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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济寺,后山小院里。
空明和尚煮了茶,见到秦展并不诧异,仿佛早料到他会来。他摆好茶,又让小沙弥拿了棋盘过来,摆出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架势。
“大人请喝茶,区区粗茶,还望大人不要嫌弃。”空明笑眯眯道。
秦展道了谢,接过茶碗来喝了一口,眼角一抽,险些当场吐了出来。
出家人当真不打诳语,说是粗茶,还真是粗得……难以下咽。
“这是什么?”秦展感到自己拿茶杯的手都有些发抖。
这味道,令人发指。
空明和尚笑盈盈托着手中的茶碗,道:“绿茶。”
……秦展低头打量着手里的茶碗,茶水透着微微绿意,内里浮沉几片茶梗,颇有一番禅意。
“僧舍粗陋,大人见谅。”空明笑得坦荡。
小沙弥已经摆好棋盘,空明双手合十,眼神清明,笑盈盈问可否让他先下。
黑子先行,秦展执白子边聊边下。
“普济寺乃太祖御笔亲写的名寺,又香火旺盛,大师却安于清贫,不愧是出世之人。”秦展淡声说道。
空明又下一黑子,笑笑道:“和尚四处云游落魄惯了,今日怠慢贵人了。”
“秦展今日前来,是想问大师,当日所批命数是否还作数。”
空明只观棋盘,未观秦展面相,低头道:“大人命数未变,还是贵不可言。”
“大师云游四方刚回京城,或是不知京城最近发生的事。”秦展落子有声,冷声道:“帝女亡故,凤命已破。”
空明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笑盈盈道:“凤凰涅槃,已归其位。”
秦展听说后,楞了一愣。空明继续下着黑子,看着棋盘笑道:“古人制棋,棋盘为方,寓意地是方的;棋子为圆,寓意天是圆的。棋子落盘,天圆地方,落子不悔,因逝者如逝水,一去不复返。命数之说,正如落子,不可逆转。”
“那大师可否告知,若是凤命未破,现又在何处。”
空明长着一张娃娃脸,笑意盈盈的说道:“佛曰:不可说。”
小沙弥来倒茶时,才发现空了一个茶碗,秦展不知何时已经下山离开了。空明看了一眼黑子输掉的棋盘,神色淡然,双手捧碗又喝了碗茶。
凤凰涅槃,真龙现世,蛟龙又该如何自处。这煞气若是不破,苦的是天下苍生。
秦展下山经过山脚与几辆马车擦肩而过,还有几驾马车上挂着建兴王府的标记。看来今日确实是上香出门的好日子,京中的名门女眷都赶这日子上普济寺进香了,有几名身着华服的少女正在丫鬟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郡主,我们到了。”一嬷嬷在马车外喊道。
玉清郡主放下手中的书,轻挽门帘,道:“嬷嬷,我就下来了。”正巧看到秦展从车队边策马而过。
人群里的小丫鬟窃窃私语,被老嬷嬷狠狠瞪了一眼才逐渐安静了下来。玉清伸出嫩白柔夷,由贴身丫鬟小心搀扶着下来马车。只见她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穿淡绿罗,颈中挂着一串明珠,明眸皓齿,肤色白腻。
“刚刚过去的,是左相大人?”声音轻柔婉转。
建兴王妃是继室,与玉清郡主不过相差七岁。她鸦青色头发整整齐齐梳成一个圆髻,两鬓插着两支赤金水滴簪,一身石青色素淡长袄。王妃的长相本就老成,加上装扮朴素,看到去倒像是玉清郡主的亲生母亲。
听到玉清郡主的话,王妃只是淡淡然点了点头,道:“没想到在这里会看到左相大人。你快点收拾好,我们来时路上已经耽搁一些时间了。”
秦展回到城里后,并未直接回相府,而是骑马来到一处平民居住的街道。把马绑在附近一棵树上后,他敲开了旁边一处民宅的门,有个身穿粗衣的老妇出来,从门缝里看到秦展后立即喜笑颜开,忙开门让人进来。秦展一进门,老妇就把门紧紧关上,像是怕门外有人追进来似的。
梁令宜正倚窗托腮望院子里的天空,看到秦展来了,忙起身从屋内出来迎接,巧笑嫣然道:“展哥哥!”
