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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海”那鬼吏念着他的姓名,翻查着手中的账簿。
“你的亲人今日烧祭品纸钱这么多,你摁个手印,到那边领阴录劵”
屠海望着账簿上浮动的黑字,想念着孙女沽儿,一边按下朱砂指印。他后面的鬼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开始嘟嘟囔囔地发起牢骚,那鬼从屠海身后探头问鬼吏。
“鬼官爷,你说我们入了轮回,转世投胎了,家人们烧的纸钱元宝要给谁呀?”
鬼吏很不耐烦,“去去去!哪那么多废话,报上名来。”
那多话的鬼于是报上了自己生前的姓名,可鬼吏看着账簿,冷笑道,“你阳间的亲人什么也没烧给你,滚吧!”
那鬼魂怒喊出声,开始咒骂自己在世的亲属,屠海摇了摇头,慢慢踱步到结算的队伍前。
“下一位,屠海。”又一位鬼吏念诵起他的名字。
屠海尽量站的笔直,他的头顶忽然浮现出一个算盘,鬼吏伸指拨动算盘珠,将阴录券的点数加到了算盘上。
“好了,下一位。”鬼吏招呼着下一个鬼魂,屠海也慢慢悠悠地离开了队伍。
这黄泉路上的每一只鬼的头上都顶着这么一副算盘,它是用来记录众鬼的阴德的,阴德高的鬼就可以早入轮回,投胎转世,阴德低的回阳间的速度就会减慢,而生前大奸大恶之人,便会被强行押往更深的十八层地狱,等待接收惩罚后堕入下三轮回。
屠海的阴德修的很高,他生前宽厚待人,救治牲畜还抚养遭遗弃的婴儿,他早就可以排上投胎转世的名次,去奈何桥边喝一碗孟婆汤,可屠老伯现下并不想去投胎为人,这世道做人艰辛无比,他可不想刚成人就死于战乱。
老伯背着手,闲散地在黄泉边转悠,他望着不远处指挥鬼魂的数名鬼吏,心里思忖着,要不要在这地府之中谋个类似的差事做做?他还是放心不下屠沽儿,万一那孩子遭逢什么不幸,他在这冥界地府当差,也能及时帮衬到她。
他妻子早死,无儿无女,家中又贫穷,孤老半辈子,只有屠沽儿这么一个捡来的孩子,这是他的心头肉,他即使做了鬼,也时时牵挂着。
屠老伯来到名为曼珠沙华的彼岸花旁,他盘膝而坐,观察着黄泉对岸,那领取阴录劵的队伍正在逐渐变短,鬼魂得了自己应得的那份,都飘飘忽忽地四散而去,不过这时,他看见了一个孤独的身影,那是个非常特别的存在,他初来地府不甚了解,听别的鬼说,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是个生魂”前几日,有个好事儿的老妇鬼魂悄悄对屠老伯说道,“我听其他鬼唠嗑,那个生魂是被鬼吏勾错了魂,才来到黄泉的”
屠海听着,对那个生魂甚为惋惜,看那魂的样貌,生前许是一个高大威武的俊秀后生,可惜命运多舛,好端端被勾错了魂,来到这等鬼地方。
叹哉,悲哉,可惜了。
唉屠老伯叹息一声,没想到竟然与那生魂对上了眼,那魂魄看着他,竟然直直地穿过黄泉水道,朝他飘来。
“你!”屠老伯有些惊吓到,因为这里的鬼吏都不许其他鬼魂跟这个生魂说话,众鬼都怕不听话会损了阴德,于是都不敢搭理这个生魂,他现在直直地飘到他面前来,要是让鬼吏看见了,可如何是好。
“老伯有礼了”那生魂甚为恭敬,他对屠海鞠了一躬,拱手作揖。
屠海见他如此礼遇自己,也不好狠心赶他走,于是他用眼神示意那生魂跟上他,两鬼朝彼岸花密集处走去。
穿过一片茂密的花田,他们走进一片怪异的树林中,那树嶙峋枯槁,身上满是瘤子,可枝头却开着奇异的紫色花朵,艳丽非常。
屠老伯回身瞧瞧背后,并无什么鬼魂跟过来,于是就与那生魂站在树荫下,聊起天来。
“这位后生,你找老朽何事呀?”屠海抬眼打量他。
那生魂离近了看,更是姿容挺拔高大的可以,他容貌英武不凡,一双眼睛锐气难挡,五官凌厉,高鼻深目,下颌坚毅方正,宽肩蜂腰,浑身肌肉结实隆起,端的是武人的架势。他虽然器宇轩昂,可惜在这地府中,想来也无甚用武之地,只见他神情颇为落寞,垂手默默站了良久。
“老伯,我无甚要事,只是想找个”那生魂斟酌一番,还是把那个鬼字说出了口,“我只是想找个鬼说一说话罢了”
