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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只静静的盯着宗政烨,他的脸上带着深重的憎愤与怨怒,他的声音像冬日最凌厉的寒风,只刮的人入骨生寒,想必他和宗政无影已经定下了什么绝杀计划,联想到瑞亲王突然回京,如意反复思量着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这可是杀头掉脑袋的事,若宗政无影成功皇上一旦驾崩天下大乱,若失败她这两个叔叔怕是要身首异地了,虽然她从未见过宗政无影,但对于宗政烨,除了好色,也算是个不错的人,待她也好,她怎么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断头台。

宗政烨瞧着如意正自发愣,以为她一个弱质女流被他这慷慨激昂的话给吓着了,他收了神色曼声问道:“如意,你呆愣着做什么,莫不是听着打打杀杀的事害怕了?”

如意有一瞬间的走神,并未听到宗政烨问他之话,只凝眉沉思着,宗政烨又叫了一声道:“喂!如意你吓傻了不成?”

如意一惊,恍惚抬头道:“啊?你说什么?”

“看看,果真是吓坏了。”宗政烨又对着玄洛道,“爷看她被吓着了倒心疼的紧,都怪你这死小子没的招爷说那些话,把个美人儿吓的脸色都变了。”说完,他复又低眸看向如意戏笑一声道,“如意美人儿,快到爷怀里来,爷给你揉揉心肝儿。”

玄洛神色有一丝凝滞,很快便回道:“你这说些没正经的做什么,咱们还是说些正事,我知道你哥子本事大,路子又宽,但皇上也不是无能之辈,诸皇子更不是无能之辈,关西王薛仁叛乱,皇上只用了几天功夫,该打的狠打,该安抚的安抚,到最后死的死,活着的也自愿归降,还称我朝天子圣恩仁德,你和你哥子手上的兵力难道比关西王多?”

宗政烨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兵不在多贵在精,况且咱们……”想着,他又住了口只拿眼盯着玄洛道,“不跟你说,你是朝廷的人自然帮着朝廷说话,你一家子年年吃朝廷的俸禄可不上赶着要为朝廷歌功颂德了,我不管什么皇上仁德不仁德,我只报了这血海深仇就完了。”

“就怕你壮志未酬身先死,到时白白送了一条小命。”如意转头看着他道,精致的的容颜蒙了一层忧色,又叹道,“像你这般喜欢美人儿,若死了,还到哪里去寻美人儿?依我说不如撂开手,寻个美人儿过个一世逍遥的日子岂不快活?”

宗政烨正了正脸色,只觑着眼瞧她,果然是极美,并且还很有韵味,唇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的看的如意道:“我若寻你过一世逍遥的日子你愿是不愿?”

玄洛微咳一声道:“酒儿已是名花有主,你就不用打这歪主意了。”

“非也,非也。”宗政烨哂然一笑,“订则未订,怎的就有主了?是你小子整个想霸占着如意不放吧?依我说,你小子长得这么美,到哪儿寻不到一个美人来陪,为何偏偏寻上爷看中的美人儿。”

玄洛淡然一笑道:“难道你不闻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宗政烨轻“嗤”一声,又笑得不止,拍掌道:“什么只取一瓢饮,爷却要饮尽三千弱水。”

“你可不叫饮水了,倒像是饮牛饮驴了,你吃尽这三千弱水便成什么了?”如意注目含笑道,“且不论你饮不饮得下这三千弱水,到时怕是连一瓢都饮不到了。”

“为何?”宗政烨凝神问道。

“因为活人才能饮水,人若死了还能饮什么。”

宗政烨眼神一暗,目光滑过她粉软的红唇似采了天边最艳的霞光,他微有不悦道:“现在事还未做,怎的你就觉得我好像必死无疑了。”

“虽不是必死无疑也八九不离十了,不如悬崖勒马过你的自在日子去,皇上的心计谋略不是你能看透的,不仅你看不透,这天下万民没有人能看透的,说不定他早就布好了网只等着你和你哥子去钻,到时才真真是无法收拾了。”如意叹道。

“我若果真死了,你可会伤心?”宗政烨双眉紧锁正色问道。

如意想着,这眼前的人毕竟是自己的小叔叔,死了岂会不伤心的,她点了点头道:“自然伤心。”

“能得你一滴泪,我便死也无憾了。”一双桃花眼里有隐隐哀意,他何尝不知这是九死一生的,如皇帝老儿那么好杀早就被大哥给杀了,他们筹谋了多少年总不得手,但纵使是送死也是飞蛾扑火无甚怨悔。

