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小石头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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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苏州的市花,杨兴记得还有个木樨花的名字。说是盆栽,简直就是一颗树,再加花盆可不轻。
闻上去有股韵味,有股清香。
“你姥姥是苏州人啊?”杨兴跟着上了电梯,第一回来养老院。
印象里的养老院应该和医院差不多吧,这里倒不同。刚路过自助式餐厅,装修非常时尚,中西餐合并。阳光由天井而入,一尘不染的地板上斑光点点。
“是,我姥姥是苏州点心铺的大闺女,姥爷那时候就做生意了,又合八字又下重聘娶回京城的。说是嫁妆就装了几个船,从天津渡口再运进来,牛逼吧?”纪雨石上了电梯按顶层,“你我皮肤黑吧,都随姥爷了,他就黑。可我姥姥可白了,所以我妈就白。可倒我这儿又黑了,不得不说隔代基因的强大啊。”
“这有什么隔代的,你又不是特别黑。”杨兴对着电梯镜整理刘海,总觉得今天这头发不听话,怎么拨都不满意,“你姥姥一个人住这儿啊?”
纪雨石心中忐忑不安。“嗯,姥姥的身体不好。”
“你是姥姥带大的?”杨兴又问。很少见纪雨石在意什么,现在整个人都蔫儿了。
“是,我就是那种姥姥带大的典型大外孙。”纪雨石擤了把鼻涕,鼻子冻得又酸又疼,“我跟我妈都没这么亲。时候爸妈特别忙,几周都见不着。家里请两个阿姨照顾我,可我还是想找他们。后来姥姥就把我接她身边了,做一手好菜,唱苏州调哄我睡觉。她家祖辈是开点心铺的,什么好的没吃过,结果就吃伤了,一口酥皮都不碰。可要是我拿给她的她就吃,宠了我一身臭毛病,全家都得让着我。那几年我最快乐,就是自己太皮,摔了姥姥一个镯子。”
杨兴继续折腾刘海,听着。
“我妈说她从没见过我姥姥哭,就一个镯子把她摔哭了……我时候真的特别皮,一点儿不当回事。我第一回见双那天,他说话口音和我姥姥一模一样的,特好听!姥姥不是改不了,她大家闺秀,又聪明又能干,就是不改乡音。我猜她是想家,时候还说将来赚钱了带她回去呢。”
“飞机票又不贵,你明年就带老人回去啊。”杨兴感觉嗓子里堵得慌,那一个玉镯子怕是老人的嫁妆,没准儿还是太姥姥的东西。
纪雨石摇摇头,只敢地板。他的表情特别精彩,能出来是想笑的。“那时候动荡,我姥姥家那么显眼,首当其冲,叫流民给抢了。亏着姥姥嫁出来,不然指不定多惨呢。”
“抢了?”杨兴有种莫名的疼,好像是冻坏了,肚子里疼。“苏州那边……没人了啊?”
“没了。”纪雨石声音比哪一天都平静,“一个都没了,所以我爸妈哪儿敢带她回去啊,触景伤情老人再受刺激了。一会儿咱俩千万别露馅儿啊,我姥姥特聪明,不太好骗,靠你了!”
“争取吧,师兄反应快,你别拖后腿就行。”杨兴跟着出了电梯。
中式装修风格的楼道,很有年代的味道。纪雨石按照梁敫牡刂氛颐排坪牛谝簧让徘啊
4年半了,姥姥得气坏了吧?自己要挨打吧?他悄默默地推开了门。
屋里的装修风格和楼道一致,有镂空雕花的实木柜子和古色古香的太师椅。墙上是现代化设备,包括感应夜灯和呼叫器,还有吸氧机。两张床,一边睡老人,一边睡保姆。
“您是?”保姆上去不到40岁,正在冲黑芝麻糊。
“哦,我那个,我是……这屋住的人是我姥姥,好几年没回国了所以您不认识我。”纪雨石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您贵姓?”
“我姓杜,原来是姥姥来了啊。”杜阿姨对这个外孙没有半点印象,“快坐,快坐……这位是你同事啊?吃过饭没有?”
杨兴抱着盆栽点了个头,算鞠躬了。“您好,我是他同学。他一直在美国读,忙学业呢,所以回不来,今年刚毕业。老人挺好的吧?”
纪雨石顿时一懵,和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自己姥姥吗,师兄你这人很入戏啊!
杜阿姨接过纪雨石手里的营养品,连忙点头:“好,好,身体好着呢,正在阳光房雪景。你们去吧,我给你们倒水。”
纪雨石一声不吭,往里了。再走几步是个隔间,采光充足,一位银头发的老人半躺在摇椅上,手边有个茶几。
茶几摆着一盘菱形点心,纪雨石时候吃过,是桂花白糖糕。
“姥姥……”声音像顶着风的,一飘就散,纪雨石赶紧杨兴,“师兄你帮我叫,我怕姥姥生我气了……”
杨兴盯了纪雨石两秒,开口的声音也不太好听:“姥姥,石头他回来了。”
正闭目养神的老太太一下坐起来,身子骨很硬朗的模样。她了纪雨石,又了杨兴,最后把脸扭开,仍旧窗外。
“完了,我姥姥这是真生气了。”纪雨石冷静不到一秒,立马冲过去蹲下,“姥姥我回来了啊,等急了吧?您要不……打我两下?使劲儿打。”
这一秒杨兴竟然很想笑,想不到纪雨石还有低三下四的时候呢。
空气里充斥着桂花香,姥姥果真打了外孙一下,无法形容她眼里是什么情绪:“你们还知道回来!”
