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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晚晴阁,鸟鸣蝉叫。

慧晴正颤抖的跪在如意面前,单薄的弹墨绫裙湿濡的贴在身下,额头上的汗不停的往下滴着,溅落在地只片刻便被吸入青砖里,一头乌发散乱着贴在头上,像淋湿的乌鸦展翅在阳光下抖动着,窗外强烈的阳光照进来,直射在慧晴身上。

如意和如芝端坐在阴凉处的花梨木椅子上,旁边着案上放着石头盆景和架纱旧屏,并着一个汝窑花囊,里面插着满满的狐尾百合,上面尤还有水在滴着,再就是一个冰玉瓷盆里放着几块冰。

如意扇了扇手中的瓷青倩名人字贴纨扇,象牙柄握在手里润滑生凉,她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慧晴道:“平常二姐姐说你是百个里头挑不出一个来的好,这大小也有个天理,你这般好怎的做出这恶毒没王法的事来?”

慧晴目光落在如意翘起的雪白的绣鞋上,也不敢抬头只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一个做奴婢的又怎敢跟三小姐顶撞,三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

如芝“砰!”的声将手里的泥金美人纨扇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拍,震的桌子抖动了几分,她伸手指着慧晴道:“我自问素日里待你极好,想不到你竟生这反叛的心,刚刚被冬娘姑姑和莲青抓了个正着,人脏并获,你还敢失口抵赖?”

如意淡淡道:“二姐姐,你也别生气,为这种奴才犯不着。”她目光犀利而冷冽的从慧晴身上划过,只回身道,“姑姑,你把那小黄包拿来。”

冬娘拿了小黄包,如意平静道:“慧晴,你若觉得冤枉便把这小黄包里的东西吞下去,这小黄包总是你带来的吧?”

冬娘冷着脸将小黄包拿到慧晴面前,那慧晴还低着头,脸色煞白,僵硬的跪在那里,汗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莲青见她始终低着头,厌恶的喝道:“平日里你伶俐的很,这会子连头也不敢抬了。”说完,走到她身前伸手一下就托住慧晴的下巴。

慧晴的头被强硬着抬起,她浑身战栗的看着一脸冷色的如意,眼睛有泪流了出来:“这小黄包里不过就是些脂粉沫子,小姐为何就认定了奴婢是来害你的?”

“哦?”如意双眼微眯,发上长长的流苏垂落下来,落在脸上一片阴影,卷翘的睫毛微闪着,眸子里清冷的好似一片冰湖,“既然是脂粉沫子,我便赏给你擦脸吧!”说到这里,如意冷一脸喝道,“冬娘,将这里头的东西全都抹到她脸上,我倒要看看她招还是不招?记住,抹的时候一定不要沾到这东西,你直隔着纸抹就行了。”

慧晴也不知道这黄纸包里是什么东西,但必是有毒害人的东西,不然大夫人也不会命她来,但昨儿晚上她明明给二小姐也弄了,今儿也未见二小姐怎么样,她心里又是疑惑又是害怕,为什么三小姐要冬娘隔着纸抹,她害怕的想要往后退去。

冬娘弯下腰,那手里的黄纸眼看就要盖到慧晴脸上,慧晴惊叫一声挥手就朝着那黄纸包打去,冬娘身形倒快,只一闪,慧晴扑了个空,那黄纸包上一粒小红点却溅到她的脸上,她只觉得脸上一阵剧痛,伸手去抹时那手上也沾着了,霎时间手指上就被烧了一个细小的洞,她害怕的号啕大哭拼命的叩头道:“三小姐饶命啊!”

如芝皱眉道:“你还不说么?”

慧晴胆怯的盯着如意,又转头对着如芝磕头道:“二小姐,求求你看在咱们主仆一场的份上就饶了奴婢吧!奴婢说出来也是个死。”

“你跟大夫人勾结想要害我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主仆情份?这会子来跟我求情了,晚了。”如芝沉声道。

如芝身后的沁夏一直未说话,看到慧晴之状,她道:“若不是小姐看在你服侍过她,你以为这会子你还能跪在这里说话?”

