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以身救驾,寿诞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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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几十枚银针破空而出,“叮叮叮……”御林军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击落银针,但仍然有好多银针刺破士兵的身体,转眼之间,士兵倒下口吐白沫,脸色紫胀,七窍里开始有血流了出来。
如意大惊失色,只听一声凌厉的风声拂过,身形稍瘦的黑衣人在银针飞向如意的那一刹时,竟然投出了自己袖中的一把飞刀,飞刀削断如意散落下来的一缕秀发,银针被飞刀击中坠落在地,如意这下更能肯定那人必是宗政烨无疑了,不然这刺客为何要救她。
虽然如意知道这黑衣人救了她,但落在旁人眼里,这黑衣人是想拿飞刀杀了如意,只是飞刀落偏了,因为没有人能看到有银针从如意脸旁闪过。
如意本想用毒,可面对的是宗政烨,她根本下不了手,虽然他不知道另一个黑衣人是谁,但那人极有可能是宗政烨口中小哥宗政无影,若果真是他,这两个人都是她的小叔叔,如今御林军越涌越多,纵使他们有再好的武功也敌不过,最好的结果就是他二人自动放弃刺杀皇帝,以他二人的轻功想要逃离皇城还是极有可能的。
两名黑人衣并未因为御林军的增多而又丝毫退却之色,又是几十枚银针闪过,御林军倒下十余人,黑人衣身轻如燕,从几个御林军的头顶略过直逼皇上,御林军统领大叫一声:“护驾!”
“哼!”一声狠戾的冷哼声登时响起,那黑衣人怒喝道,“狗皇帝,还不拿命来?”
一刃利剑随之刺下,御林军统领持枪就顶,枪剑相击,震动出“嗡嗡”之声,皇帝将如意护在身后,蜂涌而上的御林军将皇帝和如意护围在正中间,如意手心里渗的全是汗,宗政烨就是拼死来了,瞧着眼前的情势,他二人就算能杀了皇帝,自己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因为她刚听到一声闷哼,宗政烨身子已往后急急退了两步,莫离忧,莫离云以及莫离楚不知何时已飞跃入殿,宗政烨力敌不过,莫离忧手中的寒刃已刺破了宗政烨的手臂,血迅速浸出,因是黑色衣物,鲜红的血染上去却显不出来,唯看见他胳膊上的血滴落在白玉地上,那抹血色化作艳丽的花,怵目惊心。
宗政无影见宗政烨受了伤,脸上露出惊色,愤怒的光从眸中闪过,他一挥衣袖又将袖中几十根带毒的银针发了出去,“咻咻咻……”银针穿破空气,发出一阵阵细微的声响。
御林军奋力提着手中的兵器抵挡银针,终究还是抵挡不住,眼见几枚银针朝着皇帝飞去,莫离忧大叫一心:“父皇,当心。”
如意根本未看清莫离忧是如何来到皇上身边,只见他手持一柄长剑,瞬间就将银针打偏了方向,莫离云飞身迎向黑衣人冷笑一声,而莫离楚已同宗政烨打了个天昏天暗,宗政烨虽然身了受,但莫离楚武功算不得上乘,他还能应付自如。
莫离云和宗政无影斗了十几回合,眼见力不能持节节败退,莫离忧冷喝一声:“贼人,命命来!”说话间,人就已经飞到宗政无影面前,他与莫离云一道又与宗政无影打了十来回合却胜负不分。
“皇上,赶紧先离开这里!”御林军统领见两名黑衣人被三位皇子缠斗住,就赶紧想要护着皇上离开,皇上回身叫道,“如意,还不快走!”
混乱之中,皇上带着如意冲出正安殿,如意回头看了一眼宗政烨,满眼里全是不舍之意,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她脚步只凝滞了那么一下,宗政无影已冲破莫离忧和莫离云以及御林军的包围,从飞身到胁制如意就在短短的一瞬间,“别动!”宗政无影冷哼一声,如意只觉得脖子一凉,森冷的锋芒已架上了她的颈部大动脉。
“放开她!”莫离忧和莫离云齐齐厉喝。
“撤兵!”宗政无影冷喝一声道,“再不撤兵我立时割下她的头颅!”
“不——”宗政烨想叫喊出口,却忍住未吭声,因为他知道这一叫必会让如意徒惹人怀疑,他只有忍住了,此时御林军已将他重重包围。
宗政无影目光与皇上对视,二人眼神交锋,却是一样的冷硬,皇上冷然道:“她只是朕身边一个小小的宫女儿,你以为凭她就能要胁到朕?”
宗政无影冷笑一声道:“若她只是个小小宫女,你刚才还那般护着她。”说着,他狠狠道,“休要多说!撤还是不撤?”手上的力道微加重一下,他却未敢下了狠手,因为宗政烨对这女子步步退让,他不知宗政烨为何要这般护着这女子,虽然宗政烨最喜女色,但也仅是喜色而已,除了她,宗政烨从来不会为一个女人在大事上犯糊涂,这个女子对宗政烨必定很重要,三年前他犯下一个大错,三年后,他不敢再轻易犯错,但为了震慑皇帝,剑芒还是刺破了如意的颈部肌肤。
如意只觉得一阵刺痛传来,血珠渗出,染红了剑,宗政烨痛苦的叫了一声:“小哥!”
宗政无影咬了咬牙道:“快撤!我可没有耐心再等。”
皇帝摆了摆手,喝命道:“退下!”
御林军听命退下,宗政无影挟持着如意带着宗政烨就要离去,如意想着兴许这是最好的结局,宗政无影挟持了她可以安然带着宗政烨离开,而皇上也不必受到伤害,想到此,她反倒坦然了几分,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宗政烨看着她脖颈处的那抹血色,桃花眼里全是怜惜与自责,他低声轻语道,“小哥,怜惜着些美人儿。”
宗政无影冷哼一声,也不说话,今儿他的目标是皇上,如今功败垂成,他万分不甘,若今晚能够杀了皇帝就算是死了也能瞑目,只是情势所迫,如今他也只能暂且利用手中的女子全身而退,以图后谋了。
如意本以为事情走向了最好的结局,不曾想意外从天而降,就在宗政无影将她的身子往前一推,他和宗政烨欲飞身离开的时候,不知何时,皇宫院内参天古树上早已隐着十几个黑夜人,这些人就像蛰伏在暗夜里等待猎物的黑鹰,如意只听得半空中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相击的声音,转眼之间,宗政无影和宗政烨已被逼退至地下。
“皇上,臣弟救驾来迟!”如意一惊,却已看见瑞亲王带着人冲了过来。
又是一阵激烈的厮杀,眼看的宗政烨已快不行,节节败退,宗政无影为护着他,顾此失彼,再加上莫离忧,莫离云,莫离楚一起强攻而上,宗政烨大叫了一声:“小哥,你不要管我,你快走!”
