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言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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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驾驶座上的言辞低头系着安全带,“有什么问题吗。”
别人既然问起,她只能说他是她的哥哥。
难不成是雇主?
在她看来,哥哥已经算他们两个人之间较为亲密的关系了。
时参没看她,语气毫无波澜,平静地回:“当然有问题。”
“……你不喜欢吗。”
“嗯。”
“那你希望我怎么回答。”言辞依然是百依百顺的讨好态度,“总不能说是……男朋友吧。”
后几个字,带着少女的俏皮和调侃。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无形之中让人对这句话上心。
时参没说话,看她一眼,发动车子。
这话题并没有因为车子的启动而终止。
言辞早就收回视线,并没有看前面的男同学,但他们的车却避开男同学要走的路线,选择绕时间的路走,红灯较多,对时参这样没什么耐性的人来说,完全不像他作风。
他之前就不喜欢她和同学走得太近。
不仅仅是男同学。
女同学也一样。
可能这就是病人的思想,总觉得她在外面容易被欺负或者遭到不测。
殊不知在学校里被欺负的人并不是言辞。
更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
不知过了多久,言辞才听到他终于说出沉淀已久的话。
“别和他来往。”
她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对这个看似建议实则命令的话,难免觉着好笑,碍于时玉龄的要求,便乖乖巧巧地答应下来。
“好。”
其实,想来往都没可能,反正毕业了,除去一些聚餐和回校的活动,她和以前的同学都不会再见面。
不知道他有什么可叮嘱的。
晚上。
难得地,言辞和他们一起用餐。
饭桌上,时玉龄对言辞温柔友好,时不时给她夹菜,又让佣人送来她爱喝的粥汤。
这些年来,时玉龄给言辞留下的印象,一如既往,表面雍容华贵,但背地里,又确实是个心机城府极深的主母,老公主外,她主内,时宅上下内外井井有条,所有人都听她的。
这样的人,想拿捏一个小姑娘,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
和她没有利益冲突,言辞一直都规规矩矩的,谢过夫人后,小口
舀着粥。
她的口味一直偏向于中式,喜碳水面食,吃相也从一开始的笨拙变得文雅起来,坐在她对面的时参,眼前的餐具几乎没怎么动过,视线落在她碗里。
见此,时玉龄亲自盛一碗粥,置放在他面前。
他看了眼,没有动,淡淡道:“我不喜欢。”
“你一直看她吃。”时玉龄微笑,“我还以为你也喜欢呢。”
盛出来的这碗,时玉龄没让它空着,放到自己面前,轻轻拂了拂上方的热气,笑道:“要是喜欢就敞开了吃,这样的粥,厨房多的是。”
不过是一碗口吻偏淡也不够浓稠细致的赤豆粥,被赋予这么多的寓意和暗示。
从第一句就听出话中话的言辞心里冷笑,表面上不作风雨,喝粥的动作放慢,时不时抿唇,看上去容易满足又享受。
这样一来,她好像是个置身事外的人。
不知情不明白,无辜单纯。
这顿饭,也就看起来温馨。
各有各的算盘。
林荫小道,晚风微凉,修剪得当的树枝轻轻摇曳。
言辞跟在后面走。
低头,目光顺着前方的人,去踩地上的影子。
走得太快,追不到,踩得太慢,也追不到。
根本原因还是她没跟得上前方人的脚步。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试了很多次。
她总算踩着了。
正要洋洋得意,却见前面的人已经停下来。
影子也停下来。
因此,才让她如此轻而易举地够得着。
言辞不无意外地把他看着,迎着光的面庞,微微上扬,那双眼睛尤其黑,又如琉璃一般的透亮清澈,不染半分尘埃似的。
普普通通一姑娘,有时候带着玩闹的童心。
于她两米的地方,时参长身玉立,神色难测,嗓音也难以探究出什么来,“你不在意吗。”
“在意什么?”
“我母亲说的话。”
“……我不知道啊。”她摸了摸鼻尖,笑得人畜无害,“她有说什么吗。”
把她比作粥,告诫大儿子,这样毫无味道甚至大众化的粥简单易做,哪哪都有,并不是什么稀缺玩意,要是想的话,放开玩便是。
言辞懂的。
她小时候就能辨认出时玉龄挑眉头不高兴的原因是因为她们早上穿的衣服颜色有所
相似,身为高门注目的时玉龄如果不是为了维持形象,是不会让一个毛丫头和自己的衣服撞颜色的。
懂又不代表什么。
不过是几句不中听的话,对她的未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的。
甚至还可以笑得一无所知。
时参盯着她面上真切的笑,看了两秒,说:“昭昭。”
她唇际略显僵硬,耐心等着后续。
他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什么事?”言辞问道。
为什么突然这样叫她的……小名?
