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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弘化已经非常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下,将整个天地银装素裹。
青年在院外跺了跺脚,抖落一身风雪才进门,扑面而来的热气令他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把翘首以待的徐婧心疼的眉头都皱起来,轻斥,“你就穿这点出门了?”又急急忙忙命人准备姜茶和手炉。
青年正是徐婧一母同胞的弟弟徐喆,徐家五郎,此次前来是为送年礼。徐喆憨厚一笑,“其实也不怎么冷!”
徐婧不赞同的看着他,“你就硬撑着吧,你以为弘化是东平吗,只穿这点就够了。”心中叹道,弟弟果然缺个知冷知热的人,下人不是不尽心,而是说的话分量不够,弟弟不会放在心上。
妹妹徐姣已经出嫁,嫁的是陇西郡望楚氏子,中间多亏了李徽出面。弟弟十九却迟迟未定下,实在是早年徐喆被她继母徐赵氏害的伤了腿脚,行走无异,却无法从军,偏弟弟一身天赋都在武艺上头,高不成低不就,就这么蹉跎至今,好在他是男子,晚一些也无大碍。
徐喆好脾气的听着徐婧训斥。
徐婧说了会也反应过来这里是李府不是自己娘家,实在是太久没见弟弟,一见面她就忍不住唠叨,不由尴尬的止了话,环视一圈发现李徽父子等面色如常,李徽还脸含笑意方心安。
徐喆这才向李徽拱手行礼,不算送嫁那回,这是徐喆第一次拜访李府,遂李徽也很客气,百忙之中抽了空接见。
李昭等又来拜见这个大不了几岁的舅舅,李湛比他还大一个月呢。
徐喆似乎是个腼腆的性子,给李湛送见面礼时,很有些无措。
“这一路走来,可好?”李徽只做不知。
徐喆松了一口气,回道,“在兖州境内遇上了两股流民,都被护卫打发了。”
中原分九州,从北至南,从西至东分别是:梁州、雍州、冀州、青州、兖州、豫州、徐州、荆州、扬州。
李徽目光一动,兖州势力错综复杂,豪强并立,导致政出多门,州内混乱。
“那你可有受伤?”徐婧一双眼不错的上下打量徐喆,真是恨不得亲自检查一番。
徐喆赶紧安慰,“我没事,有那么多家丁呢!”
徐婧观他神色信了,“外面这么乱,你以后少出门了,年礼让下人送来便是,何必亲自跑一趟,没得让我悬心。”
徐喆要反驳,他又不是小娘子,只看他姐姐担忧的神色,当即点头答应。
寒暄了片刻便是用膳,膳后,李徽便带着两个儿子离开,李曦也带着弟妹告辞,把空间留给姐弟俩。
没了外人,姐弟俩说话都自在不少,先令徐喆仔细的看了八娘和九娘一会儿,方才他也不好太过刻意,“小外甥女们真可爱!”
“睡着了自然可爱,你是没见她们闹腾起来那劲,大晚上的都让人不得清净。”
徐喆看着他姐说着抱怨的话,满眼的宠溺和满足,慢慢的笑开了。人人都说阿姐高攀了李徽,可他却替自己的姐姐心疼,一个能做她父亲的男人,一群厉害强势的儿女,他怎么能不替姐姐担心。哪怕徐婧传回来的都是好消息,但是他依旧不放心,这才寻了个机会打算来亲眼看一看,如今他可算是能放心了。
徐婧让人将女儿们带下去,又问遇上流民的事,她到底不放心呢。
“真没受伤,那么多护卫在,对方不过是一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能把我怎么样?”徐喆无奈,再三保证自己毫发无损。
徐婧还是将信将疑,自己这弟弟是有前科的,报喜不报忧,但是也没法拉着他检查,只能叹道,“兖州竟然混乱至此!”
“这几年兖州接连大旱,百姓生活维艰,兖州境内世家豪强趁机大量兼并土地。百姓无田不得不租种他们的田地,可租金不比朝廷税赋轻,交了租后只堪堪饿不死罢了!我经过的东平可是兖州最繁华之地,内城都出现冻死之流民。”
惊得徐婧倒抽一口冷气,“何至于此,朝廷难道不开仓赈粮吗?”