慧晴的声音颤抖着:“奴婢不是有意要害小姐的,只是若奴婢不这么做,奴婢一家子的身家性命都要没了,奴婢跟着小姐这么多年从来也不敢有二心,偏偏大夫人出来之后就找了奴婢,她的手段奴婢是知道的,在战场的时候杀人头就跟砍西瓜似的,奴婢不敢不从她啊!”

如意瞟了她一眼,厉声道:“若她不给你家二百两银子,你还这般忠心于她,不过是个钻进钱眼的奴才罢了,你若不尽实招了,那东西就全都抹到你脸上。”

慧晴又看了一下如芝,指望她能发善心救她,可一想到三小姐连大夫人赏了她家二百两银子这样的机密事都知道了还有什么不知道,何况那东西若全抹在自己,自己的脸怕是烂的比四小姐还不如。眼看着冬娘又走了过来,她害怕的哭道:“我招,我招。”

慧晴咽了咽口水又道:“大夫人从碧云庵出来之后,便命人来找奴婢,奴婢原也不想去,但想着奴婢是从小服侍过她的,对她也有几分感念之情,奴婢就去了,她忽然赏了奴婢家二百两银子,奴婢想着家中老小不吃不喝也赚不到那么多银子,所以奴婢就为她当了差,一开始她只是让奴婢每日将二小姐和三小姐的行踪汇报给她,只是昨儿个她交给奴婢一个黄纸包说让奴婢撒在小姐睡觉的席子上,奴婢就照着做了,后来她见奴婢得了手,又重新拿了一个黄纸包给奴婢让奴婢撒在三小姐床上,奴婢也并不知道那黄纸包里是什么东西,一时糊涂就犯下了此等大错,求二位小姐饶命啊!奴婢真不是有心的,奴婢有罪。”

“为何她要分两次交给你?”如意冷然问道。

“大夫人也不能完全相信奴婢真的会对二小姐下手,所以她暗中派了人去看了二小姐有无中毒之状这才信了奴婢,大夫人还说她一共就两小包,所以才分了两次给奴婢。”

如芝冷哼道:“大夫人可真是精细之人,疑心病也重,只是我不明白她一个习武做过将军的女子怎么也会跟二夫人一般专弄这些个阴谋算计。”

如意道:“阴谋算计不在于会不会武,做没做过将军,原是在于心,若心是黑的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说着,她又对着慧晴道,“你只管一起说来,若能说的周全详实,兴许我还会为你解了脸上的毒。”

慧晴一听忙不跌的想将功折罪,她也不顾脸和手疼不疼,那射进来的大日头刺的她身上滚烫,她趴在地上又哭道:“奴婢打六岁起就跟着大夫人,来到侯府里的时候奴婢只八岁,但也记得不少事儿,大夫人深恨赛姨娘,后来赛姨娘死了,大夫人又转恨南宫夫人,大老爷与大夫人那时时常吵嘴,大夫人禀性高傲不屈于人,一气之下躲进了碧云庵,后来又把奴婢指派给二小姐,二小姐一向待下人宽仁,奴婢原指望这一辈子也能过得安稳了,所以前几年府里发放人出去,奴婢也不愿出去,只一心想服侍二小姐,奴婢早过了嫁人的年纪,不过是图着要一辈子都跟着二小姐,谁曾想大夫人又出来了,还找上了奴婢,大夫人是个冷心冷面的,奴婢着实怕她,何况她还给了奴婢家那么多银两,奴婢岂能不为她办事,还请二位小姐看在奴婢也是逼不得已的份上救奴婢一把,若让大夫人知道奴婢都招了,非但奴婢,奴婢的一大家子谁也别想活了。”

如芝听慧晴提到自已的娘亲,那个在自己记忆里早已模糊了的娘亲,一行细白的贝齿轻咬在红唇之上,脸上蕴着薄薄怒意,她问道:“大夫人为何要恨我娘,又为何要恨南宫婶婶?”

慧晴只求脱罪无有不说的,她哭诉道:“因着大老爷疼爱赛姨娘,大夫人气不过就……就……”

“就如何?”如芝声音陡然凌厉。

“就偷偷设计赛姨娘说她与家里的小厮私通。”慧晴略有迟疑,但也顺溜的说了出来。

如芝杏眼圆睁,忍着满脸忿恨道:“老太太从未跟我提及这些事,只说娘是漠北女子不能适应中原的生活,又思乡情切,在生完我之后还亏了身子所以才死的,你怎好好的说娘是被人设计了,你快详细说来!”

