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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东区闹市的北门,一辆黄色摩托车急刹,男人潇洒跳下,抬腿一踹,摩托倒在路旁,哐啷的巨响,惊了一排店铺的狼狗,激烈的犬吠此起彼伏。
一个包花头巾的中年老板钻出木屋,不伦不类的泰语骂骂咧咧,“狗叻?”
昨天下了一场雨,街巷潮漉漉,摩托车主穿着黑色T恤,米白的布质长裤在脚踝处扎紧,身姿颀长挺拔,活泛着肩颈,“老朴,你该交租了吧。”
老朴这才认出男人,“盖吉老板,不是月底交吗?”
男人正反翻巴掌,“珈先生的意思,以后月初月底一共交两次。”
老朴殷勤给男人点烟,“最近生意不容易做,清迈的梧叻天天闹事,已经搜刮我们一千万泰铢了。”
男人拂开他手,“梧叻来干什么啊。”
“卖药材啊,各种药。”
他掂量着手上的车钥匙,“珈先生做药材市场发家,芭东区缺药材?”
老朴搬椅子,请他坐,“梧叻是新药,珈先生没有。”
男人垂眸,眼底精光一闪,“我先放你一马,下个月初必须凑齐。”
“谢了。”老朴打手势致意。
男人转身,摘了头盔。
一对浓重的剑眉英目,风华凛凛。
赫然是陈翎。
他头发略蓄长一寸,发胶定型,梳成乌亮硬实的背头,在阳光下,英俊得乍眼。
收完这趟街的租金,陈翎买了一份泰椒炒牛肉,一盒米饭,挑了一张挨街边的桌子,狼吞虎咽。
途经的男人,凡是花臂,秃头,吆五喝六的,见了他,都毕恭毕敬打招呼,“吉哥,喝一杯?”
“不了。”他态度冷漠,“等人。”
大约七八分钟,东南方向的商店走出一个男人,鼻梁卡着墨镜,下巴粘了小胡茬,背了一麻袋山竹,坐在板凳上,一指陈翎的碗,“老板,和他一样。”
老板端来,“中国人?老乡啊。”
男人挥手轰他,“少套近乎,30泰铢,多一铢不给。”
陈翎漫不经心擦拭油渍,“太平吗。”
男人将墨镜滑到颅顶,露出完整的面孔。
李浩是长安区局仅有的生瓜蛋子,入职不满一年,青涩归青涩,在东南亚各国畅行无阻,没人认得他。
“消息封锁了,暂时几个星期估计没问题,再长没把握。”
“够用。”陈翎弃了纸巾,“这星期铲他老窝。”
李浩端详他,憋着笑,“怪不得郭老说您适合当演员,扮什么像什么。”
他松了松皮带扣,“现在像什么。”
生瓜蛋子是没谈过恋爱的大直男,诚实坦白,“像最帅的无业游民,妇女心中的男神。”
陈翎懒得搭腔。
“头儿,沈小姐10月10日的婚礼,在东疆港海湾,怀孕俩月了。”李浩掏出U盘,“当天的录像。”
男人一言不发攥在掌心,半晌,“嗯。”
小赵是大嘴巴,所以陈翎和沈桢那场“没来得及开花、树苗先枯萎”的故事,李浩有耳闻。
他不是滋味,措辞宽慰陈翎,“朦朦胧胧多美啊,属于婉约派,这次功成身退,您回省夕阳红,最美不过夕阳红嘛。”
男人目光寒浸浸盯着他,猛地站起,饭桌的油汤猝不及防溅了李浩满身,像个油人。
陈翎回到住处是下午三点半,日头晒得发晕。
他灌了一瓶啤酒,将U盘插入电脑接口,点击播放。
录像里,摄影师一个机位,录制全场,伴郎一个机位,录制新郎。
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拍门,一群香槟色礼服的女人堵门,两方较劲,门忽开忽合。
大红喜被的中间,沈桢娇美得令人移不开眼,她小心翼翼望向外面,嘴角盈盈的梨涡。
