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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迎锦注定是进不来的,宋霆谕也没真打算要她的字画。
刚进茶楼就闻到一股甘凛的香气,像冬日雪原上姗姗来迟的朝阳,寒冷中只能透出一丝甘甜。这是宋霆谕最喜欢的味道,姜彦已经用如此特殊的方式欢迎他真正等待的人。
里面有两个小厮伺候着,都是年岁不大,长得精致耐看,静静立在姜彦身旁,偶尔为他添些茶水。
姜彦穿了一身白底绣翠竹的衣裳,外面罩了雪白的披风,玉冠束发,身材并不高大,倚着桌子坐在小榻上,虚虚的缩在披风里,显得非常瘦弱。
他脸色苍白,面目清秀,尤其一双眼睛总带着几分倦意,像是把什么都看在眼里,又像是什么都不在意,叫人捉摸不透,眉头微蹙,似乎在忍着身上病痛。
姜彦,真好看。宋霆谕想着,像是画中谪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倒也恰到好处,与零号空间的李宋截然不同。
一个人是怎么做到掩饰自己的性格,完全按着人设走的呢?宋霆谕觉得自己需要学的还很多。
“姜公子。”宋霆谕笑道,“在下宋霆谕。”
宋霆谕以为自己的名字一出姜彦会立刻屏退左右,亲切地问问她近来如何或者指责她拿错了剧本,然后一起商量如何把剧本推进下去,以前与搭档之间也都是这么做的。
然而一切都与她想的不同。
姜彦先是一惊,然后把目光聚集在宋霆谕身上,打量一番略微思索后缓缓起身,带着两个仆人一起就地跪下,“草民姜彦,叩见怀王殿下。”
明明在等她,偏偏要摆出一副意料之外的样子,这就是做戏做全套?宋霆谕心里纳闷。也没立刻表现出什么,反而坐在姜彦对面,尽情展示着一个亲王对升斗小民的不屑一顾,随意摆摆手,道:“不必多礼。”
两个仆人扶着姜彦缓缓起身,又把他安顿在小榻上。
“殿下来此……”姜彦斟酌着缓缓问道。
宋霆谕觉得不对,是有人在暗处盯着不能乱讲吗?可是以她的功夫都没发现有人,难道是高手?还是姜彦有什么难处,在以此法向自己求救?毕竟姜彦的剧本她看过,从小寄人篱下,身边什么牛鬼蛇神都有,确实有很多不便。
“自然是对姜公子仰慕已久,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可惜本王已与季公子定了婚约,此番慕名而来,不知能否成为公子入幕之宾?”宋霆谕也按着人设走,她相信以李宋二十九次任务无一失败的经历来说,会给她一些暗示。
“姜彦一介平民,能得殿下青睐,自然受宠若惊。殿下知道姜彦?”姜彦目光里多了几分神采,似乎并不着急。
“姜公子从出生就是个传奇,小王又岂能孤陋寡闻?”宋霆谕面上沉稳,缓缓品着仆人端上来的茶水,心理却全是疑问,不知姜彦打什么哑谜。
宋霆谕喝茶的功夫,姜彦嘴角几不可察的扬了一下,神色间满是不屑,却在宋霆谕放下茶杯的瞬间便收起,一丝一毫也没有留给她。
“既然殿下看重,姜彦也没有不识抬举的道理,姜彦出身卑微不敢奢求,若殿下不弃,草民只求能跟在您身边。”姜彦低着头缓缓道,不知是羞涩还是不愿直视宋霆谕,“十万两白银,姜彦定当双手奉上。”
意思是,不管怎么,先定亲再说?是他家里要给他定别的亲事吗?宋霆谕低着头,千思万绪,对姜彦的目的仍不明确,只好先答应着,“若姜公子肯屈就,小王自然欣喜。只婚姻大事不能如此草率,不如择一良辰吉日我求太妃娘娘去府中下聘,如何?”
“全凭殿下做主。”姜彦为低着头,病容上微微浮现一丝绯红。
“那小王这边不打扰了,茶楼寒凉,还请姜公子保重身子。”宋霆谕起身,没有任何诚意的微微拱手,接着干净利落的走出门外,只留下一个黑红相间的潇洒背影,拖泥带水不是她的人设。
宋霆谕刚出门,姜彦就软倒在小榻上,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双手扶着桌子咳了起来。仆人赶紧递上热水,他却是一滴也喝不下,只等咳的口中腥咸才渐渐止住。
“想不到事情如此顺利,公子准备的好些话还没说呢。”递茶的仆人如风望着宋霆谕离去的方向很是疑惑,“是殿下看不起平民百姓随随便便就收了,还是是个女急色鬼,惦记上了公子美貌?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办妥,怀王成功上钩,公子怎么还不见喜色?”