“当年大夫人弄来了迷药将赛姨娘迷到,然后就将赛姨娘偷偷弄到废苑里头去,那废苑原本有个看门的小厮,因着终日看守废苑没有油水可捞,大夫人就拿银子买通了那守门小厮,后来大夫人将老太太引到废苑,老太太当场抓住了赛姨娘。”

“那我娘是怎么死的?”如芝站起身来,一双明媚的眸子隐着泪光,唇齿间颤抖着。

“赛姨娘怎么死的奴婢并不知道,只知道府里的人说赛姨娘得到不治之症,没几天就死了。”

如芝听着缓缓的倒了下去,娘的死必然跟大夫人有关,老太太当年抓住了娘又是怎么处置娘的,不仅父亲,连老太太都不从跟她提起娘的事,况且那时她还小什么事都不知道,她一直以为娘是得了病死的,如今想来却不是,她拳头握的紧紧只睁着眼盯着慧晴,如意见如芝动了大怒,伸手握了握如芝的手,又问道:“大夫人恨赛姨娘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恨上我娘?”

“奴婢也不十分清楚,只记得奴婢有一次跟夫人回慕容府,大夫人跟慕容老爷嘀咕了几句,让他派人杀了南宫夫人,谁知道南宫夫人没杀成,倒伤到了大老爷,大老爷背后被砍了一刀,夫人当时又气又急,等老爷醒来后她就气的去了碧云庵再不肯出来了。”

如意的手轻轻的在梨花木扶椅上扣了两扣,眉头深锁,有风吹进拂起柔柔发丝,那风带着炙热的温度扑在脸色,细细的毛孔张开吸着那冰盆里的凉气,如意静静的叹息了一声,原来大夫人和母亲之间竟有这样的过节。

在这侯府里除了争夺权势,金钱和大夫的宠爱,又有什么令大夫人这般想致母亲于死的,还有老太太也恨毒了母亲,一心想治死自己,到底母亲是如何得罪了她们,想来这些事父亲应该知道一二,不如等父亲回来之后再细问了他,她点了点头道:“你交待的也还算明白,只是不知道现在你的心向着谁?”说着,如意命莲青又端了一个青枝缠花的小碗对着慧晴道,“你若想治脸就喝下这药,我还有事情吩咐你。”

莲青将药端到慧晴面前,慧晴迟疑的望着那乌沉沉的药,眼里含着泪,脸上发上早已湿成一片了,她咬了咬牙接过药一口吞了,如意转头看了如芝只问道:“二姐姐还想忍么?”

如芝深吸一口气,十指拧的紧紧道:“如今她们的刀都已经刺入到咱们的心窝子里,我再容忍也是自寻死路了,三妹妹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姐姐一句话也没有。”

如意缓缓的起了身,走到慧晴身边,伸出细润的手指轻轻在慧晴受伤的脸上划过,温热指尖却带着令人胆颤的冰冷,慧晴不由自主的一抖,如意的细长的指甲在慧晴脸上烙下几条红红划痕,划痕带来的细微的痛反盖过了伤口处的痛,如意手到之处一片冰凉,慧晴倒不觉得有多痛了。

如意轻笑一声道:“我亲自为你上了解药,你的脸也可好了,你若真心为我办事,我可保你全家不死,你若再起背叛之心,你全家也留不下一个活口。”

慧晴听得汗毛竖起,天明明热的很,她却觉得那冰冷从脚底还开始直延伸到头顶,三小姐的话说的那样平静,平静到让人浑身发毛,她小声问道:“刚奴婢喝的不是解药么?怎么三小姐又亲自为我上药了。”

如意淡淡道:“你家里人想必也正喝着,他们一心感念大夫人的好,大夫人送了这样好的补药,他们岂有不高兴的喝的,你放心只要你听话,你家里人喝的必是最好的补药,你若不听话,那补药也会变成最烈的毒药。”说完,她示意冬娘道,“姑姑,你把那小黄纸包收好,这小黄纸还要物归原主呢。”

冬娘将黄纸包重新收拾好,如意只淡淡道:“你给慧晴吧!”说着,轻轻俯上慧晴的耳说了几句。

慧晴吓得全身瘫软,后悔自己不该贪了大夫人的钱来害二小姐和三小姐,三小姐的厉害和精细之处比大夫人更甚,只三小姐有一点好就是言出必行,她想了想又磕了一个重重的头,磕的地下“砰砰”作响,收了泪道:“三小姐,奴婢一定会拼死为三小姐办事,但若奴婢失了手,奴婢可否求三小姐饶了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就是死奴婢也只愿一个人死,不想拖累了家里人。”

如意点头道:“这个自然,只要你不再做那些糊涂事,我答应你的事必然会做到,你且下去吧!”

