
禅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一个板着脸的婆子,一个满脸褶子的老仆,还有坐在榻上怡然自得端着茶盏品茗的华衣老者。
对上姬嘉倩疑惑又惊恐的神色,老者微微颔首,丫鬟便松了手。
姬嘉倩这才感觉手脚的力气回来了,张口也能发出声音,连忙问道:“不知道大人把民妇请来,所为何事?”
这老者身上的衣袍并没有繁复的刺绣,更没有镶嵌宝石,料子却是难得一件的雪绡,薄如纱,穿在身上却暖和得很。
侯夫人曾有一匹,做了一身衣裳送给了刚及笄的姬嘉倩,所以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雪绡是贡品,一年只得五匹,除了安国候得了一匹,就只有镇国候也得了一匹,余下的连贵妃都没能用上。
眼前这人是谁,不言而喻,姬嘉倩心底的惊慌这才消退了一些,乖巧地低着头,装作不知情,怯生生地问道。
老者放下茶盏,笑笑道:“用这样的方式把你请来,也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了,叫你不自在。既然知道我是谁,那我就不必多费唇舌来解释。东西呈上来吧,留着对你没什么好处,反而是害了你。”
姬嘉倩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老者,不知道该不该叫一声“爷爷”。这是她的亲人,可惜这三十年来,他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如果不是姬柯冉察觉到她身世的不同,又找到了金锁里藏着的木牌,姬嘉倩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皇家子弟。
皇家没有亲情,想必皇帝的眼中,她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血脉。
只是这时候为什么出现呢,为了自己手中这块木牌吗?
说什么为了她好,说什么会害了她,不过是皇帝想要从自己手里夺去钥匙的借口罢了。
这份迟来的关心,姬嘉倩没有一点领情的意思:“不劳尊者担心,这东西我会好好保管,绝不会交给任何人的。”
老者抬起头来,目光在她身上打量,眼底露出怀念的目光来:“你的容貌像足了你的生母,她是我恩典的,最为看中的媳妇,冰雪聪明,更是对夫君一心一意。可惜,她到底太年轻了。”
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出去,藏在姬嘉倩的身上,以为是女儿的保命符,到头来不过是她的催命符罢了。
可惜姬嘉倩似乎没有继承大皇子妃的聪慧,只想着牢牢抓着这钥匙,以为能成为免死金牌。
“你的生母把钥匙放在你的身上,不是真的让你把那东西当作是护身符,而是叫老夫来见你。若非姬家人发现了钥匙,或许这个秘密会跟着你一起,永远不见天日。”
姬嘉倩听得心里发凉,皇帝的意思是,若非姬柯冉把钥匙找出来了,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见自己,见她这个孙女儿吗?
在皇帝眼中,没有父子,没有爷孙,或许只有君臣。
她深吸了口气,坦然道:“钥匙到底被人知晓了,尊者打算如何,把东西要过去,我就能安全了吗?”
“老夫会保你平安,但前提是你把钥匙主动交出来。”要不是到不得已的时候,皇帝都不想为难这个几乎一无所知的孙女。
她流落在外,其实比起在宫里的生活,更要自在惬意得多。
这也是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姬嘉倩生活在安国候府,起码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不过安国候显然不是个安分的,死到临头还想着不该想的事,少不得要把姬嘉倩牵扯进去:“老夫会派人把你送去安全的地方暂时住着,等风头一过,就把你接回来。只是你的身份再不是安国候的么女,跟侯府也再无关系。”
姬嘉倩一惊,她是隐约知道安国候和姬柯冉私底下在密谋什么。自己心里害怕,才会躲了出来。
即便安国候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但是这些年来,他待自己是极好的,姬嘉倩想要劝阻,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侯夫人对她也犹如亲生女儿一样,这份养育之恩,姬嘉倩从来没有忘记过。
她抿了抿唇,忽然跪在了地上,祈求道:“安国候只是被人迷惑了,并非出于本意,侯府待我如亲女儿,足足三十年如一日,我恳求皇上饶恕了他们。”
老者眯起眼,怒极反笑:“你的意思是,等杀到老夫的家门口了,我还要放宽心,饶恕这些贼人?是谁逼着-->>安国候反了,那是他心里早就有意,却苦于没有机会。”
说罢,他又幽幽道:“你以为侯夫人生下死胎,把你换了过去,就真的是巧合吗?安国候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当做不知,待你极好,为的是什么,你不明白吗?”
