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海上鲛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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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衔冬没睁开眼,先听到了层层叠叠的海浪声。海浪声从极其遥远的天际,一路滚滚而来;水花拍击在木板上,厚重沉闷。半空中猎猎的风声鼓动,低沉整齐的呼号从四面响起,蕴含着近乎肃穆的气势。
叶衔冬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精致的房间。墙壁上钉着八卦、星象和形制各不相同的几幅海图,内侧床上帷幔锦被都很华丽,绕过床前屏风,是一套桌椅,放着巨大的星盘和煤油灯;前方木门紧闭,几乎不能透进任何光线。
这是一艘古代海船。船舱内部轻微摇晃,烛火左右摇摆闪烁。昏黄的光线中,叶衔冬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装扮,绯色圆领袍,黑色皂靴,腰佩玉带。他头顶乌纱帽,帽子下多出了一头一根不漏束起的长发。这次副本比较特殊,他传送过来之后,就自动变成了这样的形象,想必玩家们的角色同样会贴合设定。
他这回收到的任务提示很简短。
【副本:鲛歌
地点:海
主要npc:鲛人(红衣),都指挥(红衣),内官(红衣),陈指挥(黑影),刘指挥(黑影)
故事背景:风朝末年,皇帝病重,特派一队水师前往无回海捕捉鲛人,欲以鲛人泪、鲛人血、鲛人骨为引,治疗沉疴、长生不老。
玩家身份:舟师(二十人)
你的身份:阴阳官(水师中掌天文、历法、气象、占卜的正二品官员)
故障:某玩家因不明因素反复进入此副本,影响到副本平衡。
你的任务:找出该玩家,解决问题。】
临出门前,叶衔冬意识到现在是他自己的脸。转念一想,这是他最后一次工作,以后离开游戏,再不用担心被人认出身份。他便没有变换声音容貌,直接推门出去。
门外是走廊,两壁挂着煤油灯,映出走廊尽头的楼梯。四下无人,上层传出凌乱的脚步声。叶衔冬走上楼梯,遇到几个同样身着官服的人。他们脸色都很凝重,忧心忡忡,似乎出了什么事。
那些青色或绿色官服的人注意到叶衔冬,纷纷一礼,恭敬地喊一声大人,得到叶衔冬点头回应,才匆匆忙忙离开。
在风朝,官员服色由高到低是绯色、青色、绿色,因此由服饰就能清楚判断,这些人地位远不如叶衔冬。
叶衔冬走到舷窗边,透过厚实的玻璃,看见深蓝近黑色的海水,汹涌地拍击着船身,溅起大片白沫。海浪间透出的天色阴沉,海鸟从天际滑过,发出鸣叫,隐约是下雨的前兆。
看了片刻,他继续上楼。楼梯口有一张船舱布局图:甲板以下,船体分为四层,一层放置弹药粮米,二层住人,三层用于各种操作,四层作战指挥。刚才他的房间就在二楼。
他刚来到四层,迎面走来一个同样红色官服、花纹不同的武官。武官年纪不轻,五官坚毅,眉心有深深的沟壑,脸上有疤痕。他向叶衔冬微微弯腰一礼,说:“叶大人想必也是为了失踪一事而来?”
叶衔冬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详细说说。”
武官不敢隐瞒,如实道来。
武官是都指挥,正二品武官,在风朝,文官地位高于武官,是以职阶相同,都指挥也自甘矮叶衔冬一头。
都指挥真身是红衣,气息是全船中最强。为了避免麻烦,叶衔冬进入副本时将自己的实力也压到了红衣,表面不显山不露水。
都指挥眉头皱得死紧:“自出海开始,水师航行已有九天。三天前,有一名士兵失踪;两天前,三名士兵失踪;昨日,百户失踪;直到今天,又失踪了一名百户。”
“怎么回事?”叶衔冬问。
都指挥:“我也是今日才知道此事。”
“失踪这种大事,无人上报?”
都指挥无话可说。
多半是底下官员怕被问责,一直欺上瞒下,到现在纸兜不住火,才泄露风声。叶衔冬没有追问,话题一转:“你现在要怎么处理?”