慧晴接了黄纸包走出晚晴阁,她大脑一片空白,脚下发虚也不知怎么走着,那天上悬着的烈日照的她睁不开眼睛,她伸手挡去阳光,只呆愣愣的瞧着,这样的天空,这样的太阳她到底还能瞧几次,院子里盛开的向日葵花灿烂的一片金黄,展着身姿迎着太阳开放的那般刺目。

慧晴穿夹道,度花园也不顾日头毒的去了碧云庵,碧云庵的大门虚掩着,只见小丫头正坐在小屋的门槛上躲着太阳打瞌睡,听有声音来了,忙睁开眼,连忙摆手叫慧晴先等一等,慧晴知道必是大夫人接完了府里的事回来午休了,慧晴蹑手蹑脚的走到那小丫头身边悄问小丫头道:“大夫人可睡了几时了?”

小丫头笑道:“已经有大半个时辰,想来也该醒了,夫人刚接了府里的事,下午还有的她忙的,趁这会子清静就多睡一会。”

慧晴点头笑道:“这庵子里一向清静,除了你我,也只县主来,只是大夫人已经管家了,这庵子里再不得清静了,回话婆子媳妇一多,这庵堂又小,怕到时连站的地也没了。”

小丫头道:“可不是嘛!先前还来了几个人都被我打发走了,大夫人住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赶明儿还搬回盛园住着。”

慧晴又要问话,却听到里面传来冷冷的声音:“慧晴,你进来。”

慧晴赶紧拍拍屁股,缩着脖子打了竹帘子进去,见大夫人还歪在卧室的檀上,错金流云纹香炉内静静袅袅的檀香无声的燃着,薰的一屋子香气,素色帐子微微一动,大夫人探出一只手来招了招慧晴道:“你且过来回话。”

纱帐帘后面的脸若隐若形,看的不甚清晰,慧晴向前移了几步,慕容氏动也不动,只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慧晴恭敬道:“奴婢都办妥了。”

“那三丫头可睡下了?”大夫人垂着眼睑,略显稀疏浅短的睫毛半遮盖在眼上,单手托着头,静静的问道。

“睡下了,那黄纸包里的东西奴婢也趁着三小姐给夫人交帐的时候弄到她席子里了,只是三小姐比不得二小姐,所以奴婢也不敢多留,就赶紧的来回报夫人了。”

“嗯!”大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快意,又赞道,“你做的很好,等过些日子你跟着萱儿,她现在也没个可用的人,绿芽虽还行,但不甚机灵,我瞧你行事比小时候更谨慎了,等这些该除掉的都除掉,我自会给你更大的好处。”

慧晴跪下道:“办好了事是奴婢的本份,奴婢不敢再求更大的好处,夫人一出手就是二百两银子,奴婢已是感激不尽了,就算为夫人甘脑涂地也愿意。”

大夫人缓缓坐起身来,慧晴忙起身赶着去给大夫人拿素色银勾勾起纱帐,这屋内雪洞一般,除了一个香炉一应玩器全无,也就床前一个红漆桌子,上面的漆已经斑驳剥离,露出一块块淡黄条纹形疤来。

慧晴吊好表纱帐幔,大夫人起了床,外面的小丫头忙打了水进去伺侯大夫人梳洗,大夫人的头发绾着最简单的髻,髻上插着一支银发簪垂在脑后,梳洗后,大夫人又道:“这会子我要去议事厅,你待会再走,省得被别人看见。”

慧晴道了声“是!”大夫人带着小丫头风风火火的离开了,慧晴心跳的咚咚响,这屋子里除了外面两个看守婆子也并无他人,其中有一个婆子还跟着大夫人一道走了,慧晴慌忙的将黄纸包里的东西往席子底下一撒,转屁股就出了屋门。