姬嘉倩不愿意去深想,把额头贴在地上:“无论侯府出于何意,起码这份恩情我不愿意去辜负。”
“所以你只想着辜负我,果真是你父亲的女儿!”老者一时怒极,急促地咳嗽起来。
丫鬟连忙上前给他顺气,又斟了一杯热水递了过去。
老者片刻后才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脸上带着无尽的倦意:“真是个冥顽不灵的丫头,也罢,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就跟你父亲一样。”
他又轻轻叹气,抬起手,丫鬟便过来扶着姬嘉倩起身,带着她出了院门:“顾夫人好走,后会无期了。”
丫鬟笑得眉眼弯弯,姬嘉倩只觉得脚底生寒,回头看了眼里面端坐的老者,到底狠狠心转身就走。
皇帝喝了半杯茶,才感觉心里头舒服了一些,他长长地叹道:“这丫头跟她爹一样傻,哪里人会无缘无故对她好?”
老仆弯下腰,小声问道:“主子,可要让人跟着公主?”
沉默半晌,老者才摇头:“这个丫头,怕是留不住了。这样的性子像足了她的生父,都说女儿肖父,果真如此。”
姬嘉倩的父亲是他的长子,他这一生第一个孩子,皇帝对长子是如珠如宝,想要培养这个孩子成为继承人。
每天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从来没假手于人。
那个孩子也争气,从小就聪明,举一反三,让人十分满意。
可惜就是这个孩子,到头来还是按耐不住,想要他身下的位置,试图弑父夺位,却早早被自己察觉,扼杀在摇篮之中。
长子被圈禁,不到两天就趁侍卫不注意,刎颈自尽,说是有愧于他。
老者垂下眼帘,掩饰了微红的双眼。长子身边那些怂恿之徒,都被自己杀尽了,也难消他心底之恨。
在他心里,长子是个好孩子,全是因为那些谄媚之人给带坏了,落得这样凄凉的下场。
长子唯一留下的女儿,老者知道大皇子妃让奶娘送了出去,只知道带到了安国候府,便稍微关注了一二。
就是这份关注,兴许叫安国候察觉出什么来了,这才会对姬嘉倩百般疼爱,心里早就在偷偷谋划了吧。
可惜大皇子刚反没多久,京中风声鹤唳,安国候势力稍弱,不敢恣意妄为,这才一直隐忍到如今。
安国候时日不多了,长子早逝的打击,好在有长孙来弥补。不过这小子也不是善茬,早早察觉出姬嘉倩身份的不同,又引得她情动,好探知更多的秘密。
侯夫人却跟安国候不同心,以为一直瞒得死死的,为了报恩守住大皇子妃留给姬嘉倩的东西,也只以为是些嫁妆之类的,没放在心上,谁会想到是大臣的把柄?
他目光锐利,刚才的温情和伤感仿佛镜花水月,根本不曾出现过。既然安国候已经张开了獠牙,自己又何必跟这人客气?
争斗多年,安国候彻底蛰伏下来,如今趁着自己命不久矣来行动,想必是觉得成功了,那就让家族鸡犬升天,若是不成,他这条命也能抵出去,保住身后的家人。
但是这么便宜的事,皇帝会乐意吗?
“那丫头是个长情的,连自己也不顾了。我这个做爷爷的以前没能给孙女儿什么,如今就成全了她。”皇帝没有多说,摆摆手,老仆自是会意,出去吩咐一二。
姬嘉倩急急离开院子,回头又张望了一番,没见人跟着她,这才松了口气。
她从来没想到会陡然间在护国寺见到高高在上的那个人,得知身世后,自己曾盼望过亲人会到来的一天。
却没料到,会在这里,然后遇到一个以为绝不会见到的人。
皇帝已经亲自来索要钥匙,姬嘉倩捏住袖子里的木牌,到底狠下心,让流苏备下马车:“不必收拾,这就回侯府去。”
她要劝阻安国候,皇帝已经知晓此事,侯府的落败是注定了的,不必让侯爷再去冒这个险!
可惜姬嘉倩刚从马车下来,就有四个粗壮的婆子拦住她。
她不悦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让开!”
“大公子说了,若是-->>顾夫人回侯府来,必定要请到院子里歇着,免得天冷吹了风,病倒就不好了。”前头的婆子说完,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人便推开流苏和红鸾,架着姬嘉倩就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