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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霆谕到袁家时,虽说袁家开了大门,袁承远带着几个儿子尽数出来相迎,却各个神色有异,尤其袁承远,几天之内就憔悴了许多,远不及当初未央殿对峙时那样咄咄逼人,而他其中一个儿子一身素色,不是孝服,胜似孝服。可别的儿子却仍旧披红着绿,整个府上也没有太多悲伤的气氛。
袁家不愧是清贵人家,府门虽显得陈旧斑驳,可仔细看,乃是陈年老物件,里面青砖黛瓦,丝毫不显富贵繁荣,自有一股清雅幽静之意。一般人家见贵客都是大堂,袁家却只在一清幽小院,院内只是一竹一椅,聊作点缀而已,里面几把椅子都是竹制,茶壶茶杯也都是红泥烧制,却挂了一副前朝名家的歇山候雨图,根据宋霆谕的经验,那是真迹,只这一幅画,就价值连城。
宋霆谕也不知该说这袁家是清雅脱俗还是沽名钓誉,在她看来,雅过了头也未必不是大俗之物。
袁承远邀宋霆谕坐在主位,他的几个儿子在下面陪着。
“本想悄悄来探望大人,没想到还是过于兴师动众,打扰大人清净了。”宋霆谕寒暄着。
袁承远摆摆手,长叹一声,对宋霆谕的敌意倒不大。
“大人这是怎么了?似乎比前几日还憔悴了不少。”宋霆谕表现出了几分关心。
一切情形被宋霆谕看在眼里,袁承远自然也不好藏着掖着,索性道:“不算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个妾室昨晚病逝,叫殿下看笑话了。”
宋霆谕做了然状,笑着劝道,“是这么回事,大人不必忧心,改日有才貌双全的女孩子给大人送来几个就是。”
袁承远眼角泛红,拿着茶杯的手像承受不住这岁月侵蚀一样长满了褐斑,微抖,“不是这么回事,这个妾室,十四岁跟着我,一直小心翼翼的伺候,也为我诞下一子,到如今快五十年了,陪着我从青州到京城,一起奔波劳碌的时间竟比夫人还多些,而今忽然病逝,叫我怎么不难受。”
宋霆谕听罢,看了看那个衣着素净的年轻男子,想必他就是那位妾室的儿子,至少从容貌和气质上,算是几个兄弟里比较出色的,长叹一声,“原来是这样,袁大人之痛,小王明白。”
袁承远苦笑,“殿下虽说尊贵,到底年轻,如何能懂相伴一生休戚与共的情谊。”
另外几个儿子面色明显不善,他们的母亲,也就是正牌袁夫人还活着呢。
宋霆谕也不急,慢慢撇清茶沫,“我也有一心上人,如今,要离我而去了。”
“哦?”袁承远一怔,“殿下也有心上人?”
“都是凡人,哪能不动凡心?我自小与季家公子定亲,可那时毕竟年少,不懂事。后来遇上一位公子,他家世普通,从小体弱多病,十四岁父母双亡,寄养在叔叔家,奈何叔叔婶婶却因为上一辈的恩怨很是厌恶他,对他非打即骂,两个堂弟也仗着身高马大时常欺侮于他。我曾亲眼见过他寒风之下被整晚罚跪,若非我会功夫,给他弄来了些热水,只怕当场就要冻死。还曾在他堂弟不顾纲常打骂他时救过他,两次!足见这一家人恨他到什么程度。”宋霆谕目光悠远,似乎陷入回忆,“即便如此,他仍温和待人,拖着病体经营商铺,只为有朝一日能够离开叔父家,自立门户。”
袁承远也跟着听的愤愤不已,“如此叔父婶娘,当真可恨,无论上一代有什么恩怨,何至于牵连幼子?如此肯上进之人,殿下何不把他救出火坑,也算是成全了他。”
宋霆谕低头,脸上微红,“许是我也年轻吧,对他动了些情谊,因我多次救他,他也对我……”
“这——奈何殿下与季家已有了婚约,您莫不是想退婚?”袁承远眉头拧成川字,倒不是吃惊宋霆谕想要退婚,年轻人就爱为些情情爱爱要死要活的,而是觉得特意跑来袁家说此事,让他有些捉摸不透。
宋霆谕摇头,“不是,本来他已经答应,只要能在一起,愿意不与季家舅舅争,只无名无分陪在我身边就好。”
“男子汉大丈夫,这样的确为人诟病。”袁承远不喜欢吃软饭的男人。
“旁人耳朵里,或许是他想攀附于我,可他毕竟有自己的产业,离开叔父家后,娶妻生子、富足生活还是很容易的。”宋霆谕补充。
“这么说,他倒是真心诚意。”
“可我不能那样让他受委屈,他这一生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前几日,太妃已经去他家以侧王夫之位求亲,他叔父已经答应。”宋霆谕神色黯然。
袁承远明了,“殿下是想效仿当年瑞王?”
