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他的账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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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面上,又是湖心,距最近的岸边也有两百多米距离,跑是肯定跑不了。更何况杨兴也不想跑,该有一个了断。
披军大衣的男人他见过了,印象挺深,真名叫什么不知道,但光头叫他青哥,他自己说叫串儿青。湖面冷风飒飒,他带头,数十人开冰刀,倒叫杨兴想起纪雨石提过的一景。
老炮儿滑冰是不穿薄刃冰鞋的,要滑冰刀。湖面一上冻,湖边就有老师傅摆摊子,开一台老式电动砂轮机,专门打磨形式各异的冰刀。磨冰刀是一门非常讲究的手艺,两双鞋稍有偏差,哪怕是九层塔叶子那么薄的刃儿,过弯道的时候就使不上劲儿了。
纪雨石还说,冰刀很长,足有臂的长度,前头带牙密的齿儿,负责滑开冰和石子儿。什刹海的冰面硬气,和老北京人的倔脾气相似,从不给人面子。开槽的冰鞋都能打卷儿,必须磨得锃光瓦亮,像刀一样。
他还说,老炮儿最惨烈的干架方式就在湖面上。
但还有一些差别纪雨石没告诉他,打冰球的冰刀偏薄,要的是疾速。老北京冰刀偏厚,一旦开了槽就真是一把利器。
串儿青带兄弟跟着一路,他们下冰才过来。这会儿倒是不着急了,斗蛐蛐似的,绕着俩人转大圈儿,想那个叫杨兴的是不是真的硬骨头。
能在他面前点名儿单挑的,长到0岁这算头一个。
纪雨石听那阵冰刀响就不寒而栗,别说手无寸铁了,就是穿足护具叫冰球冰刀来一下子都不是闹着玩儿的,大动脉都能断。
“师兄你别怕啊,要真打起来我拖着他们,你鞋带叫我系死扣了,往岸上跑。”
石头的意思是干一仗,可杨兴不这么想。他心里明白,纪雨石那一顿打已经还完了,这帮人是冲自己来的。既然是专门对自己的,那就好办多了。
“上我后边儿来。”他怕纪雨石飞出去挑衅,半个膀子挡着他。转瞬间十几个男人绕完大圈儿,一个弯道加大了弧度,冲他们冲刺。
眼见着要撞上了才停,先不说是不是吓唬人呢,冰上走刀的功夫都不是吹的。
“来了?”杨兴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丝毫不稀奇。
串儿青长了一张北方男人的脸,高高的颧骨,鬓角往上都剃成青色。军大衣里一件黑色线衣,条绒裤子缩口。嘴里叼着的不是香烟,是旱烟卷儿,烟叶子自己搓出来的。
“胆儿不啊,知道要来也不躲。”他对杨兴的印象只停留在这子堵他们,点名道姓要揍亮子那顿。可他后头护着的那个,印象不能再深了。
万宁桥那一晚上,这子下手忒黑了。
“你们丫的要干就赶紧动手,我师兄还送外卖去呢!”纪雨石打量着他们,不怵,冰上干架他最熟了,不穿冰鞋反而有优势。
“呵,你子是欠揍,没特么踢死你还自己找打了,是吧?”串儿青拿手点点他,“叫什么?”
“你丫管我叫什么,我特么叫你大爷!”纪雨石想往前蹿,无奈怎么都越不过杨兴这道坎儿去,“师兄你干嘛啊?”
杨兴不可能再让他和这帮人再动手了。“不干嘛,今天没有你的事儿。”
“艹,我特么能你挨揍啊?”纪雨石气晕了,别说揍,谁碰杨兴一下他今天亲手把人揍进湖心。
串儿青一听,真没见过上门求打的,把烟掐了扔在冰上。“你叫他师兄是吧?”说完又杨兴,“这你师弟?”
杨兴揍光头那天报过自己名字:“是,这我师弟。光头那哥们儿是我一个人揍趴下的,算我杨兴头上,我师弟的账清了,你们谁也别动他。”
“清了,是清了啊……啧,敢情你就是为他,揍了亮子。”串儿青俨然是大哥大,他说话,旁边十几个哥们儿就不吱声,只帮他盯着岸上,“这哥们儿是捅娄子的,你知道咱们为什么踢他吗?”
他绕着杨兴转,转哪面杨兴就挡到哪面,不叫他师弟的正脸。
“我不知道。”杨兴说。
“呵,不知道……你问过他没有?”串儿青不着急动手,反正逃不过去,“不知道,那咱们告诉你。咱都是老爷们儿,冤有头债有主,不随便从大街挑人欺负。万宁桥上他伤人,是他先动的手。砸了我两位兄弟的眼睛,缝针,骨裂。要说你这位师弟也是邪门儿,下手黑不黑啊,你自己说?”
纪雨石完全不记得当时经过。“我黑?你们二十多个人围十个孩子,谁特么黑啊!”