陈崇州孤身闯,“老婆,我接你了——”
她掩唇,挺直脊背,咯咯笑。
“瞎叫什么。”宋黎推搡他,不耐烦捻手指,“没做功课啊?白娶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
“美女姐姐们,菩萨再世。”廖坤挤到门口,晃悠着红包,“孝敬诸位奶奶,祝奶奶们青春永驻,恭喜发财。”
乔丽探出手臂抢了一个红包,拆开,里面是卫生纸,“糊弄老娘?”她手肘一搪,门“砰”地关住。
陈崇州回过头,酒红色的西服衬得他白皙英气,神采奕奕,“你包钱行么,不是给你六万么,一包两万。”
廖坤想昧下钱,眼看露馅了,臊得舔牙床,“姓乔的太精了,把沈桢都带坏了。”
他重新包了钱,塞进门缝,乔丽清点了数目,仍旧不让路。
宋黎拿出全国1卷的历史卷,“90分以上,新郎进。”
郑野一撇,给廖坤,“赶紧。”
后者急了,“我学理的啊!”
易名扒拉开他,蹦高呼唤,“娘子,跟为夫走吧!夫妻双双把家还啊!”
伴郎团你一句我一句,“夫人!”
“太太...”
“贤内助。”
“媳妇!”
轮到廖坤,他没词儿了,舌尖咕哝半天,“秦始皇统一度量衡...贱内!”
陈崇州没好气扯领带,“我用你们代劳?贱么。”
易名今天格外精神,湖蓝色的燕尾服,举着录像机平移,“二哥,一千个俯卧撑,她们保准开门。”
陈崇州皱眉,“你收钱了?”
“一万。”
“我给你十万,撞门。”
易名聚焦镜头,拍摄他的面部特写,“钱不重要,主要每个伴娘给一枚香吻。”
做题的廖坤丢了卷子,愤怒揪他衣襟,“真亲了?宋黎都没亲过我!”
易名成心激他火,“缠绵至极的吻呐。”
“你他妈——”
宋黎隔着门,“马上到吉时,到底撑不撑啊?”
“撑撑撑!”郑野一记左勾拳,出其不意按倒陈崇州,“你要不要新娘,撑啊。”
起哄声中,新郎趴在地板,肌肉贲张,一下接一下,郑野大喊,“十个,四十八个,一百零九,三百五——”他欢呼鼓掌,“陈二体力强啊,猛男重生。”
门敞开,乔丽端着一盆乌漆嘛黑的水,当头泼下,“你识数吗?直接喊一千个多好啊?”
廖坤从后面迂回前面,嗅了嗅气味,在他胳膊揩了一把,“嚯,糖醋味儿的水,你们腌排骨呢?”
郑野甩掉水珠,脱下陈崇州的礼服,“太弱了,我当新郎,我入洞房——”
众人围拢过去,哄堂大笑。
陈崇州反手挡住镜头,一片黑暗下,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镜头再亮起,他抱起沈桢,朝屋外飞奔。
沈桢赤脚,拎着高跟鞋,在他怀里放声笑。
宋黎恨铁不成钢,“新娘矜持点行不行啊,没皮没脸的死样子。”
镜头一转,转到灯火通明的客厅,中式喜服的陈崇州跪在李惠芝面前敬茶,“岳母。”
李惠芝高兴得合不拢嘴,摸出一摞红绳拴着的钱,他没接,“沈桢管钱。”
她抿唇笑,“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李惠芝偏头,对旁边的何佩瑜说,“亲家母,同喜了。”
何佩瑜珠光宝气,接过沈桢的茶,“崇州,既然得偿所愿,未来数十年,你要顾及家庭,爱敬妻子,教养儿女。”
“是,母亲。”
沈桢乖巧,“妈妈。”
何佩瑜点头,“起来吧。”
易名的镜头怼过来的一刻,陈崇州再度横抱沈桢,跑出客厅。
郑野玩命追,“陈二,伴郎的红包呢?你累傻小子呢!”