“本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既然遇上了,与其辜负,不如两全其美。季家舅舅已然同意,还是他去游说,太妃才肯出面。”宋霆谕解释。
“若他们都愿意,倒也未尝不可。”袁承远思索着说,“如此事情已经完满,怎么刚刚殿下说……”
“只因这位公子的堂弟是个恶人,所做之事连累家人,连他也未能幸免。”
“自我朝开始,甚少株连,他一介平民,能犯什大事要株连堂兄——”袁承远豁然明了,最近京城最大的案子,岂不就是袁家的哪一桩!
几乎同时,宋霆谕起身,弯腰行礼,“此人便是姜家姜去扬的侄儿,他并不曾参与过姜去扬的生意,更不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只不过因为他姓姜罢了。”
袁承远冷笑,“我就知道,殿下无事不登三宝殿。”
“姜公子有情有义,霆谕绝不能在此时任他自生自灭,无论如何也要为他争取一线生机。”宋霆谕继续道。
“姜家所犯乃是国法,殿下来找老头子我,又有何用?”袁承远道,再也没了刚刚听故事时的同情悲愤。
“姜公子并不曾为姜去扬一家所犯国法获得任何好处,他这些年的吃穿用度都是来自他父母遗产,甚至还屡屡遭他们为难,如此无辜之人,霆谕觉得不该受牵连。按我朝律法他确实罪不至死,霆谕只是想来为他说几句话,使袁家莫要误会他才好。”宋霆谕说的话又缓和了一些,“此人绝非与姜去扬等人同流合污之辈。”
按国法姜彦虽罪不至死,可那不过是嘴上说说,袁家真会平白放过他?谁出来鬼都不信。再说活命并不是宋霆谕想要的,她必须给姜彦一个至少清清白白的身份,才能有希望让他以后成为皇后。被治罪的犯人,是永远坐不上那个位置的。
“殿下说那姜公子无辜,难道我小妹就白死了?”袁承远长子袁冶问。
宋霆谕仍旧不急不缓的回答,“袁小姐之死自然有害他的人付出代价,从掳走她的春生阁打手,到经营春生哥的姜去扬一家,甚至对袁小姐下手的几人乃至太子,都是罪有应得,相信陛下也不会轻易饶过他们。然而姜公子并未参与此事,只因叫姜去扬一声二叔,就要跟着被治罪,又何尝不无辜?”
“这……”袁冶一时语塞。
“害我妹妹的是太子,掳走我妹妹的又是殿下的……亲戚,这……”又一人开口。
“掳走袁小姐的姜去扬一家,霆谕绝不袒护,实际上,姜去扬已经因为刺激过大死了。至于姜公子,就算与我并不相识,了解情况后,我也要为他争取一线生机。相信袁小姐在天有灵也不愿牵连无辜。”宋霆谕继续道。
袁承远深吸口气,阻止了儿子们继续发问,木讷的坐下,终于再也掩饰不住沉沉的暮气,“老臣老了,只想安度晚年,不想临了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们袁家自诩读过几本书,不是无理取闹之辈。那个姜公子,毕竟不是主犯,袁家可以不追究他,不为别的,只为殿下明明可以暗度陈仓,却没有欺骗袁家,反而屈尊降贵,亲自为他求情。”
“多谢袁大人。”宋霆谕心满意足,一颗心终于放下,“大人不计前嫌,霆谕铭记。”
袁承远像哭一样笑了笑,“是殿下深明大义,袁家也万万不愿做了那小人。”
……
随后宋霆谕又问了问袁承远近日身体如何,劝他不要太过悲伤,又了解了袁承远几个儿子的情况,就准备起身告辞。
“殿下,”宋霆谕已经告辞,几乎快要出门,袁承远忽然叫住了她,“若一朝风雨飘摇,袁家或可与您同舟共济。”
宋霆谕大受震惊,怎么就——
“求之不得。”但表面宋霆谕依旧镇定,只挺了挺身子,让自己看起来更高大一些。
送走宋霆谕后,袁承远和几个儿子又聚在刚刚的屋子。
“爹爹,怎么忽然……”
“袁冶,你说一个帝王最重要的是什么?”