“不!”宗政无影喝了一声道,“要走一起走!”
“你若死了,谁来报这灭族大仇?”宗政烨胸口处又中了一剑,已有汩汩鲜血流出,宗政无影根本不听他所言,只扶着他一边后退一边力敌,终究兄弟二人一起被擒获了。
抬眸处,几十柄长枪齐齐对着他二人,宗政烨已重伤晕厥,皇帝喝道:“摘下他们的面纱!朕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宗政无影站起身来,直接撕下面纱,大笑一声道:“狗皇帝,你灭了宗政一门,今日我宗政无影不能叫你血债血偿,他日就算做鬼,也必割下你的头颅祭奠我宗政一百三十八口人。”
瑞亲王道:“皇兄,果然是他。”
如意身上的起了一阵冷汗,被风一吹禁不住浑身一抖,莫离云赶紧解下披风欲罩在她身,她只冷然的瞪了他一眼道:“臣女多谢三皇子,臣女无事,不用三皇子关照了。”
莫离云尴尬的拿着披风,她已转过头去,皇帝直视着宗政无影道:“朕从未下旨诛杀你宗政一族!”
宗政无影的眼里似要冒着愤恨的血光一般,咬牙道:“狗皇帝,要杀要刮随你的便,休要再说这些,我一个字也不信。”
“将孽贼带下去,打入天牢,听侯发落。”森冷的声音从皇帝口中重重吐出。
“如意,皇上受伤了,你赶紧过来看看。”瑞亲王急急道。
如意急忙跑到皇上面前,手臂处已是鲜血淋漓了,如意正欲将皇上扶回殿内,说时迟,那时快,如意只听得又是一阵银针刺破空气的声音,如意只叫了一声:“皇上——”
未有迟疑,她护身而上,银针直入后背正好刺入肩胛骨中,她眼前一花,耳朵里只听见有人似乎在唤她,又听见皇上急呼一声道:“如意!”
如意只觉得身子很冷很冷,冷的连全身血液都被冻住了,她身子一软却倒在了莫离忧怀中,
“离忧,你赶紧将如意带回殿内,快去传御医!”皇上脸上写满焦虑之色。
莫离忧只抱着她,她的身子那样软那样轻,轻如羽毛转眼之间就要飞远了,他点了如意全身血脉阻止毒攻入心,他径直将如意抱回正安殿,待皇上进去时,皇上只听得‘刺啦’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皇上瞪着眼睛急呼一声道,“离忧,你?”
莫离忧温软而炙热的唇已经覆上如意后背,如意在昏迷之中只觉得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后背处出来,那是一种被噬咬的痛,她‘嗯’了一声,莫离忧惨白着脸,紧皱着眉,嘴里一用力就吸出一口乌黑的血来,他重重的往地下一吐,唇间已被黑血浸成了黑色。
皇帝转身吩咐众人不得进殿,又命人赶紧将御医带来,莫离忧只吸到最后一口黑血,人的意识已渐渐模糊了,如意在模糊之中轻吟一声道:“玄洛……”
莫离忧一怔,那心底的痛楚却越加深了,眼前一黑,整个人再支撑不住的倒了下去,御医很快来了,赶紧为如意处理了伤口,好在如意毒血已被吸出于性命无碍,只是七皇子为如意吸毒,连累着自己也中了毒,御医也无十分把握能为他解毒。
皇帝静默无语,心里泛出阵阵苦涩,离忧竟为了如意置生死于不顾,而如意的心上人却不是离忧,他甚至在想,有朝一日不如暗中杀了玄洛公子断了如意的念头,反正玄洛公子是个病秧子,晚死不如早死,如他死了,如意兴许和能嫁给离忧了,他不能许离忧于江山,却可以许个美人给他。
……
久违的太阳终于重新高挂在天空,那明亮炙烈的阳光凭添了几分暖意,虽然风很大,落叶纷纷,但有了阳光,就不会觉得冷。
一个美貌无双的中年妇人静静的坐在那里,眼神宠爱而又担忧的直盯着床上闭目而睡的男人,男人面色苍白如雪,双唇紧抿,妇人的眼睛红红的,似哭过一般肿着,一身淡白的鸾凤裙映衬着华丽的宫殿,反射出一种别样的惊心动魄的凄美之感,浓重的睫毛打下重重的阴影覆在她的脸上,半掩着眼眸,叫人看了越加心起怜惜。
突然一阵尖细的嗓音响声:“皇上驾到!”
妇人一怔,赶紧起身迎了上来未礼:“臣妾参见皇上。”
“玉儿,离忧怎么样了?”皇帝因着一夜未睡,脸上满是倦态,深隧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脸色青白泛灰,连忙扶起了妇人。
“皇上,忧儿他……”妇人哭的红肿的眼里却浸出泪来,她伸手指了指床榻哽咽道,“他到现在都没有醒来。”说着,她微红的双眸微微的从皇上身后的如意脸上扫过,眼神复杂,如意赶紧行礼道,“臣女参见玉贵妃娘娘。”
玉贵妃看了看她,墨发蝉鬓,烟眉青黛,虽然脸色惨白,但却是个荣华秀丽,清冷美貌的女子,有一瞬间的痛涌入她的心头,她的儿子为了这个女子竟然置性命于不顾,置她这个母妃于不顾,脸上溢起两分淡淡凄楚之意,她连忙道:“福瑞郡主,你可醒过来了,赶紧帮我看看离忧,他为何要现在都未醒来,御医说再不醒来就麻烦了。”
如意醒来之际方知莫离忧为自己吸了毒,她心内感动,赶紧求着皇上带她过来了,她急步走向榻边,为他细细诊治一番,又施了银针扎向他的合谷和涌泉,人中几大穴。
“嗯!”的一声,莫离忧似乎觉得有双温柔的手在他脸庞划过,用力的睁开眼,朦胧间,一个苍白着脸色的女子穿着一身淡蓝长裙,正俯着身子正对着他,那一双明眸里透露着一层忧色与关切,溢动着水样光泽,他启口轻呼了一声:“如意姑娘。”
“忧儿,你醒了,你可醒了。”玉贵妃激动的走了过去,一把握住莫离忧的手。
“母妃,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皇帝又走了过来问如意道:“如意,离忧可有事?”