一个一开始因为她自卑而不肯说从而产生误会的小名。
时参停顿许久,仍然没接着,很明显的岔开原本的思路,问道:“你大学报的哪儿?”
“还没决定。”
“打算去哪。”
“哪里都行。”
除了桐城。
她不想留在前二十年里给自己带来悲哀命运的故乡了。
…………
夜里,言辞做了个梦。
梦到那个破旧的厂房,和小男孩。
这是一直以来多次侵袭她大脑的梦,多次重复,在记忆里不断地重放,以至于过去这么久,所有的画面都清晰地记着。
仔细算起来,只有那一次,她对他是真心的。
真心地想要救他脱离苦海。
离开家太久,她都快忘记自己本名是招娣。
快忘记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自私自利的人。
有环境因素影响,也可能是她本身,从小到大,不论什么事都先为自己考虑,把利益放在前面。
就算每次拿着编织袋去集市卖,所得的钱,确实被迫交给母亲,但她自己也有留一部分。
邻居眼里,她确实尽心尽力地照顾弟妹,然而没人的时候,她不会独自忍下弟妹给她造成的伤痛,他们把她当玩具一样殴打,她会以牙还牙,在他们必经之路放置羁绊物让他们摔得门牙都没了。
她是个小气、内心阴暗的人,所以,那次在厂房,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去救那个小男孩。
因为抢走本该属于他的馒头吗。
因为他生得好看吗。
她当时生出一种阴险的念头。
有钱又怎么样,还不是和她一样被拐卖,被送到新的环境,没准还没她过得好。
这种优越感并没有延续太久,她发现那个小男孩对生的渴求并不大。
这一点,也是在她来时家后更加肯定的。
时参既然那么聪明,完全可以想办法逃出去的,压根不需要她帮忙。
只不过当时的他因为生病,小小年纪便佛系地过活,并没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眼里。
被她救走,是机缘巧合的。
言辞不止一次听时玉龄在其他贵妇面前谈及旧事,以一种十分自豪的口吻说:“我们家时参小时候就聪明,被拐卖后想方设法地逃出去,救出不少小孩,还帮警察破了案。”
时玉龄自认为自己最了解大儿子,实际上,可能连皮毛都没有。
迷迷糊糊被梦境困扰许久,醒来时听见外面喧闹的动静,隔着墙,不算大,然而没一声都让人格外地担忧。
言辞对他发病的时间已经有了数。
多半是情绪受到波及。
她来不及多想,草草收拾衣物过去。
时参的卧室,早就因为担心他会伤着自己,家具少之又少,更没有锐器,连顶上的灯都套着柔软的罩,但他发起疯来,依然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危险。
走廊上,保姆们心急如焚。
“这下怎么办才好。”
“告诉夫人了吗?要不要送去医院。”
“还是找绳子把他绑起来吧。”
老保姆们在时家多年,面对突发的情况,依然没有处理的办法,要么让人把他绑起来,要么叫医生来打镇定剂。
据说,大少爷这样发病,类似于癔症,是因为大脑里出现极大的幻觉,幻想自己处于一种困兽的状态,想要拼命挣脱出牢笼才如此发疯垫款。
房间里能砸能拿起来的东西几乎都经他的手。
没发病一次,都要毁掉卧室里六七位数的东西。
混乱之中,言辞走进去了。
现在这个房间就像是一个斗兽场,脱了缰的危险随时随刻都有可能朝她扑面而至,她却并没有害怕,径直走过去,勇敢得连后面的保姆都不由得尖叫。
“言辞你这是干嘛!”