如意和玄洛只摇了摇头,知力劝必不能让他回转,到时少不得要借机行事了,她凝思一回不过一会马车便到了清平侯府。

三人一起入了府内,度花穿林,只见那桥下一汪池水里已飘了不少落叶儿,黄的,紫的,绿的,灰败的树叶从树上如絮飞下,随着水波涟漪沉沉浮浮,太阳穿透云层微钻出昏黄的光,好像钻的太累了似的有气无力的落下蒙着黄晕的暗光,如意这才感觉秋天已悄然而至了,凭添了分萧杀之意。

都穆伦和阿日飞也似的跑了过来,只笑道:“你们可来迟了,羊腿我和阿日一人一半,可没你们的份了。”

御国夫人满面笑容的迎了上来,笑道:“你当谁都像你这般贪吃。”说着,又上前携了如意的手温和道,“好孩子,一听到你要来,我高兴的不得了,咱们赶紧进去吧,我准备了些你素日爱吃的小菜。”

如意笑问道:“夫人怎知我素日爱吃什么菜?”

御国夫人眼里融着慈爱的笑意,只望了望如意身后的玄洛道:“自然是洛儿告诉我的。”

如意脸一红,她本就生的白净,如今两颊之上染一层绯色,只当压倒桃花,宗政烨在一旁瞧着只张着嘴又失了神,都穆伦狠狠的抬手就往他肩上重重一拍道:“死断袖,咱们喝酒去。”

“你个傻小子,都跟你说我不是断……”宗政烨双眸一睁正待发作,忽见御国夫人端庄慈祥的立在那里,他敛了敛神又笑道,“倒让夫人见笑了。”

御国夫人含笑道:“小孩儿家口没遮拦的,刚那半只羊腿都没塞满他的嘴巴,这会子又混说了。”说完,又笑着对都穆伦道,“还不过来我帮你擦擦嘴儿。”

都穆伦吐了吐舌头道:“怎么?夫人,莫不是我偷嘴儿吃被你瞧见了?”

如意笑道:“这还要瞧么?也不知你急得什么事,连嘴上的油光都不知道擦一擦,可不就被人逮了个现形了。”

大家又是哈哈一笑,及至用完餐,御国夫人又拉着如意说体已话去了,如意想起那薛涛笺上题的诗,连忙从袖子拿出来给御国夫人瞧,御国夫人细眼一瞧,若有所思,似在凝神思考什么。

秋风起,秋花落,吹动她手中的薛涛笺发出细微的声响,竹林沙沙,回首过去竟然是岁月无声,自己两鬓已生了白发,如今一见这薛涛笺却勾起往事,满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战栗,半晌,她缓缓道:“我本生自图然,与你娘是后结识的,而这笺上所留姊醒应该是当今皇后厉醒,我曾听你娘提起过厉皇后,说与她相交颇深,后来……”她说着就有些犹豫,她不愿洛儿卷入皇权争斗,又何尝愿意让如意卷入内宫争斗之中。

“后来什么?”如意急问一声道。

“唉!”御国夫人长叹一声,暗蓝色对襟襦裙映在脸上却显得有几分灰暗,屋外的枫叶渐次转红,红红绿绿的斑驳相间,她呆望了望外面又道,“虽然我是图然女子,但也听闻景朝战神之名,昔日他可是多少女孩儿心中的幻想,这女孩儿自然包括厉醒,一个女人特别是像她那般强傲的女人如何能日日忍受自己的好姐妹与自己最爱的男人在一处,为了这所谓的爱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当年她给你娘灌下鹤顶红,若不是得遇到南宫老先生,兴许就没有你和你的弟弟了。”

如意这才想明白皇后为何要致她于死地,原来如此,原本她竟与娘亲有这样的纠葛,她静静的听着御国夫人说话,只纹丝不动的坐在那下,只低眸看着衣袖上密团团的精美刺绣,那金丝银线恍惚化作一根根金针银针,直刺的她心中泛痛,痛到麻木之处便起了阵阵寒意,她在宫里的这些日子想必皇后是恨毒了吧!自己一心想杀掉的女人忽喇喇的整日在眼前的晃着,可不就要连根拔了,额上起了一层冷汗,她紧紧攥住了手心又问道:“夫人可知景朝战神是怎么死的?”

御国夫人颇感伤怀,只摇了摇头道:“景朝覆灭,战神失踪,不过皇帝倒并未下旨捉拿宗政煦,相反我还听侯爷说过皇上怜惜宗政煦是个人才,想重用他,只是不知为什么好好儿宗政一门就被灭了族?”