外面的婆子讨好的端来了一杯茶笑道:“瞧姑娘一头一脸的汗,快喝杯茶解解渴。”婆子将茶递给慧晴,又陪笑道,“姑娘眼看着就要得大夫人的宠了,今后也别忘了老婆子我。眼看着大夫人就要准备出去了,日后老婆子光守着个空屋子也……”说着,便长叹了一声。

慧晴啜了两口茶道:“嬷嬷也别急,你们是服侍惯了大夫人的,她若出去必会带你们一起出去。”说完,将茶杯递给了婆子道,“大夫人想必已经走远了,这会子我也应该回去了,省得二小姐好找。”

婆子笑道:“以后还要仰仗着慧晴姑娘呢。”

慧晴回头道:“嬷嬷太客气了,说什么仰仗不仰仗的,兴许我还要仰仗嬷嬷呢。”慧晴说完,便急步离开了,那心里却七上八下的跳着,走到沁心园还走了神,差点一个大跟头摔到池子里去,她望着池水上的莲蓬叶儿望池兴叹一回又赶紧了回了晚晴阁复命。

到了晚晴阁却见到了蕊草,如意只冲着她挥了挥了,她连忙退了出去。

那蕊草上身穿着半新不旧的淡青对襟褂子,下身白绫细枝裙,正跪在那里跟如意回话,如意见她面色消瘦,唇色黯淡便道:“这些日子倒辛苦你了,你原是四姨娘身边的人,四姨娘临终前又重托于我,你回来就先跟着我吧!”

如意本打算让蕊草去服侍如芝,但如今是关键时刻,那慧晴对自己还有用,这时若让让蕊草去服侍如芝,那慧晴心里必有隐忧,何况她也不能十分摸清蕊草的气性,还是先放在身边合适些,况且她已有了主意,准备处理完蕊草的事后去见玄洛,如芝的事怕还要麻烦玄洛和都穆伦。

如意正自想着,蕊草朝她磕了几个重重响头:“俗语说‘大恩不言谢’,奴婢只是个奴才却得蒙三小姐照顾,还暗中给了奴婢银子打点四姨娘的身后事,奴婢就是做牛做马也不能报答三小姐,这一辈子奴婢只愿为三小姐尽忠尽职,一切听命于三小姐。”

如意伸手扶起了她,又笑道:“行这么大礼做什么。”又回头喊莲青道,“莲青,你快些带蕊草下去安顿一下。”

莲青笑咪咪的跑了过来亲热的拉了蕊草的手道:“小姐知道你今儿要回来,早命我准备好了房间床铺,我这就带你看看去。”说着,又打量了蕊草一回道,“瞧你瘦了不少,这会回来定定好好的补补身子了,小姐可不喜欢面黄肌瘦的小丫头。”

如意笑着道:“偏你这蹄子最会磨牙。”

莲青“噗嗤”笑道:“若小姐不给奴婢磨牙,小姐哪还敢磨?”

蕊草见她主仆二人关系极好,打心眼里有些羡慕,想到过去自己也是这般跟四姨娘说话的,心里的酸楚又翻涌上来,又想着今儿头一遭来服侍三小姐,怎能灰心落泪,于是她收了悲伤,莲青笑拉着她的手儿说长道短的自去了。

因着自个现在无事一身轻,她去药房拿了两瓷瓶药带着冬娘坐着马车就出了门,马车一路上前,马儿喘着粗气,外面的太阳已渐渐往西斜去,大街上一道长长的路仿佛披了一道金光般散着灼人热气,店铺林立,路边的摊子三三两两,也不甚热闹,街上人少,所以马车行的倒快。

冬娘替如意打着扇子又道:“也不知蕊草可不可信,不过瞧她对四姨娘那份忠肝赤胆谅也错不了。”

“本来想派她去二姐姐那里服侍,如今时机不太好,待日后再说吧,她初来我屋子里有许多事情还不太明白,你和莲青多费心提点着就是,她本是块爆碳,有些事还是先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冬娘点头道:“小姐顾忌的极是,奴婢知道怎么做,若她是个好的,以后也是咱们的臂膀。”