“心怀天下?勤政爱民?仁慈之心?”袁承远长子袁冶被问的一怔。
袁承远摇头,“我亦不知,只在此女身上看见了些先皇的影子。”
“先皇?”袁承远几个儿子不解。
是啊,先皇,袁承远想着,那是他风华正茂的年纪,自诩满腹经纶,带着指点江山的气势来到京城,是先皇亲自点了他这个状元,又把他扔到边疆小镇做一名小小县令,三年又三年,整日都是些柴米油盐、鸡毛蒜皮之事,磨掉了盛气凌人,磨去了自负,再回京来先皇才说:“六年磨砺,卿可成大业。”
已经有些丧失斗志的他这才明白先皇苦心,没有真正见过民间疾苦的人,谈何悯苍生之困苦,怜百姓之艰辛?
后来先皇驾崩,他也一路风生水起,甚至成了当朝太傅。
先皇懂民间疾苦,怀王也比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室贵族更了解人间烟火。
袁承远想起往事,心中酸楚,几乎瘫在太师椅里,黑瘦的脸上皱纹似乎又深了些许,“本以为宋霆麒最为可靠,他毕竟是个武将,与我们文臣不能一心,太子还未倒,他就急不可耐的开始钻营,竟连自己弟弟的一生都要赔进去,实在是过于急躁狠辣了。太子,就不必我多说了。相反,宋霆谕虽是女子,却审时度势,步步为营,相信她不是不知局势之微妙,却在此风口浪尖还愿意为他人奔走。两相对比,更显得这位女王爷难能可贵一些。”
“可她毕竟是个女子……”
“女子,便女子吧。总比陷万民于水深火热强些。”
宋霆谕大概也万万想不到,自己能凭借人格魅力征服袁承远,毕竟,连她都记不清把与姜彦相识这几天的事颠三倒四说成了什么样。
宋霆谕到家时季太妃已经回来了,回来后季太妃便一病不起,找了几乎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也未见什么起色,只能吩咐人日夜照顾着。宋霆谕在季太妃贴身嬷嬷那里打听到,季太妃先见了皇后,随后皇后引她去见了陛下,然后就带着陛下拟定的日子回来了,五月初八,正侧王夫同时进门。至于具体谈了什么,嬷嬷不知,宋霆谕也不敢这个时候问季太妃。
第二日,刑部尚书李瓷当堂宣判,冯桂香、姜影、姜彬斩立决,家中财物及奴仆充公,户部主事冯千金秋后问斩,妻、子流放北疆。之后便没有了,就好像没有姜彦这个人似的。
下午,岩厚驾车,宋霆谕只乘了一辆普通马车在刑部大牢门口等姜彦,狱卒已然记住了她,见此差点吓出病来,赶紧反省自己这些日子可以苛待过姜彦,哪怕偶尔一句话说的不够热情,也要反思半天。
她本想进去的,但见她来之前已经有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在等,那人一身风尘仆仆,衣襟上还有着血迹,与姜彦有几分相似,心里猜测这可能就是姜彦的庶弟,若果没有拿错剧本的话他应该是自己的弟弟。
只怕上午给冯桂香母子三人收了尸,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这个弟弟还是不错的,他母亲是姜彦母亲的陪嫁丫头,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姜须也只比姜彦小了一岁,从小吃穿都是嫡母郑连英准备,所以姐弟、嗯、兄弟二人感情也是极好。
宋霆谕索性留在外面多观察观察姜须,姜须长得也不错,文质彬彬的,只比姜彦略逊一筹,但少了那种病弱感,多了些来自商人的精明。