有泪从如意唇边划落,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如何死的,难道真的是皇帝,心不狠不能为万民之主,他若明面上装作一副求贤若渴的样子,暗地里却诛杀前朝余孽也没有什么不可能,可皇上是玄洛的父亲,而她是宗政煦的女儿宗政酒儿,这样的关系让她难以想像,过去她从未深思过这个问题,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前朝之事恍如尘梦,再血腥再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了,朝代更替不过是历史洪流下的一抹缩影,她也无甚可怨,无甚可想,只是若自己的亲生父亲真的是被皇帝所杀,那她如何面对皇帝,如何面对皇帝的儿子玄洛,但她心中总还存着希望,宗政煦未必就是被皇帝所害,只是想要探寻旧事,最便捷的办法便是入宫,因为不管是皇上还是皇后都与宗政煦有着莫大的关系,但不管结果如何,她待玄洛之心总不会变。

她是早已经历生死的人,有些事看不破,但有些事她应该比寻常人更容易看破,想着,她心内反平复了一些,又问道:“夫人来自图然又如何与我娘亲认识的?”

御国夫人以身扶额,手掌在她温然的面颊上落下一层阴影,反衬着她素日温和的脸庞有了深重的哀意,放下手端起茶,她微启茶碗,轻啜了一口,又指了指紫檀木镶云石圆桌上简单摆着的一碟子色泽粉润的藕粉桃花糕道:“从前你娘藕粉桃花糕做的最好,九公主爱吃,我也爱吃。”

她微眯着眸子,神思又飘远了,“十九年前景朝风雨飘摇,内忧外患,国内民变四起,国外强敌虎视,连年征战已是城将破国将亡,景朝皇帝想与图然结盟,将汐晚公主送往图然沦为质子,九公主和我便是在那时认得汐晚公主,汐晚公主心灵手巧能以各色花制成各种精巧糕点,特别是她做的藕粉桃花糕让九公主称赞不已,那时她们都是一派天真,也无甚公主和质子的区别,二人交情极好,后来景朝战神亲自将汐晚公主接了回去,自此以后,我也再未见到汐晚公主,只到那一年……”御国夫人说到此却是满面脸光。

如意见她悲痛之状,连忙取了一方浸润了百合花露的缭纱手帕,递给了御国夫人,御国夫人接过手帕拭了眼角热泪,喉间尤发出哽咽之声:“那一年我身怀六甲被人追杀,可巧遇着你娘亲才救得我母子性命,我那可怜的孩子未足月就生了下来,当年我总想着要好好待我孩儿,将她抚育成人,不想绾妃,也就是当年的九公主依兰朵在宫里被人下毒迫害,她诞下一子连名字都还未取就被人悄悄送到这儿来了,后来绾妃失踪了,那些害她的人却还不肯放过,竟然查到皇子在清平侯府,当时我急的无法,所以就牺牲了我自己的……我自己的孩儿……”

御国夫人已是泣不成声,哭得瑟瑟发抖,发髻散落已是半鬓白发低垂在脸颊,唇角慢慢沁出一丝血来,她的牙咬的紧紧的,那痛苦不堪回首的往事重现如锋锐的刀凌迟着她的每寸肌肤,连皮带骨都被剔了个干净,只留下满地血泪。

空气凝固的如死水一般,仿佛连风都停住了,那紫金百合大鼎里焚着正香的翠云龙翔忽然灭了,周遭的一切似原景重现,连着人的心也痛的无法适从了,如意不知说什么才能抚平她的心,怪道她始终不愿提及这段往事,一个母亲亲手将自己的孩子送到黄泉之路,这样的痛,又有几人能承受的住。

曾经她听过《赵氏孤儿》的戏文,还慨叹那程婴为了拯救赵氏孤儿,在献出自己的独子是多么的残酷和悲凉,她再想不到这样的事竟发生在御国夫人身上,她的孩子代替玄洛死了,而她要日日夜夜忍受对自己亲生儿子的亏欠而思念,这一辈子怕是都难安了。

到底是谁那样狠心要致绾妃于死地,致一个襁褓中的婴孩于死地,还酿成了这样的悲剧,这幕后的主使之人可还活的好,可还能活的安稳?若活的好,活的安稳,它朝若让她查到了真相,必将让她再活不好再没的安稳。

她静静的走到御国夫人身边,默默的替御国夫人拭了那流不尽的泪,所有的话在此刻都会变得苍白无比,轻轻的,她伏在御国夫人怀里,只听她低声啜泣着,听她将这些年所有的伤痛所有的自责都哭了出来。尽管眼泪不能洗净一切,但至少泪流了出来可以让她的悲伤得以释放出来。

