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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不知从何处灌进来,在不算宽敞的议事厅盘旋着,发出呜呜的鬼叫。
红月跪在冰冷的地上,暗红的石榴裙铺散开来,像是滩死掉的血。
知冷和淳璟设想了好几种他们再次见到红月后的情况,也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方法,却没想到到头来是这样的情况。
知冷和淳璟,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红月会这么说,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小半晌。回过神儿来,淳璟慌忙站起来扶红月,让她站起来,红月到底是迷楼的老人了,虽然这些年他也经常接受别人的跪拜,但让红月给他跪,他还是觉得受不起。
“有什么事,起来说。”淳璟扶着她的胳膊,面色为难。
红月撑着淳璟递过来的手,慢慢站起来,在椅子上坐下,面露哀戚之色。
“出什么事了?”淳璟与知冷对视一眼,手搭在红月的胳膊上,微蹙着眉头,忧心地询问。彼时他与红月很亲近,自然不愿意看她伤心,就连知冷分析说红月已经成了燕龙宇的鹰犬,这些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抓他时,他差点儿跟他干一架。
红月抬头看了淳璟一眼,避开他的目光,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接着近乎哀求道,“少主,属下斗胆再最后叫您一次少主,请少主恩准属下脱离迷楼,恢复自由。”
“你在迷楼几十年了,是目前迷楼资格最老的前辈。为什么会……”淳璟不明白,拧着眉追问。
红月不愿多说,推开淳璟因为心急而不由自主地紧紧扣住她胳膊的手,急于摆脱他的追问,“您就当我在迷楼待得太久了,厌了好了。”
“据我所知。”知冷往前走了一步,打量了红月眼角的周围和如丧考妣的脸色,微眯着眼睛勾了勾嘴角,“迷楼成立之初,为了防止楼中女子背弃迷楼,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凡迷楼女儿,离开迷楼的唯一办法就是死。是什么让夫人宁愿死去也不愿再留在迷楼?”
“人这一辈子很长,生容易,活容易,生活却不容易,这么多年,我看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看了太多的背叛杀戮,看够了,看厌了。”红月抬头仔细打量了知冷一眼,“公子并非凡人,看得比我更多,做得比我更多,就没有厌倦的一天吗?”
知冷微微挑眉,轻轻一笑,扭头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淳璟,轻轻揽住他的肩膀,满足道,“或许曾经有那么一个时候,但这些日子一来,每一天都宛若新生,我期待即将到来的每一分每一秒。”
红月愣了一下,低笑一声,接着对淳璟说,“楼主,红月年纪大了,对管理迷楼,有心无力了。”
淳璟抿着嘴唇盯着红月看了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试探着开口,“杨陵呢?姐姐当初不是答应……”
“他走了。”不等淳璟说完,红月紧抿着嘴角,喉咙咕咚一声,不耐道。
走了?淳璟停了红月的话沉默许久,杨陵曾在无终国任职,与当时同时在无终国经营一间名叫‘偷香雅阁’的青楼的红月相识,他经常光顾,却不找别的姑娘,总是盯着红月看,红月年纪不大,却因是个鸨母,常年穿着暗色的衣服,实际上却也有着倾国倾城的美貌,而且性子泼辣活泼,很合一些人的胃口,这杨陵就是其中一个。
当年杨陵因职务之便与洛迦渊相熟,而苏小梧也曾在红月的偷香雅阁里栖身,淳璟这才有机会跟杨陵见过几面,据他观察,杨陵是个稳重又不失浪漫的大叔,而且对红月很上心。
怎么会走了?
淳璟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微微仰头与知冷对视一眼,又打量着近些年格外显得苍老的红月,莫非她是为情所伤,所以才会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样子?看不出来呀!
看不出来一段感情受挫能让红月这般颓然,也看不出来杨陵是那样薄情寡义之人。
“红月,你也不要太激动,这事儿咱慢慢商量。等你什么时候情绪平稳了,咱们再聊。”淳璟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先把这事儿压下来,他没有处理这种感情问题的经验,尤其是红月这样在情场上久经风雨的人都承受不来的情感挫折。
淳璟扭头看了知冷一眼,询问他这么做是否合理。见知冷点了点头,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轻声安慰红月,“就算你要离开迷楼,我现在刚回来,什么都不熟悉,你也知道以前都是姐姐在打理,我就是一个吃白饭的,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你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明日再谈如何?”