“交易而已,何喜之有?”姜彦脸上更冷了几分,“吩咐惊雷,我们回去。”
“这便回去?公子再歇一会儿吧。”如风劝着。
姜彦摇头,“今日之事本就荒唐,还是尽早抽身为好。我既要进王府,自然要洁身自好。”
“奴明白了,”如风道:“倒要感谢那太子,若非是他,恐怕怀王不会为十万两银子心动。”
姜彦被搀扶着起来,这两年他的身体愈发不好了,当年给他算命的高人说过,二十二岁之前若不能寻得好姻缘恐有性命之忧。
既然都是困守内宅,他便跟了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又何妨?就算是个痨病鬼,他姜彦也绝不做个缠绵病榻、潦倒不堪的痨病鬼,若能入了皇陵,也足以慰藉平生了。
姜彦想着,只觉得身上好了几分,推开如风,自己缓缓向外走去,披风下竟然走出几分风骨来。
“公子,二老爷那边……”马车上,未雨把一个厚厚的靠垫垫在姜彦身后,有些担忧的问。
“无妨,二老爷与夫人今日午时去京郊八相寺拜佛,三日后才回来,到时怀王那边应该会有消息了。”姜彦道。
“真是天助公子,竟有这么多巧合凑才一起。”如风道。
姜彦闭目不语,巧合?巧合是有的,但事在人为才最是重要。
季凉书来怀王府也没带什么人,一路轻装简行,身上穿了件月白色窄袖衣裳,腰间禁步让他每一步都规规矩矩的,既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头上玉冠衬得人莹白如雪,没穿厚重的披风显得他有些单薄,但看他自在的神情应该并不觉得初春的天气寒冷,若非带着两个贴身侍卫,还以为是普通百姓去姐姐家串门。
他没有通报就被迎进了季太妃的院子,太妃刚从宋霆谕那边回来,有些疲惫,但季太妃一向严谨,除了病重,否则绝不会在青天白日脱下厚重的外衣,更不可能衣冠不整的歪倒在床上,哪怕再累,也只是在她专属的太师椅休息片刻。
“季凉书问太妃安。”季凉书规规矩矩的跪下,轻轻扣头,动作行云流水,又标准又美观,嘴角带笑,总像是有什么喜事似的。
季太妃最喜欢季凉书,没有皇家子女那种傲气,人端正,有朝气,又不会过分木讷,总能在不破坏规矩礼仪的前提下逗她开怀,这确实比十多年来一直小心翼翼端着沉着稳重人设的宋霆谕更鲜活可爱。
“快坐吧,你来了,我这心里立刻畅快了几分。”季太妃看着季凉书,越看越喜欢,想着也差不多该定个日子让两个孩子成亲了。
“我给您捏捏肩。”季凉书没有坐下,绕到太妃身后,轻轻给她按揉着,“我见太妃心情不大好,可是因为太子的事?”
季太妃拍了拍季凉书的手,轻叹,“你是个细心的孩子,太子年轻莽撞,朝中反对太子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只怕再这么下去就算是陛下也保不住……那些什么朝中大员,也不过是蝇营狗苟之辈,什么混账话都说,我只怕霆谕左右为难。”
季凉书垂眸,“凉书无能,不能替太妃、殿下分忧。刚刚来时见霆谕匆匆离开,凉书没来得及请安,难道又有什么大事?”
季太妃一笑,“没有,那个周迎锦,说什么东市有个姜公子自愿拿十万两银子入赘,在大街上公然寻妻,没见过这么稀奇的事儿,拽着霆谕看热闹去了。”
“十万白银?”季凉书目光一动。
季太妃也有所察,“怎么……”
“凉书异想天开,只怕太妃觉得我可笑。”季凉书低头浅笑。
“你倒是说说。”
“若能有现成的十万两,再东拼西凑,凑个十二三万火速送去灾区,或许众臣之怒还能缓解一二。只是,这想法未免有些……离奇了。”季凉书在太妃耳边低低的说。
“胡说,你已与霆谕定亲多年,况且霆谕是皇亲贵胄,那个男子是个什么人?一介商贾!二人天差地别,岂能婚配?”季太妃也觉得季凉书在胡说,哪有因为一时的麻烦,就把定亲十几年的王夫换了的?