……

微弱的日光终究还是被乌云遮去,天还未擦黑,便阴沉的好似黑夜了,玄洛送如意回府的时候,已是漆黑一团,初秋的雨淅沥沥落下,这京城的街头已是被乞丐拥满了,一时民怨沸腾,说平南王压榨百姓,让百姓无日过,更有些声音传来,求皇上派兵征讨平南王,为百姓除害。

皇城内外风声鹤唳,京城内人人自危,若发动战乱,倒霉的又是老百姓,谁不知道平南王拥兵自重,连皇帝都未必有把握能制的住他,况且慕容世家与平南王暗中勾结,这场仗要打胜算能有几何,若万一平南王反扑回京,这京城可不就要遭殃了。

如意只觉得街上异常清冷,再不复往日繁华,倒是叫花子蹲在墙角边上挤到一处愤慨的议论着什么,又说皇帝怕了平南王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又说皇帝心系万民必会给平南百姓一个交待。

忽然一个披着褴褛妖子,腰里系根麻绳的小叫花子急匆匆的挤到人堆里说:“刚听到一个大消息啊!平南王杀了晋西王之子莫康,如今不等皇帝老儿发兵,晋西王气哄哄的就要向皇帝请命攻打平南了。”

“净瞎扯!晋西王有好几个儿子,怎么为了这一个儿子就跟平南王火拼的,到时两败俱伤的大不划算。”

那小叫花子叫道:“这消息真真儿的,绝不半点错处,都听说晋西王在点兵点将了。”

“放屁!我怎么半点消息也没听过到。”一个叫花子显得过分的气愤,这一声放屁是骂的吐沫横飞。

那小叫花子道:“你说就说,饶着骂什么人?何况晋西王攻打平南王不正合了你们的意儿,为民除害了,你该拍手欢迎才是,横眉竖目的发什么火?”说着,又神神秘秘的说道,“以我看,这场仗是打定了,因为不仅是为莫康小王爷打着,听说这里头还有其他的道道,好像是晋西王睡了平南王的女人鹦鹦……”

本来有些蹲墙根的叫花子听的还意兴阑珊的,忽一听到这等风月八卦之声,立马抖擞了精神,拄着拐儿倾过身子问道:“喂,你快细说说怎么睡的,这平南王的女人怎么爬到了晋西王的床上,男人戴了这个大的绿帽子,就算晋西王不派兵攻打平南,那平南王也该为着脸面痛打晋西王了。”

小叫花子兴抖抖道:“唉!还真别说,听闻那鹦鹦姑娘天生有奇趣,一经男人挨身便觉得遍身骨筋酥软,男人卧之如卧绵上,只弄平南王心儿舒舒,腿儿麻麻,那话儿……像这样得趣的美人儿谁不想睡一睡……”说着,嘴里就流出口水,伸出乌漆抹黑的手就往嘴角边揩了一吧又挑了稀疏的眉道,“只可惜咱都是个穷鬼儿,不然也要睡睡那美人儿。”

“啪!”先前发怒的叫花子抬手给他一爆栗,骂道,“你小子连他妈的毛都没长全就想女人了,我看你是想女人想疯了,跑这胡诌来了。”

“去去去……”几个叫花了涌上来将发怒的叫花子推搡道,“关你什么事,这小子说的真得趣,你不想听就滚一边站着去。”

那发怒的叫花子骂骂咧咧的退到一边,小叫花子如此这般说的活色生香,引着人越聚越多,众人听得出神,连口水都流了一地。

如意虽没听见这群叫花子议论这些风月事,但她多留了个心眼,派人扮成叫花子混在堆里听着,及至回了侯府,稍息了片刻,就有人递来消息给如意。

如意暗自揣度半晌微理出点头绪,不用说那小叫花子必是皇帝派去的人,这些叫花子堆里头早就龙蛇混杂了,其中有多少是皇帝的人也无从得知,但皇上这一计却使的极妙,晋西王与平南王早生龃龉,莫康一死晋西王也就要耐不住性子了,就算他耐得住,如今流言满天飞,说晋西王征战平南,平南王岂会坐以待毙,必会有所行动,何况这其中还牵涉到慕容世家送去的女人,慕容世家自然也不能脱了干系,如今他们倒成了狗咬狗,谁也落不着好,唯能得好的也只有皇帝,只是不知道这些事跟宗政无影入京有没有关系,宗政烨那小子嘴紧的很,话至于此,再不肯多说一句,她少不得让都穆伦多盯着点了,想着,她竟迷迷糊糊的睡了。

第二天一早,宫里就派人来传话宣如意入宫觐见皇上,宫里出来的两乘小轿已停了侯府的大门口,如意却有些疑惑,皇上好好的又宣她进宫作什么,如意正自疑惑,这次来的传话的竟然是皇上身边最得力的总管太监高庸,她微微一福身,问道:“高公公,不知皇上宣召如意有何事?”

