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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闲言碎语本是民众的一时抱怨,可是没过几日,仿佛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将它们不断壮大整合,那声讨的威力便一下子提高了数个层次。
岽中城内开始流传一种说法,那窃窃私语犹如鬼魅之言,寻不到源头,却被讯速传播开来。
“哎哎,你听说了没?”
隔墙有耳,总有人家正在讨论这等秘闻。
“你知道咱们岽中城为啥时疫最严重吗?”
“为啥呀?”
“还不是因为那容王殷棠之!”
“嘘!你小点声,公然讨论皇室,你也不怕掉脑袋!”
“嗐!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连官差都不敢出来,你信不信,我在街上骂一句容王的坏话,都没人来抓我”
“哼,瞧把你能耐的”
一户人家中,正在讨论道听途说来的传言,据坊间传闻那容王感染时疫,久病不愈,眼看就要不行了,众人无不多想,这般病秧子体质,能做他们历颂的皇帝吗?可别还没登基就挂了。
有男人低语着,不住絮叨,“我可听说容王的什么命格不好,得罪了老天爷,神仙降下责罚,就是这场瘟疫,不让他登基称帝,让他”
让他什么?无人敢明着说下去,可大家都明白,病治不好,那就只剩死路一条喽。
“呜呜呜,不要呀”
又有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她应是捂着巾帕正在默默啜泣,那容王殿下风流倜傥、芝兰一样的玉貌,城中哪个少女不倾心相许,她们可舍不得这么好看的郎君因病而亡。
之前对话中年长的妇人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容王要是那历颂不就完了吗?还有谁能来当皇帝呀?”
“瞧你这记性!”男人嫌弃地瞄了老婆一眼,“不是还有一位王爷嘛,那位华王”
“哦对对对”
“唉,我原本也觉得尊卑有别,拥护那容王,可现下被这时疫一闹,都快活不下去了,又觉得那华王爷体格子强健,看着就让人安心,咱老百姓不就求个安稳日子吗?我看谁当都一样,谁能解决瘟疫我就拥戴谁”
男人说下这番话,他的妻女也觉得甚有道理,这就是岽中城的现状,舆情不等人,两位王爷的口碑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咳咳咳咳咳咳”
容王尚在睡梦中,可一阵止不住地咳喘仍是将他弄醒,守在一旁打瞌睡的小芒子立时惊醒,连忙站起来将殿下扶起,轻轻为其拍背顺气。
过了许久,这番急促咳喘才堪堪止住,殷棠之虚弱地靠在软枕上,半敛眼皮看向他的亲信。
“小芒子”他挥了挥手,命令道,“你下去休息吧,你几日没睡个完整觉了?你看你那眼下,跟锅底灰似的”
小太监听到殿下跟他开玩笑,既想笑又想哭,可他近日有意锻炼自己不要哭鼻子,尤其是在主上面前,他发过誓要永远守护殿下,怎可露出那般软弱的模样,但他现在确实濒临极限了,他绷着嘴唇,整张脸都在抖动。
“殿下”小芒子嘴笨,一紧张更是表述不清,“您也,您也一样”
“一样什么?”
这少年宦官伸出两手食指,绕着两只眼睛各画一个圈,他倒不敢明说殿下的眼周也像锅底灰,所以便用动作描述一番。
“呵,你这小子”
殷棠之忍俊不禁,轻笑一声,可他很快就变了脸色,神情怅惘迷茫,是呀,他被疫病折磨日久,愈发地恍惚倦怠,那眼睛周围可不是和小芒子一样,一片睡眠不足导致的青黑色,看起来羸弱不堪,好似命不久矣了。
唉,到底是他连累了小芒子他这病再怎么精心看护,也是徒劳无功的
他默默想着,轻轻合上眼皮,可还没歇上半刻,那急咳就又袭来,小芒子来不及去拿巾帕,就见容王捂着嘴,极力压抑着。
“殿下,殿下!”
殷棠之痛苦地弯下腰,他力气使得很大,紧紧捂着嘴,他不想再咳了,为何他的病就是不见好,为何为何
小六子,别在挣扎了,下来见我吧
心脏仿佛被猛地揪起,他恍惚中竟然听到了殷丹齐的声音,呵,他那太子亲哥还真是阴魂不散,可他毫不畏惧,手刃殷丹齐,是他一生中做过最痛快、最不后悔的一件事。
一旁的小芒子却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他的殿下正在喃喃说着什么,那渐渐松开的掌心中,是一大滩刺目的鲜血。
“殿下!!殿下!!!”
小太监终是精神崩溃,泣不成声,他跪倒在床边,徒劳地用巾帕擦着容王的手心,可是那血却越擦越多,渐渐充斥了他的整片视野
啪地一记耳光,小芒子重重扇了自己一巴掌,他刚才被幻觉魇住了,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不济,呸!真是个胆小怕事的怂货!