“刚才我已让户部郎中核查名单,确定真正失踪的人数。”都指挥再次弯腰行礼,“失踪的原因尚不明确,大人精通卜算之术,还望大人多多关注一下。”
叶衔冬微微颔首。
都指挥告辞离开,回去指挥行船。叶衔冬回到二层时,船中凭空响起广播女音:“亲爱的玩家们,欢迎来到伤门副本,《鲛歌》。本次副本无时间限制,活捉鲛人并返航即算成功。祝你们好运。”
就在刚才,玩家们已经进入了副本。伤门,七星,二十位玩家,算上他就是四位红衣,足以说明这个副本的难度。
叶衔冬回到自己的房间,在桌上摆出卜算工具,蓍草龟甲铜钱等,应有尽有。他以前极少接触这些卜算之事,但装个样子还是很容易的。副本中任何npc,都不会真正给玩家提供规避危险的线索,有占卜能力的也是如此。他这个阴阳官,说白了就是推动剧情的存在,能不能精准卜算并不重要。当然,叶衔冬还是会尽量贴近人设,利用敏锐的感知或一些其他能力,来辅助完成这一过程。
玩家们一进入副本,原本安静的二层就变得嘈杂。
叶衔冬坐在桌边,随手拨弄星盘,听着玩家们的动静。
有的玩家在互通姓名,有的玩家在猜测副本可能涉及的内容,还有的玩家晕船到呕吐。
“小叶哥,你在哪里?”叶衔冬听到傅承秋的问话。
叶衔冬锁定傅承秋,凭借感应送去房间编号:“甲子房。”
傅承秋那边沉默几秒,笑问:“你不是说只能单向聊天吗?”
那种心灵传音的方法确实只能单向,但叶衔冬从没说过,他没有其他沟通方法。这一种就类似人类撞鬼时听见的幻音,只有目标一个人才听得见。
叶衔冬没回复这个问题,等了不到五分钟,傅承秋就敲响房门。
门自动打开,傅承秋看到叶衔冬,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傅承秋也被副本规则换成了对应的装扮。他穿着黑色曳撒,衣服上金色的花纹亮的耀眼,线条利落的腰身设计将他的身材趁得修长挺拔;他的头发没变,还是板寸。有一张耐看的脸撑着,倒是没有显得违和。
傅承秋走近叶衔冬,没忍住说了一句:“你穿红色真好看。”
昏黄灯光下,叶衔冬脸上似乎多了些血色,不再那么苍白。向来冷冰冰的眸子,也在烛火中显得温煦一些。那一身红色的锦缎衣服,更是将他衬得鲜艳起来,像是白瓷上了釉彩,美得更加咄咄逼人。
叶衔冬已经习惯了傅承秋的油嘴滑舌,没有在意,隔空关上房门,开门见山地说:“我的身份是阴阳官,负责占卜、气象、历法。”
“我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是什么。”傅承秋在叶衔冬对面坐下,眼神直白,一直没有离开叶衔冬的脸,“玩家身份好像各不相同。不过我想先来见你,还没来得及和他们交流。”
叶衔冬点点头:“这次副本混进了一个老玩家。确切的说,他利用某种方法,反复进入这个副本,造成了失衡。”
“我们需要把这个人揪出来。”傅承秋毫不见外地拿起桌上的铜钱把玩,“这次有多少个玩家?”
“二十。”叶衔冬说。
“这么多?”傅承秋挑了挑眉,“他会不会伪装成npc?”
“他只要伪装成npc,我就看得出来,所以这种可能性很小。”叶衔冬笃定道。
“那我就去跟其他玩家套话,找出最有嫌疑的人。”傅承秋说,“我们的头发没变,可能就是用来区分npc和玩家的。”
叶衔冬看了一眼傅承秋短短的头发,没说话。
傅承秋收回目光,将室内打量一圈:“阴阳官应该是个大官吧?”
叶衔冬:“正二品。”
“你有确实存在的身份,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找你了。”傅承秋不怎么正经的笑道,“我居然抱上了正二品的大腿,这感觉真不错。”
这时,房门再次被叩响,门外传进中年男子的声音:“叶大人在吗?”
叶衔冬:“进。”
来者身材有些臃肿,留了两撇小胡子,身穿青色官袍,看到傅承秋,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他恭恭敬敬对叶衔冬一礼:“下官奉都指挥之命,前来一一核查人数。不过不知,傅舍人怎么在这里?”
看来这位就是户部郎中了。
叶衔冬好整以暇地等着傅承秋的回答。傅承秋看了他一眼,面不改色道:“我对天文占卜有些兴趣,就来请教叶大人。”
户部郎中没有再问,眼巴巴地看着桌上星盘:“大人可有发现?”