高庸急忙跪下向如意请安满面笑容道:“奴才参见福瑞郡主,只是连奴才也未能得知皇上宣召郡主做什么,皇上还吩咐了,说为免郡主在宫里想家,特命郡主可以带向个身边的人一道入宫。”

高庸刚说完,冬娘拿了刚刚准备的钱财礼物送与高庸,高庸收了礼心内一喜,扬了扬八字眉又陪笑道,“圣上洪恩,特许郡主带人一起入宫,怕是日后郡主要在宫里长住了。”

如意心内一惊,这在宫里长住是何意思,她既不是宫里的公主,亦不是宫女,更不是皇上的妃子如何就要长住了,心虽作如此,但表上却不肯表现出半点,只笑了笑道:“还劳烦公公稍等片刻,我去收拾收拾就来。”

冬娘和莲青心内又惊又惧,好好儿的皇上就宣小姐入宫,还要特许还身边的人跟着,还要长住,莫不是皇上看上了小姐要封她为妃,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冬娘和莲青互相对视一眼,有宫人在此,她们也不宜多说,只暗中悄悄问如意,如意静默片刻道:“未必。”

她听瑞亲王提过皇上招贤纳士,想将鬼市神医纳为已用,莫不是瑞亲王跟皇上说了什么,想想,也不对,瑞亲王不至于会违背诺言,想想也觉得自己多想无益,不如入了宫自然明了。

一阵凉风吹过,如意披着绵缎披风,也不盛妆,只做最朴素打扮,便带着冬娘,莲青和阿日一道随着宫人入了宫,皇帝在正安殿宣召了如意,如意入殿门往里走去,转过一道砂西番莲带座儿屏风,便见一间香味满室的大屋子。

屋子东边沿上是一排明亮透红糊着亮红色霞影纱儿的茜纱窗户,掩在正安殿东边翘檐之下,窗下放着几张极为简单朴素的用草藤编的小圆桌子,兴许是因为时间长了,那棕色的草藤上微微泛着些白光,几点斑驳参差落在上面,迎着亮还微微透着光,旁边立着一个高脚案几,案几上摆放着一盘开得正盛的不知名的红色花,极是鲜艳亮眼。

如意一瞧觉得这正安殿内堂倒不像是皇上日常办公的地方,瞧着却像个女子的闺房,唯有屋正中摆放着的明黄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方让人觉得这本是个庄严肃穆的地方,皇帝穿着个月色袍子,腰间束着明黄缎带正襟危位着,如意忙跪下行礼道:“臣女沈如意参见皇上。”

“平身吧!”皇上略抬了抬手又道,“你可知朕为何要召你来?”

如意起身回道:“臣女不敢妄自揣度圣意,还请皇上言明。”

皇上看了如意一眼,目露赞许之色,又瞥见她穿的素淡,心内也略知一二,不急不徐道:“你是朕亲封的正一品福瑞郡主,朕见你得力可用,想留你在朕身边做个贴身女官,只是这女官究竟官拜何品,朕一时还未拿得主意,封大了与理不合,封小了,又与你正一品郡主的身份不合,朕倒确有些为难。”

如意心内一笑,这皇上果然精明,她敛了敛容色恭敬道:“皇恩浩荡,皇上爱惜臣女,臣女感激不尽,怎敢再让皇上为难,臣女能为皇上办事是臣女的福分,断不会为了官拜几品而耿耿于怀,何况臣女除了会些医术别无其他,只可惜臣女是个女子,不然真想如男子一般行医游学,走遍天下。”

皇上见她字字言语安祥,既不谄媚亦不失了该有的分寸,他略点了点头,脸色却苍白无华,一双眼圈周围更是熬的乌青,在抬眸一刹那迎光看着更显憔悴:“你果真个识大体的,朕就赏识你这样看轻功名利禄的女子,谁说做女子可惜了,有些女子比男子还有用,你想行医游学,但即使你真能走遍天下又能救得了几人,更何况你一个弱女子单凭一个人也走不了多远,不如留在宫中,这宫中的汇集天下名药名书,就算你想游学,这宫中的珍贵医书药典也够你学的,你本就是医术高明,稍加时日必能成大器,他日若你能自编医书药典,源源流传于世,岂不是积功德的大事。”说着,他轻轻咳了一声又道,“你也勿需担心其他,朕听瑞亲王说过你已有了心上人只待你父亲回来定下亲事,你放心,朕到时必会按你心意给你指婚,断不会强迫于你。”