如意抬眸道:“皇上,只要七皇子殿下细细调养几日毒了可解了。”说完,她从药箱里取了一个小瓶儿从里面倒出几粒碧青透亮的药丸,亲自喂了莫离忧。
手触及他的唇,他呆呆一怔竟忘了张口,皇帝挥了挥手禀退宫人,又转身对着玉贵妃道:“玉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玉贵妃眼里闪过泪意,只摇头道:“臣妾不辛苦,倒是皇上你……”她伸手想缓缓抚向他的脸,却因着如意和莫离忧在,那手停在半空又收了回来,“皇上,臣妾瞧你脸色不大好,昨儿必是又累着了。”
“玉儿,朕好久没去你的朝阳宫了,这里有如意照料着,朕放心。”
玉贵妃又回头看了看莫离忧叹息了一声然后又对着皇上道:“臣妾恭迎圣驾!”
皇上脸上露出一丝苍白笑意,因着莫离忧护驾有功,他今儿一大早就传了旨意解了玉贵妃禁足,想来皇后也不应该会怀疑什么,他携了玉贵儿的手儿,玉贵儿如小鸟儿般依偎而去,她抬眸满是喜色的盯着他,复又红了脸低下了头,跟随着皇帝沉稳的步伐离开了,临出门还不忘回头对如意道:“福瑞郡主,我就将忧儿交给你了。”
如意点了点头施礼道:“臣女遵命!”
屋内的时分一时显得有几分静谧,那静谧里又藏着一丝让人无所适从的感觉,柔柔的阳光透过青色纱幔照了进来,露下一地淡白光晕,如意的手还停的他唇边,“七皇子,快些吃了这药吧!”
莫离忧唇角微扬,牵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张口吞了药,如意又回身,偌大的殿宇内一个宫人都没有,她摇了摇头亲自去倒了一杯清水喂与莫离忧喝了,他的脸还带着虚弱的苍白之色,眼窝深陷,眼里却带着极是温软的光,“如意姑娘,谢谢了。”
如意低眸,摇头道:“要谢也是臣女该说谢谢,若非七皇子殿下,臣女怕是也无命再过来为殿下诊治了。”
莫离忧毫无顾忌的瞧着她,心底欢喜似融了温暖阳光一般,那光要驱散所有的黑暗,连光影里的尘埃都雀跃的跳起舞来,一颗心被填的满满的,于无尽欢喜之中又延伸出一种悲怆的苦楚,她喜欢的人终究不是他。
他笑了笑道:“什么臣女,殿下的,叫着生分,若你不弃,日后就随着明欣叫我离忧哥哥吧!”
如意一愣,却又听到他“噗嗤”一声竟笑了出来,似牵动到心口处的伤痕,他微蹙着眉心又道:“你与明欣年岁相仿,我权当又多了一个妹妹。”
如意看着他,他温暖的眸光深处却有两道惊慑人心的电光闪过,直指她心,他这样对她说化解了她与他之间的尴尬,前世,他几次三番救过她,今生,他还是这般的舍身忘死的救她,她不是不懂他,只是她无法投之以琼瑶,如今这声妹妹多好,若有可能,不管前世今生,她都愿意有这样一个哥哥,她坐直了身子甜甜一笑道:“离忧哥哥。”
他笑着应了一声,她却又正色道,“只是在人前,我还是必须称呼你殿下,不然于礼不合。”
他温雅一笑,目光直直的看着她道:“随你。”
对于他,她无半点陌生之感,就如骆无名一般,都是在前世与她认识好久的人,她与他说了会话,又亲自服侍了他用了一点自己亲自熬制的药汤,这中间没有半点不自在,他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只是在她离开之后,那份笑意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第二日一大早,如意便带着冬娘和莲青一起过来,准备再为他细诊,然后酌情增减药方,及至走到他的寝殿,却不见他人在,小宫女只告诉如意说,七皇子一大早的就去了正殿后面的小花园,也不准人跟着。
如意只得安静的等着,等了半天却不见他来,她带了冬娘和莲青由宫人引着绕过正殿含月殿,踏过一条长长的白玉砖地,便往东踅,只见两边厢房轩昂壮丽,又度过红漆栏抄手游廊,却见一小小花园,花园小巧别致,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在,虽不在春夏时节花朵盛开,却也有几株木芙蓉花开得正好,粉的,白的,黄的花开景簇,簇簇相拥,配着含露带水碧绿叶子,煞是好看,细听似乎还有泉水叮咚之声,放眼看去,原来还一方石板桥通向一汪小池,正是个绝妙的清幽所在。
冬娘和莲青跟在身后,心内不由赞道这皇宫果然处处有奇景,让人见之忘俗,园中寂静无声,她二人也不敢说话。
如意抬步缓缓踱去,正迟疑着要不要再往深外走去,转头处却木芙蓉花树下,一个着淡青色长袍的男子,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任风吹起丝丝袅袅,他只安静的盘腿席地而坐在一个竹编的蒲团之上,如意定眼一看,却是七皇子莫离忧。
远观而去,他像极了那天边青色远山,看着让叫顿感平静悠然,一阵风哗哗响起,吹落那木芙蓉花瓣,落英无数,他整个人并未因为这花雨而受到任何打扰,任凭那如雨花瓣露在如瀑布般的乌发之上,落在那一缕青衣之中,他只低着头,无比专注的手里拿着刀刻着什么,如意几乎不敢轻易的打扰到他,冬娘和莲青更是连大气儿也不敢出,如意正欲转身离去,想着还是在殿内等他好了,他却淡淡的唤了一句:“如意,你来啦。”
“七皇……”如意刚说了两个字忽又笑道,“离忧哥哥,你在干什么?”