主仆二人说了会话,没过多久便到了清平侯府,如意因上次得了御国夫人的帮助,也未有时间上门致谢,所以这次来特备了表礼。

冬娘扶着如意下了马车,门口的侍卫赶紧去回报了,一时间御国夫人竟亲自迎出正门外,如意微有惊讶,也只想着本是玄洛捣的鬼,其实她哪知道御国夫人待她的好有很大原因是因为她是南宫晚之女酒儿。

御国夫人看了如意满脸欢喜之色,又亲热拉着她的手道:“如意,你今儿也不派人来通报一声,我也没能好好准备准备。”

如意笑道:“是如意冒昧了,头一次来贵府也未能事先通报,夫人不怪如意失礼就好了。”

御国夫人鼻尖微渗头汗,满面含笑道:“快些儿进去,这毒日头底下站着莫要晒坏了你。”御国夫人说完,便引着如意入了府内。

如意细细看去,这清平侯府不同于宁远侯府的宽阔硬朗,巍峨顶立,这里倒有几分江南院落的韵味,看不尽的画廊金粉,池馆苍台,绣鞋踏上一玉桥,桥下流水潺潺,河水清澈见底,上面还飘着些黄花落叶,再往旁看佳木笼葱,两边飞楼插空,雕檐绣槛,隐于山石树杪之间。

冬娘手捧表礼,眼里打量着这府里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那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透过青砖围墙有千杆竿竹掩映,她跟着御国夫人和如意下了玉桥踏着石子漫成的甬路,又走了几步便到了曲折游廊,她正叹真是个极好的所在,御国夫人已引着如意入了一道半月门,里面一排房舍隐着竹子,院内还有大株苍松兼着芭蕉。

御国夫人热情的将如意引入屋内,屋内玩器古董,一字一画都搭配的极为精致,清雅而又不显奢华,早就一排小丫头端来了茶盏,糕点,水果,御国夫人笑道:“这大热天的也只有这竹园最是凉爽,不用冰镇便觉凉风习习,咱们在这里纳凉说话极好。”

如意命冬娘将礼物奉上,御国夫人道:“好孩子,你这么客气做什么,以后你只管来,千万不要外道才是。”

如意笑道:“也不是别的东西,都是如意自制的香料和胭脂水粉,还并着一些养生药材,上次见夫人有心绞痛之病,如意特地备了药,夫人可吃着试试,若好如意日后再制了送来。”

御国夫人更欢喜,眉眼间闪着温和慈祥的笑,直打量着如意,心内感慨道:“这孩子果真像极了她娘。”想着,又觉着悲伤,微调整了下心情,她道:“你真是个细心的孩子,快拿你制的香料的药材拿来我瞧瞧。”

如意亲自取了一个蓝底白花描金边的白玉瓷盒子递于御国夫人,御国夫人打开一瞧,里面并排放着十根玉簪花棒,御国夫人微一失神,脱口而出道:“簪香露。”

如意惊讶道:“夫人怎么好好的知道这是簪香露。”

御国夫人拈了一根花棒,涂上手心里却是轻白红香,那淡淡的散发着茉莉花和百合花混合的特殊香气,忽想到当年南宫晚也曾送给此香露给她,想不到如意制出来的东西竟跟南宫晚的一样,她心内大为感慨,只叹道:“幸许我那玄洛孩儿还未曾告诉过你,我与你娘南宫晚当年义结金兰,你小名叫酒儿是不是?”

如意心一震,怪道御国夫人待她这般好,原有这一段原委,她望着御国夫人道:“原来夫人与我娘是姐妹,我却从来不知道。”

御国夫人叹道:“好孩子,上次去你府上我走的急,况且在那里也不好言明,今儿既然你来了,我少不得让要让看一些东西。”说完,便拉着如意的手起了身二人一道进了里面,将那半纸信与一幅画卷交于如意。

如意细细打开微微泛黄的花卷卷轴,展开处却见一女子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身雪白衣袂飘然若仙,立于苍天白云之下,若轻云蔽月,流风回雪,那女子淡然一笑,却是自己。

如意眼中微有湿意,她画中女子与她相似之极,不是娘亲又是谁,御国夫人叹道:“只可惜你娘已经不在了,我找了她那么多年,原来她做了宁远侯夫人,我与她两人同住京城,也只咫尺之遥却如万里之隔,若不是上次你在瑞亲王府展示纸绣技艺,我怕是再找不到你了。”