“太妃莫急,听我慢慢说。”季凉书手上的力道不变,不管太妃是欢喜还是斥责似乎都不能让他有任何情绪波动,说道:“恰恰因为姜家只是一届商贾,想要高攀王府其实是痴人说梦,此事才有了可能。商人重利,如果能有一个侧王夫的位置,姜家必然心动,或许……可以两全其美。”
“侧王夫……”季太妃细细想着。
王夫等于王妃,是要登记授册、正式册封的,位同二品。本朝皇家女子虽不外嫁,但也极少有明着招赘多名夫君,最多在府里养几个上不台面的男宠。但即使是皇家女子,也只是公主、郡主罢了,宋霆谕已经继承王位,且参预朝政,既然是亲王,同男亲王一样,自然就该有王夫、侧王夫,本朝确实也有两位女亲王招赘王夫、侧王夫两人甚至三人的,季凉书的主意倒也……并非没有旧例可寻。
季凉书点头,“不错,侧王夫地位不低,一介商贾之家是大大的高攀了,但与王夫又有不同,不能真正站在殿下身侧。”换言之,侧王夫毕竟登不得大雅之堂,殿下真正的配偶还是他这个王夫,也不用担心宋霆谕因为夫君是商贾之家而遭人诟病。
“只是……”季太妃看向季凉书,猛地握住他有点凉的双手,“这样就太委屈你了。”
季凉书笑的有点无奈,“既然想要进王府,这点委屈算什么,太妃应该比凉书明白。”
“这……”季太妃也明白了季凉书此次来意,他只怕早就知道了东市姜彦的事,这是来给自己出主意呢。
“太妃和殿下都是凉书亲近之人,凉书自然不能看着您忧心,只是凉书愚笨,想了许久也只想出这样的蠢办法。”季凉书解释道。
……
两刻钟后,季凉书带着两个侍卫从怀王府出来,长吁了一口气,也不管禁步叮叮当当的抗议,大步上了马车。
“公子,回府吗?”侍卫问。
“回什么府,”马车里的声音比季太妃面前压低的声线高亢了去许多,“去醉江南吃它个痛快,再去东市、算了,直接去锦江南绸缎庄,去买两匹新来的烟丝缎子,做好了给太妃送去。”
不远处,余若与黄莺躲在门后悄悄望过来。被太妃责骂之后二人怕再在太妃眼前晃惹太妃不快,干脆一起到了余若的住处,余若作为客卿住在外宅靠近门口的一间屋子,还有个单独的小院,倒也十分惬意。
刚说着太妃应该已经回去,黄莺作为府内丫鬟自然不好在外面太久,就打算回去了,余若送黄莺到小院门外,就看见几个男子鱼贯而出,领头的那个衣着素雅、貌若天仙!
“那是……”余若看着,怎么也移不开眼睛。
“看呆了?”黄莺一阵好笑,拽了拽余若的衣服让她回神,“一个大姑娘家……你可真不知羞。”
“哎呀!”余若满脸通红,往黄莺身后躲了躲,倒是真害羞了,“黄莺姐,他是谁呀?”