他抬眸望着她,轻眨了眨眼睛,又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如意走了过去,他放下手中活计指了指旁边的一个蒲团道,“你先坐下,等我一会。”
“离忧哥哥,你这里放了两个蒲团,莫不是知道我要来?”如意笑问道。
“我也不敢肯定你会来,不过预备着总比你来了没地方坐好。”他唇角噙着温和笑意。
如意慢慢坐下,又看了看手中的雕刻了一半的紫檀香木恰像个少女,她笑了笑道:“离忧哥哥,你在雕刻什么?”
“你。”莫离忧低下头,淡淡的吐了一个字,复又神情专注的开始精雕细刻起来。
“你不看我如何雕刻?”如意好奇问道。
刀锋在他指尖如流利的光,飞光流转间,他细细刻下了一道含烟眉,轻轻朝上面吹了一口气,落下红色的细碎木屑,他心不在焉的说道:“我听五哥说,上次在瑞亲王府,你与玄洛公子比画,他所画的你眉目传神,惟妙惟肖,他可是看着你画的?”
如意思虑飘远,自从她来了皇宫就再未见过玄洛一面,如今听莫离忧提起,却抽动了她的相思之情,她垂眸摇了摇头道:“没有。”
莫离忧忽然停下,抬眸看了一眼如意,脸上含着意味难明的笑意,“他不用看你就可作画,我自然也不用看,想雕刻一个人,先把这个人刻在心里就行了。”
如意脸上一红,他却又笑道:“过去明欣也曾缠着我为她雕过一个小像,你既然和她一样都做了我的妹妹,我自然也不能厚此薄彼了,在我心中待你和明欣却是……”
一样的三个字他却说不出口,他待她自然同明欣是不一样的,她却笑了笑道:“离忧哥哥待我和明欣妹妹自然是一样的。”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淡淡道:“你知道就好。”说着,又叹道,“你这丫头有时候什么都看得太清,有时候却故意在我面前装傻……”接着一声叹息,却是无限惆怅。
如意笑了笑道:“离忧哥哥,人若活得太明白便会觉得累,所以妹妹少不得要在离忧哥哥面前装傻了。”
他目光清朗如月,只笑道:“真不知该拿你这个丫头如何是好?”
如意心内微动,却是心绪如麻,她只微微叹息一声,脸上露出促狭一笑道:“不如离忧哥哥就难得糊涂一次,相知不如相忘。”
“你的嘴总是这样伶俐,我说不过你。”他又笑道。
如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又跟他说话,最后,他轻轻朝着木雕又吹了几口气,白皙的手指在木雕上轻轻抚摸着,像是抚摸一件稀世珍宝似的珍重无比,半晌,他将木雕美人儿递给如意道:“你看看,像不像你?”
长发,烟眉,清眸,红唇,似喜含嗔,无一处不是她的模样,她只望着手里的雕刻小像发愣,良久赞叹道:“真好看。”
“你是在赞我雕的好看,还是赞你自己长得好看?”
“自然是两个都好看。”她举起手中的木雕小像笑着。
曾几何时,他从未从她脸上看过如何纯净的笑,他总觉得的她眉间笼着让人难以辨知的深沉和幽远,如今她却像个水晶人儿一样绽放出这样的笑,令周遭的景色,乃至天地一切都失了神色,他只傻傻的又看了一眼,便站起身子,抖落一地花雨,他笑道:“坐了这会子也该回去了,你一大早的来不是为了诊治的么?”
如意看了看手中的小像道:“为了看我自己的小像,我倒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
二人相笑前后离开,如意为莫离忧诊了脉见毒又退了不少,连忙回了正安殿给皇帝禀报,还未进殿门,就听高庸道:“皇上正与瑞亲王在谈事呢?郡主还是待会……”
“高庸,是谁?”皇上清冷的话从殿内传出。
高庸回道:“皇上,是福瑞郡主来了。”
皇帝‘哦’了一声道:“让她进来吧!”
如意进了殿,连忙行了跪拜之礼,瑞亲王笑道:“这几日明欣整日介的缠着我,要我带她来宫里看你,我瞧着宫里事多就没答应她,想必这会子她还坐在房里赌气呢。”
皇帝又笑道:“怕是明欣连朕都要怨上了吧?若不是朕,如意也不会进宫。”
“她可不敢!”瑞亲王微微一笑,“明欣向来敬重皇兄,就算她怨怪一千人,也不会怨怪到皇兄头上的。”
皇帝仍笑道:“你也不要太拘着她了,后儿就是太后六十生辰,到时叫她到宫里来热闹热闹,太后本就喜欢她,见了她必会更高兴的。”说着,又问如意道,“你刚去了离忧那儿,他的身上的毒可好些了。”
如意回道:“臣女正想回禀皇上,七皇子身上的毒已去的差不多了,左不过三五日也就可以大好了。”
“嗯!”皇帝轻轻应了一声,又道,“真不知你这小小女子,这般医术是从何处学来的,你不仅医术好,更难能可贵的是你肯忠心护朕,前儿晚上的事朕还没赏赐于你呢。”
“皇上言重了,这是臣女的本份,臣女身为皇上的贴身女医官,自然该把皇上的性命安全放在第一位,一刻也不敢忘记。”
皇上满意的点了点头,便挥了挥手道:“如意,你赶紧去寿康宫一趟,今儿早上朕瞧她好像身子不大爽利似的。”
如前告退而去,殿内又独留下皇上和瑞亲王,鎏金珐琅鼎篆烟细细,袅然升起,一阵阵清淡的馨香阵阵袭来,皇上望着那抹在半空中散掉的淡烟默然出神,他身旁边一堆堆奏折和牒报在龙案上叠得老高,他眼圈上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乌青,胳膊上缠着白色纱布掩在宽大的袖袍之下,他淡淡问道:“阿胤,今儿一早朕收到尘希派人传来的密报说,老五诛杀了戴综手下的三员大将,戴综又派了他手下第一员大将戴雄前去应战,结果戴雄一出马就斩杀了老五的大儿子,如今老五受了重创,大有撤兵之意。就连太后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今儿一早就急的起不来床了。”
“五哥毕竟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太后为此着急上火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若五哥退兵,必定难以收复平南。”
“其实收复平南不过是一朝一夕之事,朕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消耗掉老五的兵力罢了,只是戴综手上握住暗影骑兵的另一半虎符,朕不得不费些心肠收回虎符,戴综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当年被老三捉去点天灯,烙铁烙,各种酷刑用尽他都不肯招出半点来,如今若朕将他捉来,他死不开口,朕也难以收回那半格虎符。”
瑞亲王微微沉思,当年的七子夺嫡战,戴综是四皇子党,三皇子使计将戴综捉去,还捉了他老娘,三皇子逼戴综说出四皇子党所有官员名单,又用大刑熬他,他硬是不吐一个字,说起那时候也算是条硬汉子,最后三皇子当着他面割了他老娘的头颅,他竟一声不吭,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他现在有心谋反,就成了皇上眼前一块巨大的绊脚石,必须将好他除掉,但若以他当年的硬冷的性子,皇上要想从他口里问出虎符的下落怕是不成,想着,他沉吟道:“皇兄上次使了美人计令戴综和五哥彻底翻了脸,何不再用一次美人计。”
皇帝若有所思,眉头皱的很深,只缓缓道:“鹦鹦爬上老五的床被戴综捉了回去,戴综竟然没杀她,这也是件奇事。”
“莫非戴综对鹦鹦动了情,舍不得杀?”