“没有。”叶衔冬冷淡地拒客,“请回吧,我有发现会告诉都指挥的。”
户部郎中躬身退出去,贴心地关上门。
“原来我是舍人。”傅承秋摸了摸下巴,“舍人是什么?我历史学得不好。”
“官名或者对显贵子弟的称呼。”叶衔冬微扬下巴示意,“你身上不是官服,那就是显贵了。”
傅承秋喜上眉梢:“不错啊,挺符合我的身份。”
“或者也可以说,纨绔。”叶衔冬慢吞吞补充一句。
“那也不要紧。纨绔对占卜算命感兴趣,不也挺正常的?”傅承秋顺势提出,“小叶哥能帮我算一卦吗?”
“我不会算命。”叶衔冬说,“也不会占卜。”
“正好,除了你,我也不信别人算命。”傅承秋神色是散漫的,眼神却带着力度。他把嗓音刻意压低一些,缓慢地说,“我就是想知道,在你心中,我的未来应该是怎么样的?”
这原本只是随口之言,连儿戏都算不上,傅承秋却这么认真。叶衔冬没有扫他的兴,想了想说:“你会再世为人,拥有平安喜乐、健康长寿的一生。”
傅承秋笑起来,黑色的眼睛里也沾染了烛火的暖意:“借你吉言,一定会的。”
傅承秋似乎话里有话,眼神里也有些蓬勃的东西。叶衔冬被这么看久了,恍惚觉得室内温度都在升高。他说:“你该去见其他玩家了。”
傅承秋没有拖延,放下一直把玩的铜钱,起身离开叶衔冬的房间。开门时,门外路过一个短头发男玩家,似乎是迷路到这里。玩家看见傅承秋就要张口求助,转眼注意到叶衔冬,眼神先是惊艳后是狐疑。直到傅承秋关上门,才隔绝那玩家的视线。
叶衔冬有些心神不宁,没有在意那个玩家。他无意识拿起铜钱,被上面的温度烫了一下。傅承秋人都走了,留下的铜钱还是温热的。就像他这个人,有着无法忽视的耀眼。
叶衔冬最近时不时会想,等这个副本结束,他和傅承秋分道扬镳后,傅承秋会怎么样。会责怪、后悔还是愤怒?一切不得而知。
不多时,他收敛思绪,探听玩家们的动静。
玩家们大多在户部郎中的核查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份,有医官、书手、教谕等文职,也有小兵、百户、舵工等。不过大多都是男玩家,女玩家极少,也基本没有武职的。
官兵失踪的消息不知何时传开了,船上现在有些混乱。玩家们就趁着混乱,相互认亲交流,调查周围环境。
调查过程中,玩家身份的弊端显现出来。
叶衔冬听到,傅承秋半路上被一位官兵拦了下来。那官兵说:“傅舍人,前方是下兵住的地方,又小又破,还是不要向前了。”
又有另外的玩家,在靠近叶衔冬房间时被拦下。拦人的百户语气蛮横:“你一个舵工,凭什么靠近官大人的房间?去去,不要过来。”
很明显,玩家们各自有不能去的地方,想要获知线索,就只能合作交流、互通有无了。
调查环境的过程中,玩家们也从npc口中得知了时代背景。风朝在现实中不存在,处处痕迹却很像某个真实的朝代,因此在某些方面,或许有迹可循。
叶衔冬在房间待了一阵,觉得索然无味,还是决定跟着傅承秋,说不定能先一步观察到异常。正要出门时,门外又有人造访。
这回是个女性玩家,身着医士服装,浑身带着药味。
叶衔冬在她敲门前直接打开门:“什么事?”
那女玩家看见他的脸,瞬间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直到叶衔冬表情冷淡地要关门,她才有些紧张的开口:“呃,你、大人,这是哪里?”
叶衔冬:“船。”
“不不,我是想问,为什么有人会失踪啊?”
这个玩家应该是想来套线索,不过哪有第一天npc就往外说线索的?叶衔冬说:“无可奉告。”
“那我想问,这船上都有哪些人?”
女玩家总算问了一个有点意义的问题,不过叶衔冬不想回答:“你去找其他人吧。”说完,他不容拒绝地关上门。
现在玩家们不知道阴阳官的身份,知道身份以后不还得频繁跑过来?
和玩家多打交道才方便找出那个bug,但叶衔冬这次突然想让自己轻松一点。
他找来一个小兵守门,以闭关卜算为借口,谢绝打扰。他紧锁房门,然后隐身离开,找到了傅承秋。
傅承秋刚好在跟那个医士女玩家说“阴阳官”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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