陈崇州冲进礼堂,宾客刚到场,他掀开新娘的头纱,往伴郎席一抛,在潮水般惊呼中,三米长的白纱罩在他们头顶,一霎天昏地暗,挣逃不得。
当所有人被困住,他趁机捧起沈桢的脸,深吻下去。
诧异过后,掌声雷动。
司仪没遇到过这种阵仗,错愕发笑,“新郎迫不及待亲吻他的新娘了,让我们给予这对新婚夫妇最诚挚的祝福!”
郑野在头纱底下一边蠕动一边嘶吼,“廖坤你奶奶的废物!没拦住陈二——”
廖坤茫然,“咱们是伴郎,拦他干嘛啊。”
“要钱!”
陈崇州面容浮起笑意,沈桢偷偷睁开一条缝隙,原本是瞧他们,毫无征兆落在他清澈深刻的瞳孔。
如幽邃的海洋,如磁场颠倒的南北极。
吸附着她,坠入更深处。
四目相视间,男人笑意愈发浓,“陈太太。”
她醒神,“我不是。”
陈崇州唇贴着她唇,“那谁是?”
沈桢使劲掐他腰侧的肉,“仪式没举行呢,戒指没交换。”
他握住她手,扣在胸膛,“先浅尝,仪式开始吻得再狠点。”
礼堂的三重喜门外,泊着一辆宾利。
后座玻璃显露一副男人的轮廓,他分明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金碧辉煌的待客厅,和模糊不清的巨幅的新人合影。
他迟迟没有动作,沉默僵在那。
驾驶位的男秘书揭过后视镜,试探询问,“陈董,进去吗?”
陈渊收回视线,“不必打扰。”
“其实薛助理送了请柬到陈公馆,您在男方家属的首席位。”
他苦笑,“你认为老二真的希望我出现吗。”
秘书不吭声。
这场面,的确不见更好。
陈渊升起车窗,“去机场。”
秘书调头,驶向东疆公路,“富诚办公大楼三日后面向全省法拍,底价是一亿。”
男人落寞失神,没反应。
“陈董,竞拍吗?”
他嗓音沙哑,“竞拍。”
陈家垮台后,皇城地下会所也遭查封,周秉臣父子被执行逮捕。
周家尽管没垮,同样不复当初的盛势。
上流圈,名利场,是镀金的,不是救灾的。
家族爆发灾祸,牵一发而动全身,顷刻便没落。
重回巅峰比初登巅峰,要艰难许多。
名声在外,无数人堤防,下绊,围攻。
陈渊舍富诚,自立新门户,反而最快的速度杀出重围。
等他们意识到陈家的大公子卷土重来,再阻止为时晚矣。
那头,婚礼录像定格在拥吻的一幕,陈翎笑了一声,拇指摩挲着画面中沈桢的眉眼。
清丽,纯净,有无尽的星光。
这大抵是她最美好的模样。
关闭视频,陈翎倚着墙焚一支烟。
楼下,几名泰国菲佣在庭院中央铺红地毯,从玄关铺到院门。
迎接芭东区当地的大药商珈达。
珈达非常迷信,鞋不沾地,鞋底纤尘不染,他说自己命里有灾,沾了泥土,要栽大跟头。
本来卧底是王宽,他在南江区局负责侦查长达十二年,谨慎机敏,是老一线了。
可珈达这人,警惕性很高,南江区抹王宽的底细时没抹干净,露马脚了。
险些出乱子。
芭东区这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没特殊的本事,妄图博得珈达信任,简直难如登天。
南江区上报厅里,厅里召开紧急大会,综合分析后,陈翎是唯一的人选。
经验老道又擅于伪装,再者,他之前在缅越挝一带卧底,而且混到团伙中的第二三把交椅,这咖位的头子,很少在场合过多露面,因此珈达不认识他。
郭霭旗并不赞成陈翎出场,他是老手,终究比新手脸儿熟。
可陈翎的脾气倔,虽然对内训练严格,但一向护犊子,越是危险,他越亲自上,尤其有妻儿的下属,他从不派上一线,于是一封请愿书递到厅里,硬生生替了王宽,打得郭霭旗措手不及,在办公室摔茶杯发疯。
“这个陈翎!什么臭毛病,我管了他二十年,愣是管不服他,主意太正!”郭霭旗火冒三丈,扔出新下达的任免书,“降两级,有没有命回来都未知数!”