如意一汪清泪,只拉着御国夫人的手道:“夫人,你可否将娘亲的事情都告之于我。”

御国夫人因着南宫晚身份兹事体大,所以对玄洛也未道明真相,何况那是段最令她痛苦的往事,那往事就像一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到今天想起来都鲜血淋漓,她不想提及也不敢提及,如今见如意活的很好,她也放心了,若戳破了往事怕也徒增烦恼,她只拍了拍如意的手将过去与玄洛解释的说又说一遍于如意听。

如意心内起伏难平,又将那半纸信封打开,脸上起了一层红云,怪道玄洛唤她酒儿,原来他原本就知道,这个该死的玄洛,竟然隐瞒于她,待会她定要找他算帐,可是那信只有小半张,只道明了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泪水不经意间滴落,这是娘亲笔写的,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娘早就为她定了亲,原来前世的自己一无所知。

难道她今生不仅仅是来报仇的,还是来寻找那早已命中的注定的人,只是刚刚御国夫人明明有难言之处,她初次拜访也不好强加询问,御国夫人见她瞧着信出神,又是叹息又是怜爱,良久又道:“你娘还留下半枚玉佩作信物,那半枚玉佩在洛儿身上,想来你那里应该也有半块。”

如意迷惑的摇了摇头道:“夫人,我身上并没有半枚玉佩。”话说到此,忽又想起在她小时候却有半枚玉佩戴在脖子上,后来却被父亲拿走了,从此她再了没见过,她越来越疑惑,仿佛娘的身后有个不为人知的隐秘,御国夫人说娘曾经救了她母子一命,只是在提到母子之时,那眼里明显有哀痛的神色,难道是因为玄洛之毒,她才哀痛至此,一想到玄洛她又道:“夫人,你可知道玄洛为何中毒?”

御国夫人眼里涌起悲伤之泪,说起玄洛如何中毒,那也算是十几年前的事,只是这件事一旦揭开一个口子,便像滚雪球一样,所有的真相都要暴露出来,玄洛之毒已无药可解,只是她总是不甘心,总想着玄洛能好,如今玄洛那般看中如意,也是他两人天定的缘分,她瞒了玄洛这么多年就是怕他知道了会伤心,也怕自己要再次承受十五年前的失子之痛,玄洛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就浸在各种药草堆,从没有一天真正快乐过,直到遇上如意,她从才玄洛的脸上见到笑容,尽管那笑容带着几分悲凉之色,可她知道他心里是喜悦的。

玄洛告诉过她,如意医术精湛,若不是她,玄洛也不定能活到今日,可也为着如意,玄洛才病情加重,那孩子一辈子只能活在无情无欲里,她本想劝玄洛放弃与如意的感情,可玄洛说过,若无情活着又有何意义,她是过来人,自然不愿让玄洛一辈子活得空白然后死去,何况如意还是南宫妹妹的孩子,她也不应瞒她,她缓缓道:“玄洛之毒自胎里带来,那下蛊之人早已死了,日志已毁,怕是这一辈子都找不到解药。”

如意大惊,若玄洛之毒是从胎里带来,那只能说明玄洛之母也就是御国夫人中了血衣天蚕蛊,然后在生养玄洛之时将毒传到玄洛身上,她伸手想要替御国夫人搭脉以探一二又怕唐突了夫人,正不得法之时,御国夫人又接着道:“如意,你不必疑惑,玄洛并非我亲生孩子,她的母亲楚夏九公主依兰朵,也就是十六年前的绾妃,而她的父亲……”

“皇上。”如意惊道。

御国夫人点了点头道:“你确实聪明无比,玄洛正是当今皇上的儿子,不然也不可能遭人追杀,只是杀他的人连我也不知道是谁,想必是当初害了绾妃之人,我不知道在宫中有谁会如此狠她。”她又叹道,“绾妃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想必人人都恨她吧!”

如意想起十六年前那异域女子之事,这其中曲折怕不是欢花汤所导致的后果,只是依兰朵早就死了,所以她对她也并不了解,她又问道:“玄洛可知道?”