“哎呦,疼死了!嘻嘻嘻……”纪雨石变脸比变天还快,姥姥打了这说明没真生气,立马变回娇气包,“疼,姥姥你怎么舍得打我啊?我在美国特想你,就是回不来。”
边说边献宝,从怀里掏出个金镯子:“这个是我自己赚钱买的,石头现在可能耐了,自己都能赚钱。”
老人的皮肤果真如纪雨石说得那样白,笑起来很慈祥:“自己赚钱了啊?回来了……还走不走啊?”
“不走了,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以后赚大钱,给你买带花园的大房子。”纪雨石抱着姥姥就亲,不愿意撒手,“姥姥您想不想我啊?我可想你了,以后你再给我唱苏州调,我拿手机录下来,天天听。”
姥姥摸了一把外孙瘦尖的脸:“想,你们都忙,不走了就好……这个是谁啊?”
“我……姥姥您好,我是石头的同学。”杨兴马上说,老人比他想象中好对付多了,早知道纪雨石这么容易得到原谅,俩人就不用对那么多台词。
“哦,同学啊……”老人又笑,能出年轻时候有一双杏眼,“来,坐下尝尝点心。哀个是啥物事?”
纪雨石的气焰顿时膨胀起来:“我姥姥问你拿的什么呢,说话好听吧?”
“第一次来不能空手,送您的。”杨兴给花盆放摇椅边上,“石头说您是苏州人,我也不知道买什么。一会儿我给杜阿姨留个手机,您想要什么了让她找我。”
“这是……”老人顿了顿,眼里立即有了光,“桂花?哎呀,是桂花吧?亏杀了。”
纪雨石继续膨胀:“我姥姥说亏得你了。”
“您喜欢就行,到时候叫杜阿姨照顾着,能开好久。”杨兴被长辈一夸特别不好意思,“您今年高寿啊?”
“谢谢,谢谢了,今年79了。”老人像多了两个大外孙,这个又那个,“你生的白净,像是我家的人呢。”
这都不是心花怒放了,杨兴听见自己的心花炸了,砰一声。
“还行吧,我天生就白,您也白。石头在美国总念叨您呢,可是国外的假期短,我们课业又重,要不然他早回来您了。”
得到长辈庇护就是不一样,纪雨石瞬间直了腰杆。“是,要不然我早回来了!姥姥这是白糖糕吧?我吃了啊!”
自己吃还不够,还塞个杨兴一块。“师兄你尝尝,我姥姥家乡的点心。诶呦,忘了,你不吃甜。”
杨兴他可劲儿撒欢,可想而知老人从前有多疼他,多惯着他。“也行,偶尔来一口也行。”
“那……你尝尝。”纪雨石趁着老人疼作威作福,把自己咬过一口的递过去。杨兴刚要接,白糖糕又收回去了,再来直接送到嘴边,张口一抿就尝到了滋味。
甜,从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整个人都甜了。
“好吃吧?我姥姥自己就会做,但是她不怎么吃糕点。”纪雨石给师兄塞了一口还不知足,抱着姥姥贴脸,撒娇,“姥姥你他,喜欢吗?”
老人孩子怎么都是顺眼的,像宝贝疙瘩,握着杨兴的手笑道:“喜欢的,这是谁家的孩子?”
纪雨石叼着白糖糕,就觉得师兄和糕点一样,叫他心慌意乱的:“喜欢啊?那让他给您当外孙媳妇行不行?”
“别瞎闹啊,嘴里没正经的。”杨兴不敢呵斥,又怕自己像恼羞成怒。
“没不正经啊……”纪雨石也就现在敢仗势欺人,“姥姥您外孙子该娶媳妇儿了,想要个什么样儿的啊?要是他不行,他还有个弟弟,下回一起带来给您。”
“纪、雨、石。”心花爆完,现在就剩怒放了,杨兴趁老人不注意掐他一把,手心直发烫,“你又找收拾了吧?”
他骤然想到一些话,比如纪雨石说他喜欢的。
“没有没有,不要光,要你。”纪雨石闹得够本儿了,赶紧认个怂,“姥姥您要是点个头,将来外孙子就娶他了啊?您说呢?”
老人先是笑着点头,能出保养得当,脸色还很红润,然后又摇了摇头,一手抓着一个问道:“我外孙……我外孙是哪个?”
杨兴愣了,纪雨石也愣了。他险些从摇椅边滚下来:“姥姥您这玩笑可开大了啊,外孙当然是石头了。”
“石头……”老人全身没有动,只剩眨眼睛。外面的雨夹雪还在下着,云层厚厚积在天上,像一场慢无边界的黄昏。桂花的香在周边,敌不过室外的雪珠。
“石头是哪个?”老人问道,像是自己走在一座苏州园林里,迷了路,这辈子只能在拱顶、回廊和山水间游荡,再也出不来。
“姥姥?你不记得我了啊?”纪雨石一屁股坐在地上。阳光房飘了大雪,冷风全吹进来。不光是风,还夹着冰,劈开了老人和周围的世界。
杨兴比纪雨石清醒得快,反复咀嚼方才的对话,和老人的反应,他明白了。
“石头,师兄抱你起来,地上凉。”他弯下腰,却扶不起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