“楼主不必妄自菲薄。”红月慢慢站起来,“苏楼主的人怎么会错。红月告退。”
她的声音沙哑,微垂着眼帘,朝淳璟躬了躬身,整个人比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苍老了不止十几岁。红月的衰老不止体现在身体上,更表现在她的心境上,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提起精神来了。
藤编的门慢慢观赏,淳璟身子一软,长舒了一口气靠在椅子里,他摊着双腿,两条胳膊搭在扶手上,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有没有想过,她说的走了,并不是远走他乡,而是生离死别呢?”知冷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转身在淳璟对面坐下,翘着二郎腿,一条胳膊搭在桌上,一条随意地搭在大腿上,他望着淳璟一副挫败的表情,轻轻一笑,善意地提出自己想到的另外一种可能,“我不知道你对她的了解有多深,我只觉得,倘若有人敢背叛她,她定不会让他好过,天涯海角也会派人追杀!但纵观她方才的表现,实在不是一个怒冲冲会去杀人的人,而是心如止水,心如死灰,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你现在就是给她一根绳子让她上吊,给她一把刀让她自刎,被她一杯毒酒让她自尽,她都会没有任何怨言,毫无留恋地执行。”
“你是说杨陵死了?”淳璟的眼睛倏地瞪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摊着的身子变得僵硬,心里咯噔一声,知冷说得不错,依着红月的性子,你若弃我,我便千里追杀,不死不休。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知冷耸了耸肩膀,一副可不就是这样的表情,“倘若不是用情至深,生死两别,根本不可能对一个人造成这么沉重的打击。我不清楚她以前什么样子,但她现在的样子告诉我,若不是身上还有一个担子撩不下,她现在就是一个死人。”
“担子?你是说迷楼?”
知冷点点头,“所以,你最好还是别接这门差事,否则就是她走向死亡的最后的推手!”
淳璟抿着嘴角咽了一口吐沫,“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知冷想了想,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辞而别。这样不管这迷楼有什么猫腻,还是红月有多想甩掉身上的包袱追随杨陵而去,都会随着你的离开暂时画上一个句号。”
淳璟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会儿知冷,“你一早就想好了对策吧!”
知冷避开淳璟的眼神儿,摸了摸眉峰,不去回答淳璟的明知故问。这么多年的生存经验告诉他,任何事情都需要做到完全的准备,在做任何一个决定和选择之前都需要看到将来十年八年可能发生的事情。未雨绸缪才不至于将来措手不及,一败涂地。
淳璟想了想,默认了知冷的方案,转眼又发起愁来,“迷楼的守备比以前更加森严了,我们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不可能。”
“此时自然不能走!”知冷说,“此时她的戒心很重,一定安排了很多人来监视我们的行动,就算要走,也要让她放下戒心。你方才不肯接受迷楼这个担子,让她害怕了,她一定怕你不辞而别地出走。”
“那我怎么办!我不该接,也不该不接!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淳璟有些急,咬牙瞪着知冷,恨不能在他肩头上咬一口。
知冷笑着站起来,伸手揽着淳璟的肩膀,“你这么久没有回来迷楼,我又是第一次来,你就不打算带着我四处转转,介绍些朋友给我认识?”
“我自己都认不全呢!”淳璟瞪着他刚要吼就被知冷堵住了唇。
知冷听着淳璟嗯嗯啊啊的挣扎声,低低笑了笑,“我到了这里算是客,你好歹算是半个主人,不带我四处转转说不过去吧!朋友嘛,就是从不认识到认识的,谁也不能说他就在那儿候着你,不管你来还是不来,他都会是你的朋友。”
他说着拥着淳璟的肩膀,推着他往前走。淳璟回头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看看这传闻中迷楼到底是什么样子。”
淳璟带着知冷在迷楼里面装有,从这间房转到那间楼宇,从小亭到水榭,一路上没有遇见一位姑娘,好像她们得了命令偏偏非要避开他们似的。
“不对劲儿。”淳璟喃喃道。
知冷轻笑着没有应声,显然这里绝对发生了很大的变故,不管是红月还是整个迷楼,就算红月不是因为杨陵想要甩掉迷楼这个担子,他也不能让淳璟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背上一个重担。
知冷正想着,突然听见淳璟欣喜若狂的惊呼,“梨妆!你也在这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