御国夫人摇了摇头道:“我怎么告诉他?他若知道自己的亲娘死了又会作何感想,他身子本就不好,我实在不忍心再告诉他这些,所以一直瞒着他,我只愿他这一辈子都能好好活着,可是他的身子……”御国夫人再不忍说下去。

如意正想问却又不忍再问,世人都知清平侯夫妇只有一子玄洛,谁曾想玄洛竟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可御国夫人明明告诉她娘在她临盆之际救了她母子二人,那御国夫人亲儿子又到哪去了,莫不是……她有些不敢想,亦有些无名的悲伤。

她望着御国夫人,只见她脸带痛楚之色,双目垂泪,如意赶紧道:“夫人,你暂且不要过于担心,如意已为玄洛配了解药,虽不能治根便也可换得两年时间,这两年如意拼尽全力也要找出解蛊之法,今儿我来就是为了送解药过来的。”

御国夫人脸上由悲转喜,双手紧紧握着如意的手道:“好孩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如意点头道:“真的,而且玄洛不必再日日饮血,也无需泡在那些药草堆里的,只每日炼功强壮身体皆可。”

“如意,这下我可放心多了,我还担心洛儿……”说着,她复又露也欣慰之笑,伸手轻轻抚了抚如意的脸道,“你和洛儿确是天生一对。”

如意再想说话之时,忽闻得一声清朗而狂放的大笑声:“哈哈哈……如意姑娘来了……该死,该死早知道不该听你小子撺掇去听什么佛经的,耽误了我跟如意姑娘说话的时间。”

御国夫人笑道:“那猴儿又来。”

“夫人什么话,谁是猴儿?”都穆伦人未到语先道,“人家明明长得气死潘安,咽死宋玉。”一语了,都穆伦全身金晃晃的闪到了如意和御国夫人面前,咧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卷卷的头发垂挂在两侧,一双英眉飞扬十分得意模样。

如意打趣道:“你们图然人也拿咱汉家男子来攀比?”

“他可刚刚才知道宋玉与潘安的故事,这不上赶着就套用上了。”玄洛轻轻一笑,一淡青白光影似水如云从苍翠竹叶间走过,脸上带着阳光般夺目的笑。

御国夫人迎去屋外笑道:“洛儿,我方要跟如意说起你去了霞隐寺,你就回来了。”

玄洛笑道:“母亲,孩儿刚听完了经就赶着回来了,不想……”说着,又看向如意道,“不想酒儿来了。”

都穆伦道:“幸亏我催着你回来,那些个破经文听得我脑袋瓜子发胀,我一句没听懂,只听得木鱼声敲的嗡嗡响,烦都烦死了,你还有心思跟那老和尚说话。”

玄洛又道:“今儿的确亏了你,不然也不得和酒儿相见了。”

“洛儿,你快过来,如意特意为你送解药来了。”

都穆伦兴奋道:“如意姑娘,你可真制出解药了?”

如意见都穆伦一双眸子闪着亮光,便笑道:“以后可不用你再烦神取血了,这解药虽不能治根,但也给了我和玄洛两年时间。”说着,她将两瓶解药递到玄洛手上吩咐道,“你将这两瓶药封到青瓷坛内,埋在梨花树根底下,每七天吃一粒,用米汤送下,可保两年无虞,你也无需再饮血保命了。”

玄洛接了解药又笑道:“酒儿费心了。”

都穆伦脚一跺撅着嘴问道:“如意姑娘,你跑来给玄洛送药,可有没有多配一剂药给我?”

如意笑道:“这可奇了,药也是好混吃的?”

都穆伦腆着脸道,一双眼里竟放出执扭的稚气,他手腕伸到如意面前道:“你也替我看看,我因赶得及得了暑气,差点晕倒在地,这会子你必须帮我搭了脉制药。”

御国夫人指着都穆伦笑道:“你这猴儿惯会耍贫嘴,我瞧着你活蹦乱跳的比谁都好,这会子如意要替洛儿治病,不如我带你出去尝尝那新鲜的点心。”

都穆伦尤还不愿,御国夫人又笑道:“今儿我可亲自下厨烤制了天山菊花鲜羊肉哦!”

都穆伦咂嘴抹舌又拭了一把口水道:“来了这么些日子倒有些想图然美食了。”说着,又裂嘴笑着道,“还是夫人最了解我的心思,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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