黄莺笑着摇头,豆蔻年华春心萌动,又不是什么稀奇事,“他呀你是别想了,那是咱们殿下的,已经订婚十多年了,季府公子季凉书。”
“是他……”余若目光里有些失落。
姜彦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他私下买的一处宅院,里面有他到京城后这几年秘密开的几间店铺的掌柜,正等着他回话。十四岁进京时,姜彦只有一百两银子,到现在七年有余,他已经是京城内外醉江南、梦江南、锦江南等十几家以江南为名的店铺真正的幕后掌柜,大略算算,去年一年他就赚了两三万两。
回到姜家时已经是晚上了。虽然在姜家后院一间跟下人房和库房挨着的屋子里住了七年,但这里并不能算是他家,如果一定要说,只有小时候,与父母一起时,那个姜家才能算是家吧。虽然那时姜彦总是在病中,总是默默抱怨不能跟别的兄弟一样西屋跑到东阁,也不能大块大块的啃糖怡。
其实姜彦的前面十几年人生挺无聊的,跟着姐姐妹妹靠一起学些列女传之类的认字,可他终究提不起兴致,谁又能对那些提起兴致呢,而姐妹们学绣活女红时,便没有他什么事,再怎么也是个男孩子,总不能终日绣花。
偶尔身体好些,他也跟着兄弟们出门玩乐,回家后总免不了大病一场,爹娘即恨他贪玩又心疼他病重,总是嘱咐两句不要任性就过去了,然后把带他出去的二弟姜须打个半死。
懂事一些后他便不再那么做了,也想学点什么本事,外面的人他见得最多的是大夫,后来就自己读几本医术,大夫来时再借机向他们请教,渐渐的姜彦甚至能分辨哪个大夫有真才实学,哪个不过是骗些银子罢了。
无趣,又幸福。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到了姜家门口,姜彦发现不对,原本应该随二老爷二夫人去上香的车马竟然全回来了,明火执仗的横斜在外院马厩处,无端给人添了几分不安。
“公子……”如风有些紧张,下意识的抓紧了姜彦的披风。
姜彦如烟波的眼眸里多了一些无奈,轻叹,“放心吧,死不了。”
如风四人刚下了马车,就有家里的小厮过来,“大公子,二老爷有情。”
二老爷姜去扬住在姜家主院里。姜家在江南发迹,主要的产业都在江南,当年姜去扬来京也不过是来疏通打点,看看能不能搭上京里或者北方的线,把生意再做大些,谁知姜去扬还没回江南,姜彦就被送来,没几个月姜家遭人陷害,一夜之间家主姜去昂夫妇丧命,生意也是一落千丈,反倒京城这边姜去扬依靠岳家还真结识了些显贵人家,小小的赚了些家业。
江南姜家出事后,姜去扬把妻儿接来京城,唯独姜彦一个外人还要依靠他们生活。因为当年高人一句贵不可言的预言,姜去昂夫妇在姜彦来京城时给带了五万两银子之多,让他各方打点,那时姜家还正盛,后来事出突然,姜彦这边的银子远水解不了近渴,就一直留在了姜去扬那里。姜去扬没有把姜彦赶走也正是因为当年哄着姜彦放在他们夫妇手上的那五万两银子其实早就被用完了,一旦姜彦要走,他拿什么给?反正,养着姜彦也不过是多几双碗筷,逢年过节给件或新或旧的衣裳罢了。
姜家正堂,二老爷姜去扬正襟危坐,脸色已经黑如铁锅,如弥勒佛一样的大肚子大幅度起伏着,里面攒了不知道多少气,随时要炸开一样,一把深红的木杖死死握在手里,那是姜二老爷专门用来惩治家中几个不孝子的。
冯桂香坐在姜去扬旁边,与姜去扬截然相反,她非常瘦,又瘦又小,却恨不得把刻薄小气几个字刻在每一道皱纹里,如老鼠一样的小眼睛不停的转着,嘴角冷笑,心中窃喜,今日本来去上香,谁知走到半路忽然得到消息,昨夜八相寺主持圆寂,一个月内谢绝所有香客,当时冯桂香心里还颇觉晦气,结果一进京城就听到姜彦做出内男主动求聘的无耻之事,看见老爷气的眉毛倒立,想着这次姜彦一定没有好果子吃,心情立刻就好了!
回想十几年前在江南时,那时自己大哥还没中举,只能勉强算是个穷苦读书人家,而大嫂也就是姜彦母亲郑连英的父亲却在州府任职,公婆巴结着,全家捧着供着。那时自己生了两个儿子没人管没人问,姜影四岁那年冬天深夜发了高烧,姜去扬外出不在府中,竟连个去找大夫的人都没有,硬生生挨到天亮,结果从那以后小时候的机灵劲儿就全没了,成了半个傻子。而姜彦呢?明明是个不能继承家业的病秧子,却被大家捧在手心里,宠着、护着,治起病来银子如流水一样往出淌,郑连英也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天天说些之乎者也哄着老夫人高兴,现在呢?连骨头渣子都烂没了,而自己大哥已经当上了户部从五品的大官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别瞧不起谁。
三公子姜影和四公子姜彬也立在一边,这两个人很有意思,姜影生的高大肥胖,目光呆滞,嘴大鼻塌,比个傻子也聪明不了多少。而姜彬跟他母亲一样瘦小,其他五官倒还过得去,跟姜彦有三分相似,只是一双眼睛跟他母亲几乎一模一样,把整个脸都给毁了。
姜彦缓缓走来,哪怕满面病容,站在这一家子前,还是免不了鹤立鸡群。单凭那张与他母亲八分相似的脸,就能让冯桂香气不打一处来。
“姜彦,你给我跪下!”姜去扬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