外面声音刚落,言辞已经被男人的手臂挥落在地。
即使地毯再柔软她也摔得不轻,胳膊和膝盖重重地磕碰上去。
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什么都没来得及做,身子已经把他弄得青青紫紫。
就像一只没有任何挣扎能力的小猫,最终蜷缩在墙
角,在她面前的,是单手握着椅柄的时参。
他眼底一片猩红,没有任何的意识。
言辞知道。
他是把她当做曾经在沈家欺负过他的人。
他们一定用东西砸过他。
虽然年幼,但一旦记在脑子里,却可以经年不灭。
她坐在地上,后背抵着墙,面对那把随时都可能砸向自己脑袋的椅子,异常地冷静,“大少爷。”
看着他的眼睛,她又轻轻吐出两个字:“是我。”
她没有欺负过他。
反而,她待他好。
从第一次见面,就待他好。
时参仿佛在看她,眼神的焦距却并不是放在她的身上,他的大脑此时仿佛分离成两个状态,一个是被病魔控制的,另一个是本来的自己,带着一点点温情的自己。
在他的意识里,弱小稚嫩的男童试着举起武器去抵抗欺负他的人,却多次受大脑牵制,举起后又放下,一整条胳膊使不出一点力气似的,最终只能放下来。
他垂手的那一刻,屋子里外的人仿佛都松了口气。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能把他束缚起来,因为这样只能起到短暂的效果,并不能让他恢复,有时候反而会刺激到他,以至于下次发病后变本加厉。
言辞也松了口气。
她捂着胸口,正要站起来的时候。
那把已经放下来的椅子,直冲她而来——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
言辞的额头上,被椅脚砸出伤口。
大量的血溢出来。
她先是抬手,轻轻抚了抚,看见鲜红的颜色后,自己的脑子也不受控制起来。
好在,医生及时赶到。
大概五六个医生。
还有三四个护士。
他们匆匆忙忙地过来,穿过人群,直奔卧室。
言辞路过他们的时候,他们看她一眼,没有多说,进去忙自己的事情。
只有一个年轻的护士惊讶了下,让她去止血。
医生对时家这档子事,见怪不惊,处理起来并不生疏。
言辞回到自己房间。
手里握着护士从医药箱里拿的一块消毒纱布。
她自己对着镜子,一点点地包扎。
耳边,依然传来闷闷的喧嚣声。
看镜子里狼狈的模样,她突然笑了。
究竟是怎样的胆量还是自信,认为
她过去后,一个疯子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停手?
也许,不是胆量,也没有侥幸。
她可能是故意走过去的。
她竟然想被他伤到。
言辞低头,看着盥洗台上沾着的血迹。
难以置信,她会有那样的想法。
早上。
言辞醒来的时候,看见床边坐了个人。
刺眼。
她又闭上眼睛。
十秒后,她再次睁开,确定自己没看错,时家大少爷,竟然坐在她床边,平静如斯。
“你怎么……”
乍开口的嗓音格外沙哑。
她想问他怎么回事。
时参病恹恹的,英眉拧着,“你是傻瓜吗。”
“不是啊。”
“那为什么要过来。”
他指的是昨天晚上的事。
想必,保姆们已经告诉了他。
具体怎么说的,不重要,她额头和身上的伤明明白白地显示,足以猜到昨天晚上有多难以控制。
言辞歪着头,问:“你想知道吗。”
他不置可否。
“因为我怕你受伤啊。”她轻描淡写,“之前不也这样吗……我得好好照顾你,你要是受伤的话,就是我的失职了。”
明明是半嘲半讽说出来的话,语气乍听起来却好像真是这么一回事。
让人难以分得清是真是假。
“这明明和你没关系。”时参语气突然加重。
“有关系啊。”言辞认真道,“我要是把你照顾好的话,不就有钱拿了吗?你之前不就因为我拿钱办事,两三年没给我好脸色看。”
知道她喂他喝药的奖罚制度后,他少爷脾气上来,干脆一口都不喝,气死她算。
这事,言辞是记得清清楚楚。
“你要钱,我给你,多少都行。”时参收回落在她额上纱布的视线,“不要再做傻事了。”
他准备走的时候,言辞突然坐起来。
冲着他的背影喊一句。
“你觉得我是因为什么?”
这声音有些歇斯底里,带有质问。
到底是因为什么,在明知危险十足的情况下,还奋不顾身地走进去。
“是因为钱,还是。”言辞顿了下,“因为我喜欢你?”
