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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苏寅大惊,上前厉声问道,“是何人?”
女子被他惊得险些端不稳手中的茶盏,刻意慢条斯理地放下,又道:“怎么,怕你这江南第一才子的美名被人夺了去?”
苏寅自知方才有些失态,他冷眼瞧着自家大姐那分明想看好戏的神情,雍容在一旁的红椅上坐下:“英雄惜英雄,我不过是想见见这公子是何方神圣罢了。”
这世间对男子诸多教条,《男戒》《二十四训》无一不是在教导着男子要以女子为天,以妻为主。
若非他苏家数十代前便已是江南的名门望族,而他又是苏家唯一的男丁,深得几个姐姐的照拂,否则怕也是要年纪轻轻的便嫁了出去,从此后便也只能过着伺候妻主,相妻教女的日子了。
此时苏苑,这位苏家的当家家主,正一脸兴味盎然地琢磨着自家弟弟脸上的表情。
若说自家的这位小弟,什么都是好的,就是自小心比天高,总以为天下女子都不过是些仰仗着女子身份,肆意践踏男子的无能之辈了,也怪爹娘把这个弟弟生得太聪明,年岁轻轻便满腹才学,直压得江南一众秀才进士们抬不起头来,久而久之,这江南第一才子的美名自然是传了出去,却也乏人问津,落了个无人可嫁的老男下场。
不过好在她苏家家世雄厚,不比皇亲贵族的差,就算养上十个八个的宝贝弟弟也算不得什么,再说她也不忍心把自家的弟弟嫁给那些觊觎苏家财产的野心女子,日后受人欺负,自然也宁愿他待字闺中。
“是何方神圣大姐倒是不知,不过人家不比你,似是年纪轻轻的便已许了人家,妻主更是爱护得紧呢。”苏苑刻意说道,再瞧瞧自家小弟脸上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又火上浇油地道了句,“怎样,此人的才学比你如何?”
苏寅看着自家大姐那满脸想看好戏的神情,只斜了她一眼,道:“姐姐说这么多不相干的何用,还不如将此人请到小弟面前来,让小弟一睹其庐山真面目。”
苏苑知道他说的轻松,心底却是极不服输的,便也笑道:“这也不难,我听买扇的下人说来,这公子倒是个心善的人。”说着便把锦瑟如何在路边教卖扇女孩的过程徐徐道来,临了又道,“我看此人如此品性,恐怕不会只来一次,明日若是再去那扇摊,或许还能遇到。小弟若是有兴趣,大姐就派人在那守着,若是现身,便替你把人请了来。”
苏寅闻言,想了想,忽的站起身来:“如此人物怎能让常人去请,岂不吓坏了那位公子,还是我亲自前去为好。”
苏苑闻言调侃道:“真是奇哉,不过是个如小弟一般有些才学的公子罢了,也能让小弟这般慎重,竟让我苏家,不不,江南的第一大才子亲迎,这公子面子可真正是不小呢。”
苏寅懒得和她斗嘴,临去前只是冷冷的啐了她一声:“你们这些个粗陋女子们懂什么,真正夏虫不可语冰!”
说罢傲然地走了出去。
女子只得自知无趣地摸了摸鼻子,她这个小弟看来真的是看不中全天下的女子了,连她这个姐姐都不入他的法眼,唉~~~自怨自艾了半晌,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苏寅出了姐姐的书房,便一路朝着自家的院子而去,如往常一般找了本书便坐在了树下的长椅上。
身后的小童行逸瞧着自家主子的脸色,犹疑不定了半日终于出声提醒道:“公子不是说今日要去朗亦轩选书的么?”
苏寅翻了一页手中的书,意兴阑珊地道:“今日不去了。”
行逸讶然道:“公子可是心情不好?”
苏寅抬头瞥了他一眼道:“你今日的话倒是很多。”
行逸低声道:“不敢,逸儿也是担心公子,只因……”他犹豫了片刻,终于出声言道,“只因公子拿书拿了半日,却也未曾发现书是反的……”
苏寅无言,他合上书,起身看着树下的芙蓉花,行逸见他沉默不语似有心事便也再不敢出声。
好半晌,方才听得苏寅淡淡地低声道:“天下女子都说,男子无才便是德,你说,果真如此么?”