皇帝冷笑一声,脸色变了几变:“戴综向来不为美人而折腰,如今老了倒肯为鹦鹦而折腰了,据鹦鹦传来消息,戴综将她捉回去依然好吃好喝的供着,到一时生气将慕容府派出的另一名侍女飞燕给杀了,朕竟不知他究竟打得是何主意了。”
“若他真一时动了情,心里深恨鹦鹦被别人玷污了,却又舍不得杀了,可不就拿鹦鹦身边最要好的姐妹杀了来解气了,况且厉横前往南方攻打慕容剑旗开得胜,戴综见慕容家兵败如山倒,杀了慕容家送来的一个婢女也不足为怪,依臣弟的意思,兴许在虎符之事上,鹦鹦还真能起点作用。”
皇帝脸忽起怒色,气咻咻道:“厉横那旗开得胜得了什么胜,他带兵偷袭慕容剑的军营将慕容剑的军队确是打退了,还让对方损失了五百余名士兵,可他也不想想,慕容剑派兵劫了他的粮草,偷偷运走粮食二千石,还烧毁了五千石,他带的兵力本就粮草不足,如今国库空虚,为着宁西治灾运粮草的事,朕还是用了如意的主意,他今儿一早先报喜功,后又请旨户部赶紧调拨粮草一万石。”说着,他脸色越来越红,又喘了几口大气,才稍许平静下来,“他死在南边不要紧,耽误了朕的大事才是最要紧。”
瑞亲王一惊道:“原来事情竟是这样的,今儿我听到消息说他旗开得胜了,却不想是这样胜的,那皇兄准备如何处置?”
皇帝揉了揉胸口,吐出一口恶气道:“朕可没那么多恩典施给他,今儿早朝你没来,朕的舅舅在早朝之上还上了折子给朕,朕还未发一言,倒有一大帮子老臣跟着舅舅的屁股后头说军情不容耽误了,还一起联名递了折子给朕,让朕从速运粮。”
“皇兄息怒。”瑞亲王又问道,“那粮是运还是不运?若得罪了那帮老臣也够受的,再者,若皇兄不下圣旨,怕是丞相要去太后跟前求情儿了,后天就是太后生辰,皇兄也不想闹的让太后不愉快,何况太后为着五哥的事已伤了心,也不能令她再增烦忧之事了。”
皇帝站起身子,焦燥的在殿内来回踱了几步,又望着窗外那片大好晴光融暖秋色,心里早已的打定了主意,回过头来道:“今儿朕已在朝堂之上宣布厉横革职留任,让他戴罪立功,他好大喜功,还敢请朕运粮草给他,既然慕容剑能劫了他的粮草,他身为神勇大将军也不能徒有这虚名,自然也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劫了慕容剑的粮草大营才是,朕给了他十日期限,若他无能,朕自当派别人去剿灭叛贼。”
“皇兄。”瑞亲王劝慰道,“讳败冒功不仅厉横会犯,诸多将领都会犯此错误,这乃是积年恶习,皇兄也不必为此气坏了自个的身子,只是皇上下了旨意,丞相难道没说什么?”
“他见朕动了真怒,倒也未敢再说什么,顶多就是跑到太后那儿去说三道四,朕派了如意去太后身边,就是让她照看点太后,省得太后急出什么病来。”
瑞亲王思索良久又道:“这件事有错在先的是厉横,就算丞相真跟太后说什么,太后是个深明大义的人,想来也不会为难皇兄。”
皇上嘴角隐出几缕淡淡的冷笑,他本来就不准让厉横能活着回来,一来他正好借此机会蚕食厉家庞大的势力,省得在平定蕃王之乱,诛灭了慕容家之后,厉家日渐坐大,二来厉横竟然逼着一名女子上吊身亡,若那名女子是普通的民女也就罢了,偏偏是阿胤的正妃,叶蓁蓁的表妹,本来那女子已经订好了亲事,结果厉横看上她,却胆大包天的半点也不忌着那女子的身份将她偷偷绑走就奸污了,那女子一气之下上吊自尽了。
太后得知此事专程找了自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那女子不是厉横亲手所杀,而是自尽的,阿胤也从未为了此事在自己面前讨过半点情,不过就是怕自己难做罢了,为着此事,叶蓁蓁足足有十余天没跟阿胤说一句话,当然这人家的夫妻闺房之事他本也不得知,他只是听平阳提起的,虽然自己明里不能给阿胤一个交待,但暗里杀了厉横也可平了阿胤和尘希心里的这口恶气,当时打掉厉横牙的根本不是那女子的什么情郎,却是尘希,既然太后有意遮盖此事,也命人再不许提起,这段公案倒成了个隐秘所在了。
民间也只传闻厉横霸占民女,被人情郎打掉了牙,又嘲笑厉横是个名不副实的草包,被人情郎一巴掌就把牙打掉了。
皇帝想着又道:“若不是顾忌着太后,怕伤了她的心,朕也无需这么难做了。”他微顿片刻又道,“好在如意能讨她欢心,即使太后气着了,也有她在旁边调理着,朕也可以稍安了。”
“说起如意,臣弟不想她到有那样的肝胆,肯为皇兄舍命。”
“唉!”皇弟长叹一声道,“离忧却也肯为她舍命了,若那日不是离忧,怕是这会子她有再高的医术也要魂归九天了。”他眉色微一凝滞,又漫不经心道,“听闻那玄洛公子是个久病之人,怕是不能长命吧!”