“殿下!我去找华王爷来,您等我!”
小太监胡乱抹了把脸,就疾步冲了出去,此时夜深人静,回廊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不过尽头的那间房中仍是亮着烛火,那里正是他的目的地。
殷秀别此时还在批阅着奏疏,这里是岽中城府衙,他的侄儿终是病倒了,所以只好由他来代办公务,他正欲提笔,圈示批改一番,就听见门外响起扑通跪地声,紧接着便是高喊。
“华王爷,请您去看一看殿下吧”
一听是小芒子,男人当即站起身,随侍的卫兵得王爷指示,果断拉开了房门。
“走,带我去看看。”
殷秀别动作很快,没等小太监站起来,他就已走入回廊中,男人快步行进,朗声唤着人并下达指令,原本寂静无声的夜晚,很快便从四面八方涌出各种声响,一时间灯火通明,所有仆役都起来做事。
“哎呦我的殿下呀”
那鸡贼的谢山不知打哪冒出来,自从殷棠之病重,他的心思便活络起来,容王殿下是不是快要不行了?我是不是该另谋出路?谢管事成日里都在算计着这些事情,伺候主子的正经事倒是愈发怠慢。
这油滑太监不敢将容王病重一事通报给明太傅,怕被责罚怪罪,所以能拖就拖,能瞒多久是多久,他打算给自己寻到后路再论其他。
谢山慌不择路,甚至向殷秀别大献殷勤,可惜人家王爷根本看也不看他一眼,所以谢管事最近愈发心焦,担忧前程,这不逮到机会,他便先人一步来到容王房中,开始自以为是地做戏,表演伤心欲绝,哭嚎一番。
众人一进门就听见嘶哑哭声,个个都以为小王爷怕是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一众人等齐齐跪下,殷秀别在油灯烛火的映照下,眉间紧锁,嘴唇绷成一条线,一时间竟也不忍上前。
“殿下!”
小芒子这一声仿佛肝胆俱裂,他膝行着来到床边,鼓起所有勇气要看殿下最后一眼,他什么都不管了,径直伸出手,摸上殷棠之的脸颊。
殿下,你若不在了,小芒子绝不独活!黄泉路上,我给你作伴!
小太监想着身后事,悲痛欲绝地轻轻触摸他最心爱之人的面庞,他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着,却渐渐觉出不对来。
殿下,殿下的脸是温热的他再探他的鼻息,呼吸平稳绵长,正是熟睡之态。
原来我们的容王殿下只是累极了,昏睡过去而已。
“殿下睡着了”
小芒子呆呆地回过身,向殷秀别禀告,众人听他这样说,都大舒了一口气,犹有失而复得之感,也是此刻,他们很快回过味来,齐齐看向跪伏在地的谢山。
望着这个罪魁祸首,小芒子立时怒发冲冠,他不管不顾,冲过去就是一顿左右开弓。
“叫你瞎叫唤!叫你瞎嚎!”
小太监近日学了一身拳脚功夫,正好拿谢山练手,管事太监被抽得脸颊肿胀不堪,不住哀叫。
“好你个小芒子,你敢打我,等我禀告殿下的!”谢山尖声叫嚷不休,可他好似想起来眼前这位更得容王宠爱,于是慌忙改口,“你给我等着,待我禀告明太傅的,定不饶你!”
可是这些威胁对于失去理智的小芒子而言,丝毫不起作用,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要先揍谢山一顿再说。
一旁的殷秀别默许了这场私刑,他负手而立,药巾下的脸,肉眼可见的铁青一片,他也极是痛恨这该死的太监胡乱叫唤,不过片刻后,那谢山竟然挣扎着爬到他脚边,哭求起来。
“王爷,华王爷,奴才不是有意的,您这深更半夜所有人都起来了,我,我就一时会错了意,奴才知错了,您就饶了我这回吧!”
谢山磕头求饶,还不忘将脸上的药巾拽紧,各位看客更加鄙视他,默默腹诽这狗太监真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眼前身姿伟岸的男人根本不为所动,他不开口,就没人敢帮谢山说一句话,那些平日里惯会仗势欺人的近侍太监们,现在全都噤若寒蝉,头都不敢抬一下。
“嗯”
床上的小王爷好像在梦呓着什么,不住摇头,殷秀别及时发现,他走近侄子,叹息着,为他掖好被角。
“小芒子,不要吵到殿下,带他下去。”
男人偏了偏脸,意指谢山,小太监当即醒觉过来,他回头望一眼容王,生怕吵着他,于是紧紧捂住管事太监的嘴,立刻将他拖了下去。
其余人等也跟在殷秀别身后,一同离开了,卧房的门轻轻合上,恢复一室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