行逸认真地想了半晌,回道:“公子,像我们这些穷家的孩子,自小能识几个字便是不错的了,哪里有什么钱学诗作画,又不需去考什么状元,我娘说还不如学些阵线刺绣倒还能有些用处,至于诗赋琴艺那些都是大家公子闲来无事的消遣,为了将来取悦妻主……”说到一半,忽的惊觉公子脸色似是不好,于是声音小了大半地又道,“像公子这般品貌双全的人儿,全天下能有几人,只怕是皇宫里也找不出几个能配得上公子的王爷来。”
苏寅冷笑一声,满脸不屑:“王爷?不过是些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贵族女子们罢了,天下的女子莫不是左拥右抱, 得陇望蜀,享尽齐人之福却还对男子诸多训诫约束。论德论才,男子哪里比女子差了去了?若让我说,便是皇帝,我苏寅亦是毫不稀罕的。便是一生不嫁,却也不会委屈了自己去。”
行逸急道:“公子如今方才十八,怎的便说如此的丧气话。一生不嫁岂不是等于做庙里的和尚了?”
苏寅一挥长袖,复又坐下,淡淡道:“天下有几个女子能是真心?与其将来伤心,还不如现在图个清净,你不是不知道现下那些求亲的人打得都是些什么主意,能有几人真的是冲着我苏寅而来,瞧上的还不是苏家的嫁妆,我是苏家唯一的男儿,姐姐们对我又颇为疼惜,若是出嫁定会厚资重财,若我不过平常人家,还有谁人瞧得上我苏寅?”
想到此处,忽又觉得有些黯然神伤,自己虽是苏家唯一的男儿,受着姐姐们的照顾,却时常不得不悔恨自己没有同样地身为女子,不能如女子们那般神采飞扬,出入朝堂,昂首走在街上。
而是日日困步家中,过着虽锦衣玉食,却又犹如笼中之鸟的日子。
是的,天下的男子谁人不是这般过个一辈子,未嫁前靠着娘亲姐妹,嫁人后便是妻主为天为地,若是运气好的,诞下个一女半男的,更是后半生有所倚靠,这便是一个男子最大的幸福。只是,他苏寅不屑于这种幸福罢了。
想着想着,再度看向手中的扇子,摸着上面龙飞凤舞,气势磅礴的诗句,自然愈加好奇起来,真不知写出这般字这样的诗来的男子,该是怎样的风华,可是和他有着一样的心性,或是曾如他一般的清心寡欲?
他放下白扇,轻叹一声,罢了,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如此心绪不宁了。就为着这么几句佳句便失了分寸。
起身对一旁的行逸说道:“走吧,随我去大姐夫房里,昨日他说新得了一尾好琴,让我前去试音,可别拂了他的好意。”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这边厢,锦瑟浑然不知自己的一首诗正搅得人家大好青年满心想要义结金兰的念头,本来她就不过是信笔将想到的诗词点缀上扇子,这路边随意的善举,哪里还会大费周折地去做什么新诗。
她此时正悠然自在斜躺在客栈房里的长塌上养着神,换上了平凡的大周女子的服饰,为了遮掩容貌,更是故意把一张好好的玉面遮在层层斗笠之下。
君紊举步入内的时候,见着的便是自家主子一副惬意的模样,这般难得自在的时光,本不该轻易打扰。
可是……不由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不该将手中之物拿给她瞧瞧。
“王爷?”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无人的时候就不必戴着斗笠了吧。”
王爷难道不嫌热么?
锦瑟撩起黑纱,干笑道:“怕皇姐怕过头了,忘了拿下了。”她随即故意板起脸,“你不也照样唤我王爷,出门前怎么说来着的。”
君紊见她如此说,便也顺势道:“王爷……锦儿既如此说。君紊依言便是。”
好奇地看着他手中拿着的纸,锦瑟问:“这是什么?”
君紊回道:“方才路上见着贴出来的皇榜,锦儿因曾教我识字,所以上前去看了看,照样写了下来给锦儿来看。”
锦瑟起身将斗笠放在一旁,随口问道:“写给谁的皇榜?”
“王爷的!”