“皇兄难不成想改了主意?”瑞亲王心里仿佛有根神经被皇上的这一句话牵动了一下。
“朕答应如意不会违了她心意将她指了人,不过是因为听你说如意有了心上人玄洛公子,朕只是在想,若那个玄洛公子死了,如意没了心上人,朕兴许可以将她指婚给离忧了。”他眉头越蹙越深,到最后两道眉已快拧到了一处,“朕不是嫡子,更非嫡长子,阿胤,你知不知道曾经为了嫡庶之别,朕又忍了多少气,所以朕有了自己嫡长子便十分疼爱,澈儿虽不成器,但他却是朕这么多儿子之中唯一一个没心眼的,朕总想着再给他些机会,虽然论文才武略,他比不过离忧,连离云也比不上,但离忧有一半楚夏血统,朕每每想到楚夏王想要扶持离忧登上大位就觉得恼忿,朕想立谁做太子岂容别国之人暗中筹谋,况且就算楚夏王不干预我天纵国事,离忧他朝若登基到时外戚干政也是大祸患,而离云是个沉默寡言心计深沉的,况且他母亲的身份委实提不上,离楚又是个瞎胡闹的,朕想着还是澈儿最好。”
皇帝后面说的一大段话瑞亲王根本没听清,他的思绪在皇帝说若玄洛死了,如意便没了心上人,皇帝这分明是起了杀掉玄洛之心,他知道皇帝心里其实非常看重七皇子,但又不想将江山交给他,心里或许隐着对离忧的那一点点怜惜和愧疚,所以想在感情上成全了离忧,可倘或皇上知道了玄洛的身份,他还还会说这番话么?
那一句玄洛其实就是绾妃当年留下的孩子如骨鲠在喉一般,吐之不出咽之不下,只卡在喉咙里戳的人生疼,若皇上动了心思想杀一个人,那人必难逃的掉,这么多年,但凡皇上明里暗里的想杀了谁,至今还没有一个漏网之鱼,死,不过就是一个或早或迟的时间罢了。
他呆呆的望着横隔在依兰阁与书房的一架湘锈红缎凤穿牡丹的挂帘,牡丹红的似火,凤凰耀的似金,虽然绣功算不得上乘,甚至可以用粗糙来形容,但却是皇上最珍爱的,因为这幅挂帘却是当年的绾妃第一幅绣品,而且也是唯一一幅,因绾妃生活在图然,图然女子不像汉家女子讲究女红,所以绾妃并不精通女红,只是略通一些,入宫后她无时便陪在皇上身边,一个看书批奏折,一个剪烛刺绣,那幅绣品却是在那时完成的,只可惜物是人非,绾妃离奇失踪,竟然还生下了孩子玄洛,这中间的内情连他也不得而知。
皇上见他一味沉思,只疑惑道:“阿胤,你发什么呆?”
瑞亲王目光一滞,抬眸望着皇帝思虑片刻道:“皇兄,或玄洛果真死了,兴许如意的心就死了,她虽然表面看着温和却是个极为刚强的人,到时若闹出什么事可就不好了。”
“朕也未必会那样做。”皇帝沉吟道,“朕素日里听闻玄洛公子少年英才,世都传他有天人之姿,朕倒想在战乱平定之后召见他,朕倒要看看他比朕的儿子强在了哪里?若他果真是个有才能的,兴许可以为朝廷所用。”
“皇上,玄洛他……”瑞亲王欲言又止。
“他怎么了?”皇上疑惑道。
“没什么。”瑞亲王转口道,“臣弟只是觉得他身体不好,不适宜在朝中为官。”
“难道如意那样好的医术竟治不好他?”
“就算如意医术再好,也未必能医得了全天下的人,更何况有些毒并不是如意就能解的。”
“什么毒?”
“血衣天蚕蛊毒。”
皇上微微沉思,有风从窗棂里吹进殿内,吹动凤穿牡丹挂帘摇摇晃动,如血色波浪般此起彼伏,鼎内正冒出的轻烟一时散的无了形状,因是迎着风将那缕香气吹到皇上脸上,却是幽香之气更加浓烈了些,恍惚让人如坠云雾之中,他曾听说过种蛊毒,若非恨至深,一般人不会轻易下此蛊,因为这蛊太过珍贵,而且太过阴毒,他沉了眉头问道:“他如何会中这种毒的?”
瑞亲王茫然的摇了摇头道:“连臣弟也未曾得知。”说着,他若有所思的长叹了一句,“皇兄,臣弟劝皇兄放下将如意指给离忧的念头,皇兄更不能派人伤害了玄洛,否则皇上必会后悔的。”
“阿胤,你的话朕听不懂。”
“或许等皇兄看见他的那一天就懂了。”
皇帝益发疑惑了,幽幽道:“听你这样一说,朕倒想立刻召见他了。”
瑞亲王嘘了一口气,犹豫片刻,终究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说与玄洛是好是坏,只岔开话题又问道:“皇兄打算如何处置宗政无影?”