如意长舒了一口气,皇上能给她这样承诺算是给她解了后顾之忧,这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宫中好好查一查当年的案子,再也无需担心太后会将她指给谁了,她立时跪了下来道:“臣女多谢皇上隆恩,臣女定为拼尽一身之力为皇上效力。”

皇上微微颔首,扬眉淡笑一声道:“既如此朕便封你为太医院从三品女医官。”

如意叩拜道:“臣女谨遵圣旨。”

这一瞬间,她便要步入这最大最深的高墙院内,黄瓦红墙消磨的是多少女人的青春,前世如梦,兜兜转转……今生她还要跨入这皇宫之中,心内似有一团火在燃烧,那久违的过往,随着时间被揉搓拉长,但她却从未忘记她来的初衷。

皇帝摆了摆手唤道:“高庸,你替如意安排个住处,他是的朕的贴身医官,就住的离朕离些的地方。”说着,又问如意道,“你若缺什么只管给高庸说,他自会为你安排好。”

“臣女谢皇上。”如意又拜了拜便起身随着高庸去了,沿着正安殿长长的游朗走到尽头向西踅就是忘忧阁,如意抬眸望着那龙飞凤舞烫金大字‘忘忧阁’,气势飞扬磅礴,雄健洒脱,只是这世上究竟有几人能做到真正的忘忧,进入院后花坛内却是满眼的萱草。

晋代的张华《博物志》说:萱草,食之令人好欢乐,忘忧思,故曰忘忧草,花开金黄,其叶萋萋,盛茂葳蕤,她忽地想起沈如萱名字里带萱,当年老太太便是让想她一生忘忧,只可惜人不如花,终究是配不上这花名。

高庸见她盯着花坛里的萱草看,眉色紧拧,眸光暗沉以为她不喜此花,连忙陪笑道:“若福瑞郡主不喜此花,奴婢这就命人将此花一并拔了,再种上郡主喜爱的花。”

如意摆了摆手道:“高公公,不必了。”她嗓音清冷沉吟道,“此花甘凉无毒,可以放入药制膳,甘解烦热,清酒疽,利胸隔,安心神,皇上日夜操劳,虚火上升,用此花入药膳最好。”

高庸细打量了一眼如意,见她眸色如水,一派清冷却还隐隐透露着不凡的贵气,一开始皇上命他传旨的时候还以为皇上有封她为妃的打算,原来自己倒想错了,他笑了笑道:“皇上得了福瑞郡主这般的好人才,老奴也可放心了。”说完,又指了指前方玉石阶上跪着一排宫女道:“皇上吩咐奴才为郡主挑选几个可用的人,奴才就自行做主选了十名宫女,还请郡主亲自挑选。”

如意低眸看着这一排宫女,她们个个低眉垂首,也不敢说话,只静静的跪着等待如意发话,偌大的院内静然无语,落针可闻。

如意笑了笑道:“高公公多费心了。”说着,又指了指身后的冬娘莲青阿日道,“我从家里已带了三个服侍的人过来,况且我喜静不喜闹,若要选就选一两个,平日里看着院子做做杂事即可。”

高庸笑道:“一切都由郡主定夺。”

如意视线在众宫女头上一一扫过,只见青一色乌压压的黑头发,并没有一个人敢抬头,只齐齐道:“奴婢参见福瑞郡主,福瑞郡主吉祥。”

如意淡淡道:“若要留下有时候还得帮我试药,你们可有谁自愿留下?”

众人一听试药二字立刻沉默下去,虽然都知道福瑞郡主是太后和皇上眼里的太红人,但如今这后宫执掌凤印的却是皇后,皇后能喜欢一个在皇上和太后面前都这么得宠的美人儿?何况说到底福瑞郡主也不是宫里正而八经的主子,不过是皇帝一时兴起召来的女医官,一个医官又主宰不了这后宫中宫女的升迁前程,所以有些人便不大愿意来,只为着皇命不敢违抗才过来的。

再者如今宫里流言四起,说太后有意将福瑞郡主许配给七皇子,如今玉贵妃禁足未解,七皇子前程堪忧,而皇后和太子却如日中天,她们岂敢没事跑这儿来,再加上听福瑞郡主说还要试药,便更不想留了。

如意见众人又是一阵沉默,心下明了几分,她本也不想多什么人来服侍,有冬娘,莲青和阿日也就够了,况且这外间打杂的婆子内侍皇上早就安排好了,多些人反倒无益,不过她也不好太过逆了圣意,如今自己这样问了她们,她们若不愿自己也正好顺水推舟用不着她们了,况且就算有人要留下却不是心甘情愿的,想来日后办事也不经心,她也未说话,只沉默的看了会,而她的这种沉默反而给人一种更大的震慑力,这些宫女连大气都不敢喘。

如意正想打发她们一并走了,忽然一个小宫女磕头道:“奴婢愿意留下。”

如意细看了这小宫女一眼,眉间稍露诧异之色很快便归于平静,只问道:“你叫什么名儿?”