扑通一声,锦瑟一屁股没坐到椅子上,偏了位。
君紊忍住笑,上前搀起自家这个吓得面色发白的王爷,替她掸了掸灰尘。
锦瑟犹自停顿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问道:“皇榜上说的什么?念……念给我听听。”
君紊看了她一眼,便拿出了白纸,照本宣科的念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九王锦瑟,奉朕口谕,效仿钦差微服出巡,替朕探查民情,寻访贪僚,文武百官,一律不准违命,更需好生款待,天下公子,更要好生把握,若有心意相通之人,朕绝不棒打鸳鸯。”
听到这里,锦瑟一口茶呛在了喉中,她干脆一把拿过君紊手中的白纸,颤抖地念道
“今朕治下之大周,四海升平,国泰民安,想来江南也无甚要查的贪官,故此限锦王两月内尽快办完差事,早日滚回宫中完婚,否则后果自负,钦此。”
锦瑟拿着纸的手微微发抖,这是皇榜么?这是一国之君该写出来的东西么?
当然,没有人会去笑话二姐,所以成为全天下笑柄的还是她玉锦瑟。
苦笑着抬头看着君紊,她道:“看来你也是不容易了,这么长的皇榜,竟也能一字不漏地写下。”
君紊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说实话算了,其实这皇榜到最后,他也只能按照大概的意思写下来罢了,毕竟他识字有限,后面文绉绉的几句话写不出来,但是估摸着皇帝应该便是这般的意思,便自己杜撰了几句。
——锦瑟若是知道,怕是更要吐血。
深吸一口气平静一下,锦瑟忽的又自在一笑:“怕什么,反正皇姐又不知道我在扬州,想来是故意张贴这玩意想吓唬我呢,我只要躲得好好的,凭他皇榜写些什么。”
见她如此自圆其说,君紊便也不提醒她那皇榜中出现的“江南”二字了,显然皇上对她的一举一动都是了如指掌的了,反正让王爷暂时地活在美梦中也没什么不好。
君紊倒是很懂得审时度势,毕竟他知道倚着锦瑟的性子,若是真知道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都逃不过皇帝的手掌心,指不定真郁闷地出家去了。
第二日,俩人果然还是如苏苑所料的照旧去了那卖扇小女孩的摊子。
只是这一日不只是女孩一人,她的身边,还站了一位面黄肌瘦的中年女子,看似大病初愈,却也还算精神。看来这便应是她昨日口中的秀才娘了。
远远地见着君紊和锦瑟两人走近,小女孩已经止不住高兴的挥手了:“大姐姐,小哥哥。”倒是那中年女子斥责了她一句,于是后者讪讪地放下了手臂,没让锦瑟来得及郁闷那个仍旧摆脱不了的“小”字。
及至到了近前,那中年女子上前迎了过来,马上便是一躬到底:“昨日听小女说了两位的善意之举,自觉无以为报,今日特地在此,恭迎两位候驾,亲道一声谢字。”
“大姐不必客气,我们也不过是看着小妹妹小小年纪便出来做生意不容易,念她一片孝心,能帮便帮罢了。”锦瑟答道,中年女子一愣,抬目朝她的脸上瞥来,见她一脸黑纱斗笠遮面,身量纤细娇弱,声音温婉,虽是素衣女装,却显得有几分弱柳扶风的气质,一时间心里便已明白有了七八分。
锦瑟不知道对方把她当成了男扮女装,只向着小女孩走去,亲切地问道:“小妹妹今日生意可好?”