狱卒们自然不敢让怀王久等,没一会儿姜彦就出来了。他脸上有了血色,脚步也快了些,比起上次宋霆谕见他像是个活人了。
“大哥!”姜须欣喜。
姜彦看到姜须自然也是高兴,只是转头看到这边的宋霆谕,立刻收了笑容,上前几步,跪下行礼,“草民谢殿下大恩。”
这次姜彦能够丝毫不受牵连,全靠宋霆谕多方斡旋,凭他自己,只怕不死也要流放去苦寒之地,故有此一谢,倒也在情理之中。
宋霆谕哪能真让他行礼,赶紧趁着没跪下就给扶住了,“救你是应该的,你这才出来,别折腾自己。”
姜须也是慌张的跟着跪下。
“这是舍弟姜须。”姜彦介绍,“姜须,快见过怀王。”
姜须这才意识到自己见到了大人物,赶紧又是磕头。
“行了行了,”宋霆谕也不当回事,从这次任务开始就不断的有人给她下跪给她磕头,她都麻木了,“车上有新衣服,你跟你哥都换上。”
里面有不同款式的四套衣服,都是特意拿给姜彦的。
不仅有衣服,还有热水,还有暖炉,姜彦姜须简单梳洗一番,换上宋霆谕给他准备的衣服出来,又谢过宋霆谕。
“你……可有住的地方?”宋霆谕目光飘忽,本以为姜彦无家可归,刚好把他捡到王府去,谁知此时人家弟弟来了,当然就不好下手。
“姜彦在城东还有一处院落,可暂时在那里栖身。”姜彦如实回答。
“行吧。”宋霆谕道,“对了,大婚的日子定了,五月初八,你和季凉书一起……过几日会有人去你那商议其他事宜。”
每次说到两个男人一起进王府她就别扭,可是季凉书没做错任何事,相反人家在一直想办法帮她,甚至还很支持她一妻多夫,自己又不能无缘无故的退婚,先把姜彦弄进王府再说吧,他那边幺蛾子太多,别哪天又出了什么上达天听的大事,自己可兜不住几次。
姜彦倒是挺高兴的,几乎喜上眉梢,“是,姜彦恭候。”
只是不知道有几分真心。
宋霆谕捡姜彦的计划失败,只好把把姜彦兄弟送回去。姜须显然来的急,身边没带什么人,也没有马车。
“劳烦殿下了。”姜彦也并不客气。
马车里的温度非常适合姜彦,普通人在车里就会有些太热了,一坐下来,姜彦觉得浑身舒服了许多,这些日子的紧张焦虑一扫而空,竟有些昏昏欲睡。
姜须更是紧张的满头大汗,又不知说什么才好。给姜须报喜的信还没发出,姜家就出了事,所以姜须是不知道二人已有婚约的,刚刚听宋霆谕说了几句,仍是一头雾水。
“二弟,你可以叫我大嫂。”宋霆谕有意逗姜须。
“啊?大嫂?”
宋霆谕点头,“五月初八我就要与你大哥成婚了,是陛下亲自定的良辰吉日。”
姜彦见自己弟弟为难,只好打起精神解释道:“并非王夫,只是侧室而已。不过能入王府,姜彦三生有幸。”
“侧王夫与普通侧室怎么能一样。”宋霆谕却不同意。
“正侧终究有别,若不分明些,草民与季公子都不好自处。”姜彦强调。
宋霆谕并不跟他计较。
很快就到了姜彦的小院门口,姜须还要去客栈把行李拿来,宋霆谕也不好多留,只在门外告别,细细记下了这小院的具体位置,便回了王府。
“岩厚,你说姜彦是不是挺有意思的。”宋霆谕忽然问岩厚。
“看不出。”岩厚冰冷的回了三个字。
“啧,你这人甚是无趣,以后谁家姑娘跟了你,肯定被你说话噎死。”宋霆谕不搭理岩厚,继续想着姜彦。
姜彦望着宋霆谕的马车离去,心里有感激,也有不解。感激自然是感激宋霆谕救自己于危难,不解,是他觉得宋霆谕的神情并不似作假,她也实在没有必要作假,既然如此这段日子的细心照顾,今日又特地来接,那温度适宜的马车,风格各异的几套衣服,都是发自她本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