这下,她把问题抛给他去想。
他要是觉得她因为钱也好,喜欢他也好,对言辞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影响。
对他来说,他们
的关系,不得不重新梳理。
不管如此,言辞还是时参身边必不可缺的人,她冒着生命危险,试着开导他这样的行为,蠢归蠢,目的却高尚得让人敬佩,只为了更好地照顾大少爷。
下午,时宅来了客人。
听说时参发病后,同样高考结束的陈清韵特意过来探望她这个未婚夫。
他们两家定亲,是时玉龄从中撮合的,算是两家订的娃娃亲,她的目的,依然是迷信地希望有个人能分担时参的邪运。
再者,陈家和沈家关系良好,陈清韵小时候便经常出入沈家,和时参自然也会玩到一块儿去,都是熟人,彼此交流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这是时玉龄自己认为的。
殊不知,即使是身在沈家,时参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娱自乐。
陈清韵过来找他,两人也很少说得上话。
而沈家少爷又爱和陈清韵玩,很多时候会拉着他一起,给大家造成他们三个人玩的很好的错觉。
陈清韵来时家的机会并不多,除了学业,有部分是时参不待见她。
这次过来,依然热脸贴冷屁股。
接待她的,只有时玉龄。
对这个未来儿媳妇,时玉龄自然好好招待,嘘寒问暖。
陈清韵是大小姐,到底心高气傲,来这里可不是来陪妇人聊天的,没见到想见的人,便直言问道:“伯母,你能把时参叫过来吗。”
别说她这个要求有多无理,哪怕是当妈的,也没这个叫唤儿子的本事。
不过时玉龄有自己的办法,叫不到时参,却能让言辞过来。
让言辞叫人,应该省事得多。
陈清韵知道言辞的存在,却没想到她在时家的地位远超自己所想。
听说她还和时参住在一起的时候,陈清韵暗地里把牙咬的咯吱作响。
时玉龄故意给她们独处的时间,自己借口出去。
走之前,不忘叮嘱言辞,“陈小姐是我们家的客人,你不要把人家给怠慢了。”
这一句,无疑是拉大两个女孩之间的阶级差距。
让本就高傲的陈清韵更有优越感。
她傲慢的视线把对方额头上的纱布扫视一圈,“听说你昨天为了救时参受伤了?”
言辞点头。
“那还真的有心了。”陈清韵冷哼,“不过是不是苦
肉计,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言辞没说话。
她的心思并不在这个大小姐的身上。
或者说,压根没把陈清韵当回事。
和时玉龄比起来,陈清韵就像是战斗机里的玩具飞机,供人消遣罢了。
“我知道你是农村来的。”陈清韵开口闭口不离自己的大小姐地位,“既然这样,有些规矩你就应该明白,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什么事。”
“伯母那边,是希望你做时参的女朋友。”顿了顿,陈清韵又道,“那么,作为未婚妻的我呢,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虽然我和他还没订婚,但两家长辈定下来的事情,基本就定了,你最好打消你上位的念头。”
言辞握着水杯,心平气和地听着。
“但我这个人比较大方,并不想和你玩宫斗,所以,提前把规矩定好。”陈清韵说,“你可以留在他身边,暂时也可以以女朋友自居,但是等我和他结婚后,这种关系得断掉。”
见言辞没答话,陈清韵声调提高,继续道:“还有,我对生孩子这件事没什么兴趣,害怕身材走样,所以绝大可能不想生,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
“陈小姐是不是误会了。”言辞淡淡出声,打断道,“我和大少爷,不是你想的那个关系。”
“得了吧,我就不信你在时家这么多年,不想野鸡变凤凰攀高枝?”
“我没说想。”言辞笑道,“倒是你,人还没过门,已经为以后做准备了。”
被这个毫无地位身份的丫头给怼了,陈清韵难能受得了这个气,倏地站起来,“这才什么时候,你就要跟我唱反调了吗?”
“我倒觉得,是你在跟我唱反调。”言辞仍然平静,“今天早上,大少爷来我房中,对我非常关心,而你,似乎连让他过来见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你——!”
“农村人不懂,可能这就是未婚妻的‘魅力’吧。”
哗啦——
玻璃杯里的水,被陈清韵举起来,尽数地从言辞的脸上倒去。
她气急败坏,顾不得大小姐形象,只想把戳穿真相的女的弄走。
和她的急切想必,言辞淡定得过分,眼睛甚至没看她,而是落在门口——
陈清韵顺着目光看过去。
是时参。
他就站在那里,一点不漏地把她们现在的样子看在眼里。
许久没见到人,看到的依然是这样冷漠的面孔,陈清韵的心凉得不行,脸上带着仓促,“时参,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他没看她。
只看向言辞。
她的脸,纱布,都是水,水滴还在往下落。
时参让保姆送来毛巾。
当着陈清韵的面,修长手指拿起毛巾,轻轻擦过言辞滴着水的下颚,动作轻柔。
同时,他对陈清韵吐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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