小女孩见她一头黑色斗笠把姣好的容貌遮盖得严严实实的,不由天真地道:“小哥哥长得这么漂亮,为什么总要遮着脸呢,还戴着这么大个帽子。”
“胡说八道。还不住嘴?”中年女子低声斥道,随即立即向一旁的君紊拱手赔礼道:“小女年幼,言语唐突。还请勿见怪。”
显然中年女子是女尊世界里的老夫子,对于男女大防看得甚是严重,因此认为自家的女儿言语间轻薄了这位男扮女装的年轻公子。
君紊自是心知肚明的,却不知道该回什么,自家的王爷明明已经换上女装遮盖住了美貌,却还是被人认作男子,他亦是有点哭笑不得。
“不知道两位家住何方,可是最近才来的扬州?”女子开口问道。
锦瑟回道:“大姐好眼力,我们……姐妹确是近日才来的扬州。”这一声姐妹说的她可是浑身难受,好在君紊面色如常,不以为然。
却见中年女子望着她笑了半晌,正在锦瑟奇怪她笑些什么的时候,却见她也不点破,言道:“姑娘不必多说,在下自然明白,出门在外,女装自是方便得多了。”
锦瑟心头一跳,心想她什么时候看穿君紊不是货真价实的女人了?不由地朝君紊的脸上看去,后者却是完全不动声色的表情,让她摸不着他在想些什么。
——锦瑟显然是对自己太自信了,完全没搞明白自己才是那个被说的对象。
几个人正在这边攀谈着,墙角边,一辆精致的马车却是静静地停着不动。因是热闹的街市,人来人往的也没人注意。
“刘管事,可看清楚了这是昨日那个题画作诗的人么?”
管家踮起脚尖远远地又瞧了几眼,回头恭敬道:“回公子的话,正是昨日的那位年轻的郎君,虽是穿着女装戴着斗笠,那身量姿态却是如昨日一般的,何况身旁的那个女子亦是昨日陪同着一起来此的。想来是不会错的了。”
苏寅点点头,举步便要下轿,管家慌忙地拦住了他:“公子,这可不妥啊,街上人来人往的,公子还未出阁,这……不合适吧。”
苏寅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这便是他最厌恶的时刻了,凭什么身为男子便要被束于牢笼之中,什么男子女子之别,这眼前的公子不也一样的落落大方地站于人前么?他苏寅又凭什么见不得人?
冷冷地瞥了管家一眼,曼声道:“我不过是过去与他攀谈几句罢了,能有何不妥?”
说罢,便由自己的侍儿搀扶下了马车,一路朝着锦瑟的方向行来。
还未至跟前,便远远地听见了锦瑟正带着笑意的语调对着小女孩温柔地说道:“你若真如此喜欢,我日后亲自绘一副你的画像送你可好。”
那声音别样雍雅,闲风惬意,不咸不淡,撩得人心旌一阵荡漾。想起那首绝妙的诗词和不凡的几笔扇上之画,愈加对黑纱下那遮掩住的真容好奇了起来。
及至到了跟前,他方才注意到身边这个公子虽着一身宽松松的女式玉色长袍,却衬得曼妙腰身风情无限,一双青葱玉指如上好的青瓷泛着淡淡的光泽,鼻尖更是微微飘来一阵淡香。心头不由觉得好笑,就这般模样还想装成女子?戴个黑色斗笠又能如何,分明是欲盖弥彰,难道就没人告诉她若想扮得像个真女子,便得要彻底去了这些个脂粉气?
于是便也不急,只待她耐心地哄着眼前的小女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瞧他的样子,想是还没有孩子吧,才能这般的父爱泛滥。
锦瑟却也不是傻子,身边站了个人半日怎会没有知觉,于是疑惑地抬首看向身旁,不料竟直直望进一双秋水似的柔润明眸,一张俊颜虽则冷漠无情,却是天下无双的俊美,直令人眼前一亮,这男子不知是何方神圣,真正是雍容风雅,秀美清隽,于是也不怪他如此唐突,体贴地朝一旁闪了闪,“公子想要买扇?”
“路过而已,不为买扇。”他仍旧是直直地看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用意,“单单为见阁下而来。”
锦瑟心头一惊,以为自己的身份被人识穿,眼角开始朝左右瞅去,以先为自己找到退路。
——锦瑟实在是吓怕了,尤其安澜那张火上浇油的皇榜,怎的不让她谨慎异常。
君紊自然更是一马当先,紧紧地将自家王爷护在身后,殊不知这一幕更坐实了有心人的猜测,眼中一片了然。
——还说不是男扮女装?骗谁呢?
“姑娘不必担心,我只是想与你家公子攀谈几句,并无恶意。”他语调平和,声音如流水潺潺,悦耳平和。
不对,锦瑟想道,她似乎错过了什么关键的地方没注意。
“我姓苏,名寅,昨日凑巧买了公子题画作诗的扇子,不由心羡,特此前来结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