“秋后问斩。”皇上简单的吐了四个字,又叹道,“说起宗政无影,朕就想到宗政煦,若论起当年朕和他也算……唉……”又是一声长叹无比惋惜道,“这往事再提也是徒增伤感,朕并无杀他之意,更无诛杀宗政一族之意,他却死的奇了。”皇帝说完就静默了,面上却是阴晴不定。
……
太后的六十大寿寿宴设在御花园浣林台,因着皇帝崇尚节俭,所以太后也不打算大肆操办,纵使如此还是热闹非常,园内灯若流火,香烟袅绕,时而细乐声喧,就连清华池畔每一株树上都用通曹绸绫纸绢作势缠绕在枝干之上,上面还悬灯数盏,清华池内荷荇丝鹭之属,皆系珍珠螺蚌鸟羽制成,暮色渐浓,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宫人们一一点起红烛灯盏,端着是璀璨光华,珠帘绣幙。
申时一过就有众嫔妃带着一群宫女踏莲步遥遥而来,众人缓缓落座,皇亲贵胄,王公大臣俱按序而坐,虽然人多,却丝毫不显杂乱。
稍顷一声高亮而尖细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行礼,皇上高坐在髹金雕龙椅之上,身旁则坐着厉皇后,瑞亲王莫胤居于东侧首座,西侧首座则是晋西王,下首六王定淮王,七王镇北王,一个个端直高座在那里,偶而交谈几句,晋西王阴沉着脸,他比皇上少三岁,却好似比皇上还要老上几岁,两鬓斑白,一张脸又黑又瘦,依稀辨着与眉眼之间却与皇上与几分相似之处,他手里拿着块和阗玉扇坠,不停的在手中把玩着,眼里直勾勾的盯着对面的瑞亲王轻声道:“如今老十可是都爬到咱兄弟的头上去了,瞧瞧他坐在哪里?咱兄弟又坐在哪里?”那声音虽小,却冷的瘆人。
“五哥说的一点也不假,老十自来会就势爬坡,哄着皇上只信他一个人,倒让皇上把五哥这个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忘到后脑勺去了。”定淮王义愤填膺道,不过纵使他再不愤,也只敢小气议论着。
镇北王却是一言不发,单听着他二人说话,晋西王叹息一声道:“当年我自请去晋西那等荒凉之地,皇上也就腿儿搓绳的封了我个晋西王,只是晋西再好,怎比得京城好,何况晋西还是个鸟不生蛋的地方。”
定淮王正欲答话,忽听内侍高喊了一声:“太后驾到!”
从人急忙起身,帝后亲自率众迎了出去,流光溢彩中,太后的手扶着如意稳上入内,太后看着台上帘卷虾须,毯铺鱼獭,说不尽的富丽堂皇,太后心内叹息,终究是奢华太过了,皇帝连早膳都吃的那样节省,但为着她的寿辰就弄的这般繁华,看来皇帝还是很把他这个母后放在心上的。
“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祝太后娘娘万寿无疆,福寿绵延。”众人叩拜道。
帝后又跟太后行了礼,如意只听见满耳的叩拜和祝贺之声,太后眼神祥和慈悲,入座后命众人起身又笑道:“今儿为着哀家的寿辰倒让皇帝破费了。”
皇帝笑道:“母后六十大寿乃万民共襄盛举的喜事,自然应该隆重些。”
太后脸露喜悦之色,笑道:“今儿既是哀家的寿辰,哀家必要痛乐一番,这儿花好酒香,众卿家只管热闹,休要拘束着了,都要尽兴才好。”
众人齐齐应道:“是!”
一时间,众人都开始相继的说些讨好的话儿,太后尽管听着,脸露淡笑,今儿一早就收到了诸多大礼,什么金身佛香,紫金如意,海南黄花梨木佛珠应有尽有,太后都不甚在意,唯独皇上亲自为她寿辰熬夜所绘的观音像,她最为珍视,早早的就叫人挂在了佛堂之中,再者就是如意的纸绣百寿图,她极为喜欢,每个寿字都是不同的书法,百种字形却又凑成一幅完整的金黄寿字,却丝毫不见违和不谐之意,却是一幅难得的精品之作,放眼整个天纵,再寻不出第二幅来。
当然,让她挂念的却还有晋西王送与她的一串莲花佛珠,颗颗莲花皆由他亲自雕琢。
这两天她心情有诸多不顺,澈儿受了皇帝申斥,晋西王的大儿子,也是自己嫡亲的孙儿又死了,还听大哥说自己的侄儿在南方粮草被烧,再加上有刺客夜袭皇上,若非如意舍身救驾,说不定她连这皇帝儿子都失去了,虽然有惊无险,但到底是心有余悸,若非如意这朵解语花,开心果陪着她,怕是她已经病体沉疴了,哪还有力气做这六十大寿。
只如意既是她的解语花,亦是她心头一块心病,那晚离忧为如意吸毒已是肌肤相亲,而她亦试探过澈儿的意思,澈儿竟无心如意,若果真如此,她的心也是白费了。一旦如意被皇帝指婚给离忧,澈儿的太子之位就更悬了,这会子如意又有了救驾之功,皇上待她也益发看重了,她想着寿宴之后问问皇帝的意思,让自己心里也有个底儿。
正想着,晋西王却上前凑趣儿道:“母后,儿臣好些日子没见到您,怎么瞧你坐在那儿倒好似跟皇后娘娘成了一对姐妹儿似的,母后赶紧告诉儿臣有什么返老还童的法子,儿臣也回家试试去,如今儿臣瞧着母后却像是在开放在清晨最盛的牡丹花儿一样,雍容华贵,气质高雅,连日月之光辉都比不得母后。”
“猴儿,猴儿,还和从前一般嘴里再没半点正型,竟拿这些糊话来哄哀家开心,没的说这些就些打嘴,哀家都老了,哪还能像牡丹儿花。”太后虽是嗔怪之声,那眉眼间却带着融融笑意,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被人夸年轻儿的,况且近日她的确年轻了不少,喝了如意调制的茶饮,连白发都少了许多,她半觑着眼,又看向晋西王道,“哀家瞧你又黑又瘦了,却是老了不少。”
“儿臣待在晋西,日夜思念母后,再加上……”他眼里微有泪意,却很快将泪意收回,脸上露出笑来,那笑虽在脸上开了花儿,但也掩盖不了那抹阴凉之意,“不提那些也罢,今儿是母后的寿诞之日,儿臣心里实在开心,又想着素日里不能在母后面前尽孝,实在是心里有愧,今日能让母后笑一笑,儿臣也算略尽了做儿子的心意,何况儿臣说的也不是糊话,却是最真的话。”
晋西王一说完,定淮王,镇北王随声附合,各种赞美之词如春雨般落在太后的心田,皇后心里虽有不忿之意,但始终将那端庄的笑保持的恰到好处。
如意心想:这晋西王也太大胆了,为了哄着太后开心,说连日月都比不过太后,日月之辉等同帝后,他又说太后和皇后好似姐妹,在美誉了太后的同时却将皇后置于何地,这不明摆着说皇后老嘛!不过皇后倒的确是母仪天下的风范,就算当众受再大的嘲弄,也是将雍容华贵之气保持到最好。
最关键的时,晋西王明里暗里提到他不能在太后跟前尽孝,其实就是想自己能被调回京城,这可是犯了皇上的大忌,想来晋西王也知皇上忌惮他,所以他反倒不怕了。
太后眼望着自己的亲儿子变得这般苍老,心里未免有些唏嘘和疼惜,况且他连失两子,才四十的人,已是半白了头发了,不管他做过什么,终归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岂能没有一点疼惜之意,想着,太后徒增一丝伤感,喜悦的脸上又落寞了几分。
她叹了一声道:“哀家哪是牡丹花儿,皇后才是牡丹花儿,哀家年岁大了,也只能做那落红花瓣儿,化作春泥更护花了。”
皇后唇角蕴着最妥贴的淡笑,笑不露齿却温和大方:“母后若成了化作春泥的花瓣儿,那臣媳岂不是连春泥都做不成了,顶多也是就春泥旁边的几粒细碎的小石子儿,到哪里去找这样风华正茂,国色天香的春泥呢?”