屠老伯理解地点点头,这后生必定有很多委屈不平,他就听他聊聊自己,帮他理理苦楚吧。
“你说吧!老朽洗耳恭听。”
那生魂抬眼望了望满树烟紫色的诡异花朵,缓缓开口了。
“我叫殷秀别。”
半月之前,殷秀别独自乘船从墨涂县回到了曾经驻守的浦曳岛,他知道这一路上有一伙人在悄悄跟踪他,他了然于心,登上海岛后,便只身来到了过去的府邸。
岛中人烟稀少,他们的大部队撤出后,更是人丁凄凉的可以,仅剩的驻守官兵也在海岸哨岗上,这次他单独回来,并没有提前通传他们。
此时此刻,海上明月升起,宛若巨大的冰轮,海潮声熙熙攘攘,沙滩上只有破旧的渔网被风刮得飒飒作响,这座临海的府邸,只有殷秀别一个人的身影。
他姓殷,名秀别,字予成,是本朝先皇最小的弟弟,因为母妃只是个偶然被临幸的婢女,所以连带着他也不受父皇的宠爱,他成年之后,被封了一个小小的郡王,发配到这偏僻的海岛上,驻守海疆。
他本以为自己的命运就是在这浦曳岛上了却余生,没想到他那个皇帝大哥死后,太子和诸多母族显赫的皇子开始自相残杀,最后竟至皇室子嗣凋零,险些后继无人了。
此后,众多藩王重臣纷纷揭竿而起,打着各种名目旗号,开始逐鹿皇权。他那时,屏退左右,冥思苦想了数日,终于下定决心,此生也要做一番大事业。
真龙天子,舍我其谁。
他集结多年追随自己的众兵将,出了海岛,一路攻城略地,招兵买马,竟也一路打到了离岽中城不远的墨涂县,只要他能拿下岽中城,那夺去京师就指日可待了。
殷秀别闭目端坐在正堂中,膝前平放着一柄宝剑,此剑剑身细长,剑鞘通体乌黑光亮,浑然天成,宛如上等黑玉,其上刻有三个银边篆书——伏晟剑。
须臾间,殷秀别双目睁开,目光如锥,他刚刚虽然闭着眼目,但一直在侧耳倾听,他察觉到一丝最细微的脚步声,有数人如鬼魅般踏入了他的领地。
神佛难救,这群人必定一个都不留的葬身此处。
“你们是何人?谁派来的?”他的剑身已然出鞘,寒光四溢,剑气暝暝。
那群人并不答话,他们身穿夜行衣,手中藏着暗器,直奔殷秀别而来。
剑尖擦过地砖发出铿然之声,两方迅疾地开始缠斗,男人手中的长剑犹如银龙归海,在空中宛转游动,虽然对方人数众多,可转瞬间就死伤大半,这时,那群黑衣人的头目才发觉他们低估了眼前这位王爷的实力,可他们想要脱身已经没有机会了,这位驻守海疆数十载的郡王殿下,杀伐果断,不消片刻,就将一众刺客斩杀于剑下。
伏晟剑身滑落一线鲜血,剑尖指地,血水汩汩落下,男人挽了个剑花,将宝剑收入剑鞘,他刚才杀得太尽兴,周身布满了数不尽的血点,他擦了一把颊边,指头上也是血红一片。
殷秀别检查着地上那一堆断头残肢,他扒下所有刺客的面罩,一一识别,可惜这其中并无他眼熟之人,他于是更加仔细地检查他们身上的暗器、衣料和随身携带的东西,以期能发现这群人的身份,不过,过了良久,他还是一无所获。
这是一群死士,指使他们的人真是滴水不漏,他们显然今日是要取他性命的,看来他的意图行踪还是被有心之人洞察到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直觉那人必在不远的岽中城内,他现下很想会会此人,看看最后鹿死谁手。
殷秀别将残肢尸体逐一聚拢,拖到庭院的角落处,做完此事,他望了望浑身上下的血迹,男人平素喜洁,现下府邸中又只有他一个人,于是他便坦坦荡荡地将周身的衣物尽数除去,裸着全身来到水井旁。
井水被一桶桶地泼到身上,男人清洗着头脸及身体,在明晃晃的月光下,他麦色的肌肤光洁莹亮,手臂动作间,结实的肌肉收紧又舒展,显露出完美的体态,殷秀别最后长腿一伸,迈步回了内室,他找来一条黑色长裤,随意穿好,还是裸呈着肌理分明的上身,又坐回正堂中。
他抱臂凝神闭目,似睡非睡,那柄伏晟剑还是安放在他身边,他心思缜密,为了谨慎起见,如若再有刺客前来追杀,他也能快速准备应战。
夜幕深沉,殷秀别已经坐在堂中数个时辰了,眼看天色渐明,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就要过去,可是任谁都没有想到,就在这黎明将至的时刻,男人却突然捂住胸口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