小宫女答道:“回郡主,奴婢叫木莲。”

如意回头笑道莲青道:“可巧了,名字里竟也带个莲子。”

莲青笑道:“这木莲瞧着就亲切,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冬娘暗自观察半日,见这小宫女生容长脸面细长眼,鼻梁微有些塌,嘴唇亦有些厚,五官单瞧的虽不出色,但合在一起却也算是个样貌清秀的姑娘,这张脸竟长得与蕊草一模一样,只是木莲嘴角边比蕊草少了一颗红痣,其它的却是一般无二,只是她从未听蕊草说过在宫里还有个姐妹的,她虽疑惑,但也未说一言。

如意又细问了这小宫女一些情况,这小宫女虽回答的不甚伶俐倒也说得过去,不像有些宫女说话蚊子哼哼似的,她声音很是高亢嘹亮。

如意对这木莲心生好奇之意,便留下了她,高庸安顿好忘忧阁的一切事务,便回正安殿复命去了,又将如意在忘忧阁的形景细累报了皇上,皇上单说了一句:“她确是个细心谨慎的。”

说完,便起了身吩咐道:“摆驾寿康宫。”

寿康宫中,太后天斜斜的半倚在榻上,皇后坐在她身边陪着说话儿,皇后春葱般的指甲上染着鲜艳的凤仙花色,发上堆起高高的云髻,髻上单插着一支淡黄色的牡丹花儿,身上的衣服已是清一色的淡色,清素如菊,但是那菊再美也是入冬将要凋零的菊花,带着几许颓败之意。

她轻启朱唇,面露痛心之色叹道:“母后,枉你素日你看重了福瑞郡主,如今她竟被皇上偷偷接进宫来了,还让她住了忘忧阁,也不知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竟然都不通知我这个做皇后的,即使皇上看上了福瑞郡主想封她为妃,也该告之一声,臣媳却不是那捏酸吃醋的人。”

太后半眯着眼,只淡淡道:“阿醒,这天下都是皇上的,你所有的荣宠不过在皇上一念之间罢了,皇上想做什么事接什么人,岂能容你来置喙?”

皇后微怔了怔,又抬眸打量了一下太后的神情,见她气定神闲好似根本不在意的模样,她咬了咬牙道:“那依母后之言,臣妾这个皇后之位岂不能形同虚设,不管是在后宫还是在皇上面前都说不上半点话?”

太后忽然睁了眼,慢慢端起一杯金菊茶轻抿了一口沉声道:“阿醒,你若再这般下去,你的皇后之位可真的就要形同虚设了。”

皇后神情一凛,秀眉紧蹙,轻声道:“臣媳不明白母后的意思,臣媳究竟做错了什么?”

太后忽然正了脸色,放了茶盏只缓缓捻着手上一串凤眼菩提,叹息一声道:“哀家不知道你为何这般容不下如意,皇帝日夜操心国事,身子骨怎能承受得住,有如意这样的人在跟前服侍,自然能令人龙体康泰,这不是件好事么?难不成你竟也一点不关心皇上的身体,只整日介的担心自己的荣宠,你不关心皇上,哀家却关心,皇上可是哀家的亲儿。”说到最后几句话,太后的脸色已由叹息转为怒色了。

皇后脸色一变,立时跪了下来道:“母后,臣媳就算犯再多的错,也不敢不关心皇上,臣媳正是因为担心皇上才说这些话的,他为着国事不入后宫,臣媳也不敢说什么,如今忽喇喇的将福瑞郡主秘密接进宫来岂不惹人非议,更置后宫诸妃于何地?”说着,她眼里竟盈出一丝泪,“难道皇上封她为正一品福瑞郡主还不够,非要封妃才罢么?”