顾允之拾起文件,放进公文包,“郭老,陈局的脾气,您还不清楚吗?”
“我清楚什么?大家都往上爬,爬到位置了,巴不得不动。他多厉害啊,自己往下出溜,我管不了他。”郭霭旗摆手,“我半辈子教学生,担得起桃李满天下,几万朵桃李开出这一朵奇葩。”
顾允之没忍住笑,“他知道郭老生气,不敢来见您,心知肚明会讨您的骂。”
此时,陈翎和珈达在一楼餐厅碰面。
珈达是泰籍华裔,会中文,饮食习惯也中式化,他喜欢烤鸭,一名厨师正在炉前烤,焦黄的鸭皮滋滋冒油,他抽了口烟,审视那只在炉火上翻滚的鸭子,“你爸死了?”
陈翎吃着盘里的手抓羊肉,“死了。”
珈达半信半疑,“梧叻打死的?”
他神情寡淡,“两拨人在贫民窟交锋,我爸距离近,被误伤,梧叻的保镖一刀捅破动脉。”
“梧叻在清迈真狂啊。”
陈翎十分粗鲁,拔下一只鸭腿,大口撕咬,珈达乐了,“我一直觉得你的气质不太像走街串巷混饭的,倒像一个有来头的正派人物。”
他心一沉,咀嚼不由自主放慢。
珈达把玩着锋利的刀叉,“你今年三十二岁?十七随父母偷渡到泰国,对吗?”
陈翎直视他,“对。”
他竖起刀,刀尖蹭了蹭鼻翼,挠痒痒,却没再问。
欲言又止的诡异气氛,惹得陈翎不安。
然而他驻扎了半年,终于熬到这一步,中途撤手,他不甘心。
陈翎啐出嘴里的鸭肉,“油没刷均匀,你会烤吗?手残废?”
厨师愣住,“吉哥,珈先生吃焦的,油太多——”
整只鸭对准他的脑袋砸去,厨师捂住额头,吓得面色发青。
珈达嘬着烟蒂,没出声。
陈翎起身,夺过厨师手里的家伙什,亲手上架烤,“从鸭肚刷,刷8字,刷鸭头,绕过鸭膀,再刷鸭尾,鸭头的油会流向鸭尾,烤出渐层的焦皮,口感先脆后焦,我爸在清迈的市场卖烤鸭,这门手艺我学了十五年。”
珈达眯眼,打量他。
娴熟,流利,纯种的糙爷们儿。
所谓的猜忌瞬间打消。
珈达腮帮的横丝肉抖了抖,“切片,卷饼,葱丝甜辣酱,我嗜好这口。”
开席没多久,一个花裤衩叼着牙签的男人走进餐厅,一瞟陈翎,“哟,盖吉也在啊,不出去收租?”
陈翎压根没撩眼皮,埋头吃。
男人落座,“珈先生,盖吉入伙才五个月,你器重他的程度超过跟你多年的我了。”
“你不痛快?”珈达余光一扫,没正面扫他,只扫他手边的空碗,“你有道行搞定梧叻吗。”
男人阴恻恻挑眉梢,“莫非盖吉就有这么大的道行?”
珈达不假思索,“没道行,我会提携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