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卷二:第36回·巴山夜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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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词:“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谢如愿跑得飞快。
荆州城水患的消息一到玉京,朝廷立刻忙得不可开交,看来皇帝是要借着水患对朝廷来一次大整改。她是功成身退闲下来了,可萧吟行这个新上任的右都御史却又忙了起来。
谢如愿本想着让他别来府外提前等她便能多睡一会儿,可谁知道昨天皇帝一道旨意,今天就要把他送走。这几日议政殿和极宸殿的烛油像流水一样淌,萧吟行几乎天天晃在没皇帝跟前,他们已经许多日未见,这一走,又不知还要几月。
而且,为什么皇帝这次要派萧吟行和三皇子同去荆州城呢——上辈子明明没有的。
六月末,太阳几乎能将人晒化,连蝉都热得噤声。谢如愿一过洛水桥,立刻跳上屋檐抄捷径,砖瓦之声在她足下哒哒作响,汗珠很快便贴着鬓发坠了下来,心跳如雷,她一时竟觉得喘气都难。
可是还有好远才能到。她一咬牙,心道:拼了。
直到能瞧见城门前浩浩荡荡的队伍时,谢如愿才落了地打算从人群中挤过去。
她一边跳起来探头一边穿越人群,萧吟行腰横雁翎刀,骑着玉兰白龙驹在前头。等到她好不容易靠近了,却又不敢大声呼唤。军队戒严,连周围围观的民众也都是小声议论。谢如愿咬住下唇,在原地干着急,不知是寄托了什么样的期待,终于低声喊了句:“萧吟行!”
萧吟行回头。
那熟悉的眉眼立即挂上笑意,将她心头的烦躁全都拨走了。谢如愿惊喜地冲他一笑,对口型一字一顿道:“早、点、平、安、回、来!”
结果对方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像是看不见周围熙熙攘攘一样,竟然从马背上翻下朝她飞步而来。周围的人不由得向后退去,将她身侧空了出来。
他眉眼带着盛夏的艳色和热意,到她面前微微弯腰,清晰地说:“你说大点声,我听不见。”
“你有病!听清了吗?”谢如愿忍不住瞪了一眼萧吟行。
她注意到他腰间的那把雁翎刀是“藏秋水”,是之前救她于蛇口之下的那一把。
“课都逃了,跑得脸颊通红大汗满头,说句话却难倒你了?”萧吟行笑意盈盈:“快点,这么多人看着呢。”
“得寸进尺,你也知道这么多人看着!”谢如愿觉得他不可理喻,适才那点不舍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来送这没心没肺的干什么,多此一举!
谢如愿此时也不管什么合不合规矩了,拉下萧吟行的肩膀踮脚凑到他耳边,又快又轻地说:“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对方心满意足,拖着嗓音懒洋洋地道:“得令。”
谢如愿站在人群中目送他出城,直到吆喝声淹没了马蹄声,而回忆淹没了她。
“阿嗒尔东四部察鄂多王就发兵西八部,大有一举统一阿嗒尔十二部的架势。”嵇铭煜的手指摩挲着地图。
谢如愿端来茶水递给他,盯着地图瞧道:“倘若真是如此,大昭边境将岌岌可危,恐怕他们会趁机南下,攻打阴山。”
嵇铭煜手中动作顿住,闻言回头。
谢如愿冲他一笑:“快喝茶啊。”
嵇铭煜若有所思地啜茶,谢如愿提醒:“注意烫。”
他喝了一口,温度正好,道:“我与你说过了?”
谢如愿摇摇头,道:“没有啊,萧吟行同我说的。”
“萧吟行?”嵇铭煜眨眨眼,转身:“他什么时候和你说的?”
谢如愿:“忘了几日前了,怎么了?”
嵇铭煜闻言笑道:“没事,随口问问。”
“皇后娘娘好不容易召见,我才有机会来东宫找你,你就与我谈这些?”谢如愿轻哼一声,道:“好啊,谈吧!大漠斩神营副帅、定远将军王圜陈兵三十万于天山东麓严阵以待,然后呢?”
“又闹小脾气了。”嵇铭煜顺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萧吟行连这个也同你说?”
“不啊,这个是我爹说的。”谢如愿笑眯眯地说。
嵇铭煜垂眼道:“这样啊,我以为你和萧吟行的关系不错?”
谢如愿凑过去盯着他:“你吃醋啊?”
嵇铭煜偏偏脑袋,不吱声。
“真的啊?”谢如愿十分稀奇,绕到他跟前道:“只是上次他来拜访我爹,他俩嘴上说不让我知道太多,却一人一句被我套出了话而已。”
“你爹哪里是被你套话,分明是宠你。”嵇铭煜道:“至于萧吟行的话,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套的?”
“你不信我就是喽?”谢如愿掐腰:“就是我套的话!”“是。”
“什么?”谢如愿没听清。
嵇铭煜眼里含着淡淡的笑意:“他的话肯定是你套的,不是他主动说的。”
这回轮到谢如愿不明所以了:“你这人说话绕来绕去的,我听不懂。什么意思啊?”