太后闻言,脸上已是盛怒之色,面色罩起浓浓寒霜只静静的盯着皇后,目光如炬:“你身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自当贤良淑德,雍容大度,宽厚仁慈,岂能无根无据的说出这等话,谁说要封如意为妃了,莫非皇帝下了圣旨,还是皇上亲口对你说了,你事情还没弄明白就这般沉不住气,实在是让哀家太失望了。”

“母后,臣媳怎敢无根无据的乱说,若不是皇上怀了那份心思,怎可能将沈如意接入宫内,还亲自宣召,难不成皇上想宣她进来做个贴身宫女?她可是我天纵国的福星福瑞郡主,做个小宫女岂不大材小用了,这意思不言而明,就差下圣旨了。”

太后怒极反笑,只冷冷道:“阿醒,亏你是还是皇上的正宫妻子,竟一点也不了解他,他怎么会封沈如意为妃,他本想将沈如意指给离忧,偏玉贵妃出了这档子事,这才断了皇帝的念头,皇帝可不是李隆基,要打自己媳妇的主意,即使他不将如意指给离忧,也会从其他皇子中选,哀家本也不想这么早跟你说,哀家瞧着如意是个极聪明有决断有计谋的孩子,若能嫁入东宫,必能助澈儿登基,她不仅是我天纵国的福星,更是百姓心目中的福星,但凡是贤君都知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哀家不管皇帝是否真能做到,但表面上也必须做到,若澈儿得了如意就算是得了民心了。”

皇后听闻太后此言,差点把银牙都咬碎了,冰凉的护甲抵得手心只剜出一个洞来,她本以为太后想将沈如意指给莫离忧,不想太后竟将这主意打到离澈头上来了,她怎能让沈如意嫁入东宫成为自己的媳妇,澈儿是个耳根子软又无能的,万一他朝被她挑唆与自己作对,岂不是引狼入室。

她绝不能让沈如意嫁给澈儿,心里虽恨的咬牙切齿,但也不敢在太后面前发作,只得收了恨意,转作一副温和神情低声试探道:“澈儿已有了正妃,难道那沈如意还肯作个侧妃不成?”

太后只继续捻着手上的佛珠,半眯了眼,淡然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媳妇的身体,她还能撑到几时,如意是个有气性的孩子,哀家也不想亏待了她,所以到时侯自然要她做太子妃。”说着,目不一沉,高深莫测的说了一句,“你也别想着那使暗计害如意了,你细想想,她嫁与澈儿好也是不好?”

皇后心中冷笑,不好!绝对是不好!她只想大喝出来,到最后也只得将这股怒气吞咽回肚子,这怒气只烧的她心里燃起熊熊火焰,咬了咬牙,她吸了一口气,唇角边挤出一个笑来:“太后的话臣媳实不敢当,臣媳何时使暗计害过沈如意了?”

太后冷笑一声道:“你当哀家日日坐在这寿康宫倒成了个睁眼瞎不成?你身边的文心水性极好,连离忧都比不过,怎可能救不上如意。”

‘母后,臣媳不是说过了文心她……’

“好了!”太后厉声打断道,“有些事哀家不想说的太明就是想给你留个余地,你是我厉家的皇后,哀家一心要力保你,也力保澈儿,你莫要做出什么与哀家背道而驰的事,到时反辜负了哀家的心,至于如意的事,你不从中作梗就好了,其他的也无需你多挂心了。”

“母后教训的极是,臣媳所想远不如母后所想的深远,母后一心为臣媳为澈儿着想,臣媳岂敢辜负母后的心。”

“哀家想的不仅是你和澈儿,更要为皇帝想,为江山社稷想,你也不算多年轻了,这些年性子怎么一点也没历练下来,还是这样的心性浅,好在平日你在众妃面前表现还算得体,没失了皇后该有的气度,今日这些话你只能在哀家面前说,切不可跑到皇上面前去说,这样才真真断送你们的夫妻情分。”

太后说到最后,目光渐渐深沉起来,语气带着些许无奈和惆怅,说到底,这皇宫之内又有什么夫妻情分,到最后都敌不过权势二字。

她与先帝何曾不是有过爱情,她也曾经以为自己得到了他的爱,到最后不过是互相算计罢了,正想着,忽有内侍通报:“皇上驾到!”

太后不疾不徐,微端坐了身子,又正色道:“阿醒,还赶紧去迎接着。”

皇后赶紧敛了容,整理了下跪皱的衣衫,强作笑脸迎了出去,却见一道明黄之色已跨入门内,皇后福了福道:“臣妾参见皇上。”

“原来你也在!”皇上低垂了眸子打量了皇后两眼,眼里不经意间露出一丝厌恶之色,只是他的瞳仁如墨,那抹厌恶之色在黑暗在迅速涅灭了。

皇后笑道:“臣妾来陪母后说说会,皇上若有事,臣妾就先告退了。”

“不用,朕正有事要跟太后说,皇后你也在一旁听着,省得朕再传旨了。”皇帝脸上平静无波,只是眸子连看也未看皇后,那声音已是冰冷到没有一丝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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