“围了就是要打?我没吱声哪个敢动手了?你不动手,这事儿好商量,那场架是你挑的。”串儿青觉出来了,这个杨兴好办,他师弟是个毛刺儿头,“再说,高中孩子也得懂传统美德,尊老幼,是不是?他们拆了湖边的竿子,那都是老人安的,图个开心儿。不认错就算了,还约架?这不摆明了求上课嘛。咱们是该给他们上这一课,别上着学就怎么地,社会上大爷多得是。”
“你丫有完没完?”纪雨石很怕自己动手,自己是个架疯子,气头上来玉皇大帝都压不住,再加上本身已经背着伤人的案底了。牛逼的也怕他这种不要命的。
反正已经伤过人了,为杨兴他不介意再添一笔,甚至搭进去几年。
“石头你别说话。”杨兴压着他的火,问串儿青,“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高中生里有一个是我弟,石头为了护着我弟才伤了你们。所以这笔账合该算在我杨兴头上。”
串儿青转悠够了,滑过来对着杨兴的眼睛,找他的胆怯。“算你头上,你几颗脑袋,能算这么多笔账?”
杨兴也对着他:“有几笔,你算几笔。今儿我还手一下,算你孙子。”
“师兄!”纪雨石不干,伸手就要挥拳头,“你……”
“你闭嘴!”杨兴没这样凶的骂过石头,“老老实实站着!”
“站个屁!爷能特么站得住吗!”纪雨石恨得眼角红了,血丝在眼白里比裂开都深,“你们丫听好了,今儿谁动我师兄谁倒霉,干一个也是干,干你们十几个爷我不亏!”
杨兴听完心里一凉,像冰面嚓裂开了。纪雨石这意思摆明是开打,他这种脾气真闹大了,断送的是他自己的后半生。
“行呐,你这么牛逼,那晚上真该踹死你。”串儿青绕近了想这谁啊,特么惹不起似的,可杨兴就跟他这么绕圈了,护着,愣是一个照面都没打上。突然他脚下的冰刀立在冰上,踩了点刹,静悄悄地他俩,寻思这里面的古怪。
“你俩……”串儿青幽幽地问,差不多出来了,“是兔儿爷吧?”
纪雨石阴森森地一笑,满是挑衅。“我特么是不是你管得着吗?我是什么是什么,师兄你……”
“你闭嘴。”杨兴不像纪雨石那么懂老炮儿的用词,但能猜出这个兔儿爷大概指什么,“石头,你叫一声青哥,往后在什刹海老老实实的。师兄把这件事了了,不然成天憋着架,打来打去没意思。”
“青个屁!”纪雨石还是要打,他懂杨兴的意思,但谁敢碰一下谁今儿倒大霉。
串儿青拿冰刀的后刃磕冰,一串啧啧啧:“你说你们俩恶不恶心人,都带着把儿的,非要搞这一套,丢不丢人?既然话说了就别怂,咱俩去那头把事儿了了吧。”
杨兴丢出一句惊人的话来:“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串儿青知道他要说什么:“放心,一码归一码,他挨踢他活该,不动他,咱们不乱算账。”
“那你叫兄弟摁着他,别让他过来。”杨兴料纪雨石如神,怕他出手就成大祸。串儿青倒是想到一起去了,没等人反应就有兄弟从后头直扑纪雨石。
“艹……”纪雨石算不透杨兴的想法,两步一打滑,生生跪冰上了,打死他也想不到杨兴能让他们摁自己,“艹!杨兴你丫孙子!”
杨兴不敢他,怕一眼心软,心疼。“你别动,师兄马上就回来。”
“回来你麻痹!你丫有种别回来!”纪雨石懵了一下,随即破口大骂,“我艹你们大爷的,摁我算什么本事!等爷起来挨个儿算账!”
“走吧,还舍不得啊?”串儿青滑过一遍,问杨兴,“咱怎么解决?”
“听你的,算我头上。”杨兴跟着他往湖心去。
纪雨石要起来,挣蹦不到半秒就被人用更大的力道摁一下。好在两边的人不是特意整他,只往下用力,手指头上却没使坏。要是使坏只要可劲儿抠锁骨窝就行,能叫人疼跪下。
“傻逼串儿青!你丫有本事跟我打!你丫大傻逼!”纪雨石不知道他俩往远去是干嘛,但老炮儿说到做到,要算账绝对不含糊,“你丫是特么男人吗!人是我打的我乐意!打瞎了是特么活该!你丫跟我师兄算账算什么龟孙子!”
串儿青揉了揉耳朵:“杨兴是吧?我你面子上,今儿不动他。往后他再这么骂咱们,往死里踢。”
杨兴不忍那边。“成吧。”
“行,你有种。”串儿青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滑步冲刺到几十米之外。
一开始纪雨石不知道他俩在干嘛,就串儿青拉开步子往远处滑。可他到杨兴蹲下的时候就明白了,立马跟过电门似的挣扎要起来。
果真,杨兴像他意料中的那样,往冰面上放了一只手。
果真,哪只手打了人,用冰刀废了。
“麻痹的……”纪雨石怕了,骂声渐渐变,开始跟身边两位说好话,“大哥,两位大哥,你们别摁我行不行?我知道错了,你们别跟我师兄过不去行不行?轻点儿,我起来咱们好好说话,赔多少钱都行,我有钱,我真有钱,大哥……”
没等他们回答,前头拉起一阵走冰开刃的声音,是串儿青在箭步开滑。那边,杨兴一动不动。
“艹!”纪雨石疯了,比天上掉下来的麻雀还能扑腾。那不是别人,那是杨兴啊,他的手不能这么废了,不能为自己废了啊。他的手是考过全国奥数的,是转笔不重样儿的,是能单手划火柴的,那是心算冠军的手啊!
“青、青哥!青哥!青哥我错了!青哥!”纪雨石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