嵇铭煜忽而狡黠起来:“我不告诉你。”
恰在此时,小宫娥步来,温声通报道:“见过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请谢家姑娘去望月阁一叙。”
嵇铭煜对谢如愿道:“估摸是后妃请安结束了,你去吧,不要紧张。”
谢如愿点点头,笑道:“那我去了。”
嵇铭煜目送她离去,才将视线重新转向地图,用手从一侧托盘中拿起红漆铁钉,轻轻摁在一条北方山脉上。
“这还是我第一次登定天门城楼呢。”谢如愿笑道:“皇后娘娘为何邀我来这儿商议事情?”
从定天门楼阙上可以俯瞰玉京,风光尽入眼帘,令人颇有一览众山小的感慨。齐邦媛与谢如愿并肩走着,说道:“之前太子和我说过,你一直想上来看看,所以今日就遂了你的意思。”
谢如愿闻言颇不好意思地说:“啊,是我太贪玩了。”
“没事儿,今日来也是为了和你商议你和太子的婚事。”齐邦媛道:“想来你应当也听你父亲说了,大昭边境出现动荡,大昭与阿嗒尔极有可能再次起战,因此本宫心想,国事为先,下个月恐怕……并非是大婚的好时候。”
谢如愿闻言停了步子,道:“皇后娘娘是想推迟我与太子殿下的婚事?您……已与家父说了?”
齐邦媛一顿,笑道:“毕竟是你自己的婚事,先与你商议也无妨。”
谢如愿轻轻咬唇,视线却飘向广袤的远处:“既然太子没有异议,那推后也无妨,国事为先。”
齐邦媛欣慰地笑了:“你果然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本宫觉得,延迟三月为佳,就推到陛下寿辰之后,何如?”
谢如愿瞥到一抹身影出了定天门,一时间走了神,双足不受控制地靠近凭栏。
齐邦媛一僵,眼中流露一丝不悦,问:“如愿,看什么呢?”
谢如愿没有察觉到齐邦媛的情绪,只是皱起了眉头,道:“皇后娘娘,今日是什么日子呀?”
齐邦媛捏着腕骨间的翡翠镯子,道:“不是什么日子呀。”
“那萧……右都御史怎么……”她想起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哦,你说这个呀。”齐邦媛轻轻一笑:“一个多月前就开始集兵了,这不斩神营主帅就要领兵打仗去,适才领了旨,今日便要出玉京,你不知道吗?”
她眉眼捎带茫然,却是在心中补上了入宫之前的困惑。
原来是萧吟行。是他即刻将要入石京领兵北上,率大昭五十万军与阿嗒尔战于阴山。谢如愿一双深棕瞳孔中映着一点白马远去,而耳边齐邦媛的话也跟着那抹身影消失不见了。
“回来了?”
嵇铭煜搁下手中的书册,他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她面前,道:“你怎么了?”
谢如愿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唇瓣被她咬出了血又舔掉,她张张口,道:“原来你是那个意思。”
嵇铭煜轻声问:“什么?”
谢如愿有点无措地摊开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说就行。”
谢如愿说出的话磕磕绊绊:“煜郎,你是不是……太不信任我了?我和萧吟行的关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我、我、我的意思是,他今天就要出城这件事我并不知道——我甚至忘了他是要去领兵的那个!”
嵇铭煜看着她,道:“嗯,我知道。”
“原来他年后封公是因为这个,可陛下为什么要战前册封他,是怕他——”谢如愿睁圆双眼:“他要去的是前线,是能丢人性命的战场!煜郎,我和他毕竟是朋友,今天那么多人围在长街上,我该去送他的。”
嵇铭煜轻声道:“可是皇后娘娘今日召见你,难不成你知道了,就不来皇宫了?”
谢如愿望着他的双眼:“我、我……”
“我还特意让母后约你上定天楼,不也是为了让你远远看他一眼?”嵇铭煜道:“目送也是送了。”
谢如愿垂下眼,咬了咬唇。
嵇铭煜笑着摸摸她的头:“别想了,萧吟行和你父亲不是也没告诉你么?说不准,他不想你去送。”
谢如愿低下头抿了抿唇。
“好了,你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回不来了。”
“煜郎!”
“好好好,我知晓——”
他确实回来了,在景元二十六年的夏末初秋,新帝登基大典。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帝治世以天下万民先,平内忧,以文治而兴,而□□定国,则军帅戎将为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故自朕继之,平外患,以武治而定,开后世太平……忠孝义勇,威震夷狄。允文允武,破卷通经。朕念其功宣华夏、不渝不愆、堪为四方之纲,故授其摄政辅国之权,以佐新帝,以佑大昭……钦此——”
孟德一抖明黄诏书,利索地卷起,递给了杨海。杨海恭敬地接过遗诏,捧到了年轻的帝王面前。可惜,年轻的帝王没有接过遗诏,只是拎起龙袍站起来。金黄与朱红的旗幡定天门张开的两翼上漂泊,悠长震耳的钟鼓号角声正迎接它们的新主。
年轻的臣子跪完了登基大典,撩起眼帘,直直地往龙椅上望过去,声音不轻不重地道:“臣萧吟行,恭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