皇后一语引得众人曼声一笑,平阳公主淡淡道:“若连母后,皇嫂都成了春泥石子儿,那我岂不成那脚底流沙了,风吹吹就散了。”众人又是一笑。
皇帝虽未说话,但眼角间也隐着几许笑意,只是那笑微有些冷,只略微的从晋西王的脸上扫过,晋西王又抹了额头上的一把汗道:“皇后娘娘不亏是国母,说出来的话果然不一般。”
太后笑道:“皇后的话,哀爱听着很是称心呢。”
晋西王心里很是不快,但面上还是作出笑来:“母后称心就好,母后称心,儿臣也就称心了。”
他想着太后句句袒护皇后,就是袒护皇上,他原本不过想借机试探罢了,毕竟太后是他的亲娘,对他总有几分真情的,他想让太后开口命皇上将他调回京城,只是太后不松口,还处处护着皇后,想必自己想回来也是万难了,皇后是厉家人,这就是最大的障碍,想当初他打了多少饥荒要娶厉醒,倒不是因为他喜欢厉醒,只是因为厉醒是最适合做妻子的人,因为一旦娶了厉醒就等于得到了母后乃至厉家的鼎力支持,偏生太后将厉醒嫁给了莫战,显而易见,太后心里的天平早就偏上了莫战,到底是他奢望了,唯有自己争夺了这天下,才能将一切都践踏在脚底,再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再不用小心翼翼的试探任何人,哪怕那个是他自己的亲娘。
太后面带微笑,皇后又吩咐司膳房掌膳传令开席,一时间觥筹交错,道不尽的热闹繁华,席间,忽然晋西王突发疾病,牙关紧闭,晕倒在地,把太后唬的个半死,连忙叫如意前去看看,如意一搭脉便知晋西王必是要装病回京,赌的不过是太后待他还存在一丝母子亲情罢了。
如意也不便于当众说破,只得施针扎了晋西王的人中穴,晋西王醒来,太后长舒了一口气,晋西王望着如意竟然一怔,嘴张着,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半晌,他又对太后声情并茂,将煽情之处演到极好,惹得太后恨不能立刻让他回了京城承欢膝下。
他已失了两子,又被平南王重创,就算有那谋反之心也该无力了,不能总将他放在那荒凉之地,何况他身子这般虚弱不堪,自己瞧着也大是舍不得,但就是再舍不得,她也不可能当众对皇帝提出任何要求,反让皇帝难做。
太后与晋西王又说了两句体已话儿,便笑道:“母后,臣媳素闻福瑞郡主才艺非凡,今儿趁着母后的寿宴何不让她表演一番,岂不更添乐趣。”
鄂贵人接口道:“若论寻常表演看着多了也无趣,况且今儿个宫中众姐妹都想为太后献礼,以博太后一笑,不如咱们拈个阄儿,谁拈到什么就表演什么,拈到空白揪儿就不表演,这样在时间上也不耽误,又不显得厚此薄彼,岂不四角俱全,新鲜有趣儿。”
皇后笑道:“你这主意倒好,只是若拈到的却不会,又作如何是好。”
愕贵人笑道:“那就罚她讲个笑话儿,一定能惹得太后发笑,不然就罚酒三杯如何?”
太后又笑道:“听着却有趣儿,就按你说的来。”说着,又转头问皇上道,“皇帝,你可怎么说?”
皇帝笑道:“今儿都凭母后定夺。”
不一会儿,鄂贵人命宫人取了写好的阄儿,又放在了一个刚能伸进一只手的青花缠枝的瓷瓶儿内,除了卫妃有孕在身不便拈阄表演,其他众嫔妃都拈了阄儿,也有拈着的,也有拈不着的,拈着的自是欢喜,难得见天颜一次,可不要好好表演一番,拈不着的心里却不开心,但表上也不敢表现出来,都静静的退下。
如意展开一方淡粉纸笺儿,上面用小楷写了四个字儿:凤落明月。
如意双手微微将纸笺儿卷起,明欣早迫不及待的问如意道:“如意姐姐,你可拈着什么阄儿了?”说着,她伸手拿过如意手里的阄儿慢慢念到,“凤落明月。”她摇了摇头,“这是个什么意思,是歌还是舞,我竟没听过。”
皇帝脸色一动,皇后却笑道:“是谁那般促狭,竟弄这样的给福瑞郡主选了,也难怪明欣从没听过。”说着,又对如意甚为和蔼道,“如意,你若没听过,便说个笑话儿给太后听听,能引得太后笑了,便算你过了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