那老妇是个识趣儿的,一看秦展进院子,她就退下忙自个人的事去了。这姑娘整日里盼星星盼月亮的等情郎,如今情郎来了,两人还不得干柴烈火、情浓意浓哦。
秦展立于院中,双手后背,并未应梁令宜邀请进屋。“我今日过来,是告诉你潘将军不日就要回京了,你有何打算。”
梁令宜脸上的笑意骤减,渐渐凝固,半晌才说:“我还以为展哥哥是想我了才来看我的。潘进贵要回来了,又与我何干,我与他早已夫妻情尽。”
秦展摇了摇头,道:“你与他,既非和离,又非死别,自然还是夫妻。一年前,你独自一人从蜀中跑回来,满身是伤求我收留。我当时要送你回梁府,可你说你父亲不肯收留你,非要把你送回蜀中遭受折磨,我念你不易,才暂时买下这院子让你先好好养病,待你身子好了以后再说。可我几日前刚遇到令尊,谈话间令尊全然不知你离开蜀中之事,你当日跟我说的究竟是否是真话。”
“家丑不可外扬,我父亲为了府上的名声自然不会与外人说我逃了。展哥哥说这话又有何意,难道是怀疑我撒谎只是为了厚脸皮留下来吗。”
秦展叹了一口气,道:“令宜,你曾说过最恨自己不是生为男儿身,要守着一方小小的院子相夫教子过。如今,你守着的这方院子难道就海阔天高”
一行清泪慢慢流了下来,梁令宜深深的望着秦展,啜泣道:“我为何守着这方院子,难道你秦展不知道?我自小锦衣玉食,何时受过这些苦,我好好的将军夫人不做从蜀中逃回来,一路上吃尽苦头,就是为了能回京再看你一眼。可你是如何对我的,把我放到这院子后就不闻不问。你我自小有婚约,当日若非长乐公主强拆姻缘,用一道圣旨逼着你娶她的话,我们早已成亲了,说不定,”她嘴角轻轻一扯,笑了笑,道:“说不定我们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梁令宜手指轻抚腹部,心中一阵哀痛,这肚子里曾经就有过一个男婴,可惜却没有活下来。若非潘进贵宠妾灭妻,任由那个贱人糟践自己,她又何苦活得如此凄凉。还有林姨娘,这女人仗着父亲宠爱,硬是把她母亲逼得进了家庙修行,连她想回府都回不去。秦展是她现在唯一的依靠了,她不能连他也失去。
秦展不为所动,一脸冷漠道:“等潘进贵回京后,你便回去找他吧。”
梁令宜忽然激动了起来,又哭又笑,道:“你我青梅竹马一场,你何至于对我如此绝情!展哥哥,我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不配嫁你为妻了,是,我连做你妾的资格都没有。我不过一残花败柳之躯,别的我根本不敢奢望,只求能在你身边端茶倒水,能时不时见到你,便心满意足了。难道,你连这都容不下吗?”
“端茶倒水也可?”
梁令宜忙上前拉住秦展的衣袖,哀求道:“只要你让我在你身边就可以。”
“有件事,你能替我做。”
“何事?只要能帮到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秦展转身看着梁令宜,冷声道:“我要你回到潘进贵身边,替我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一有消息就立刻通知我。等事成之后,你就可以留在我身边,替我端茶倒水,你可愿意?”
透过隐隐绰绰的树枝,凤奕看见院中那年轻女子把头靠在了夏国左相秦展的肩膀上。他刚正在京城游荡打探消息,看到夏国这左相策马而过往这边赶路,还以为会是什么重要的事想着跟来打探一下,没想到这人是来会养在外头的情妇。他要没记错,这左相娶的可是夏国的公主,而且,死了也没多久。
啧,无聊。他吐出嘴里无聊叼着的树枝,轻功施展,如小鸟展翅轻快飞走。
秦展抬头看了眼四周,并未发现一人,心想应是多想了,周围并没有在跟踪他。
秋日透过树叶轻轻柔柔照了下来,映着长乐的小脸犹如白玉般精致剔透。透光的肤色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破了,一双墨玉般的眼睛清澈幽静。
长乐命人在院中放了塌椅,凉风习习,她躺在榻上,手拿师父留给她的小木人在练习刺穴位。
“公主,”明月手拿着刺绣架坐在一旁绣花,一片枯黄的树叶落到了榻上,她忙伸手把叶子拨下,道:“公主喜欢哪些个儿花样子,奴婢们做秋袄的时候给你绣上。”
长乐正在心里默背刺哪些穴位可以治哪些病状,听到明月的话敷衍道:“好看就行。”
田嬷嬷拿着一件披风走了过来,作势就要替长乐披上,“我的公主诶,你就这样趟这里,着凉了可怎么办。你身子骨本就弱,要是再生病,宫里的娘娘可得心疼坏了。”
自从服用师父的药后病毒不侵、身强体壮的长乐在心里默默白了一眼。“嬷嬷先放着吧,我等会儿再披。”
田嬷嬷来是给长乐拿信的。自从楚妃得知她“清醒”后,每个月都会写信让人送到行宫,信里不外乎就是如何思念她,让她养好身子之类的话。字里行间都是一个母亲的思念与无奈。
这是楚妃对自己女儿的爱,长乐不能连这也占有了。每次看完信,她都会把信件放到一个木盒子里收好。这身子终究是她用了长宁的,若哪天长宁能回到这具身子里,看到自己母妃的来信怕是欣喜若狂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