“沃土肥田皆掌于世家豪强之手,朝廷在兖州收不到税赋,哪有那么多钱粮赈灾,何况拨下的粮食有多少能到百姓手里。世家豪强倒是施粥了,可不过是杯水车薪,沽名钓誉罢了!”徐喆义愤难平,兖州这群人实在太过了。
“天灾不及人祸猛,这些人如此穷奢极欲,就不怕惹出大乱子来?”徐婧长叹一声。
郁郁的徐喆见此,深觉自己莽撞,拿这些腌臜事让徐婧烦心,遂道,“那些人如此伤天害理,早晚会自取灭亡,阿姐且看着吧。我从青州一路走到雍州,途经兖州、豫州,就属雍州百姓面貌与别处大不相同,连一个乞丐都没见着,街上商铺林立,人来人往。”
雍州尤其是弘化欣欣向荣的让徐喆惊讶,到了冬天,百姓一年的粮食差不多见底,又不像春天还可以挖野菜摘野果充饥,加上没有保暖衣物防身,还不是都呆在屋里,减少体力消耗尽量节省粮食。可弘化却打翻了他的认知,街上的热闹差点让他以为将近年关了。
徐婧嘴角上扬,“使君提出以工代赈,州内一年到头有不少工程,只要手脚勤快肯吃苦,温饱有余。”
“这要多少工程,这些工程所耗恐怕不小,使君仁厚!”徐喆真心实意道。雍州以工代赈不是秘密,有些地方豪族想效法,一次两次还能承受,可要救济的百姓那就是个无底洞,哪有那么多工程要建。可雍州愣是实施了两年,建了一堆有的没的,私底下有说李徽打肿脸充胖子的,也有说李徽宅心仁厚的。
徐婧笑的与有荣焉。
笑着笑着,徐婧忽的想起正事来,“贺家十二娘你见过了没,如何?”
徐喆脸红了红,他刚定了亲,兖州文登贺氏的女儿,“名门淑女,自然是好的。”
徐婧见状不由笑了,父亲一点儿征兆都没的就定下亲事,弄得她措手不及,明明之前还说让她帮忙相看的,还好她这里没定下,否则岂不是尴尬。
等她知道未来弟妹身份之后,又平添一份纠结。贺氏比不得李氏显贵,却也是一郡之望族,但贺十二娘的母亲她是长泰伯胞妹。
女儿肖母,长泰伯老夫人出了名的粗野无礼偏她还不自知。没办法,老夫人的父亲虽然凭功得爵,可之前也不过是个山里谋食的猎户,老夫人十来岁上才过上千金闺秀的日子,这教养见识能好到哪里去。
这些话,徐婧自然不会和他说的,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你来了弘化,没有不去给苏老夫人请安的礼,我让人下张帖子过去。”
“劳烦姐姐替我操心。”
“也没多久可操心的了,等你娶了媳妇我就是想忙都要被你嫌弃了。”
“阿姐!”
徐婧好笑,语调一变,“苏家大郎不是个好的,你莫和他亲近,没得连累了你的名声。”徐婧虽觉得李昭做事太不留情面,却不会觉得苏启明可怜。子弟纨绔可以,但是在外面为非作歹仗势欺人太混账,尤其是他还敢攀扯李氏的名头。
徐喆诧异,“他怎么了?”
徐婧少不得把苏启明做的事说了一遍,再三叮嘱,“与他面子上过得去便成。”
“庶子为嗣,合该严加教养,却不想养的他这样目无法纪。只打他二十杖,实在是轻了。”
“这人是该打,要是养在伯夫人膝下,哪里能成这性子。”徐婧不客气道。
徐喆摇头,“长泰伯府就没想过继苏家二房子嗣,这样的庶子还想承爵?”
“二房再好,那也不是自己的骨肉。”徐婧道。
徐喆不赞成,“长泰伯身为苏氏家主,岂能重个人得失置家族利益不顾。便是不计较爵位,为了家族兴盛,也不该把家业交给这样的人啊!”
徐婧愣了一会儿,才道,“到了长泰伯府,你可别说这些个。”
徐喆点点头,“我知道。”
过了几日,徐喆便带着厚礼去长泰伯府,看望了中风的老夫人之后,长泰伯夫妻俩在大厅接待了徐喆,养好伤的苏启明作陪。
徐喆是嫡亲的外甥女婿,亲姐姐是李徽妻子,辈分有点乱,不过当下结亲不是很在乎这个。反正不论从那边论,都是贵客不能慢待。
单论长相,徐喆面容憨厚,远比不上面如傅粉的苏启明讨人欢喜,但徐喆举止从容,气度平和,一看便可知家教良好。
反观苏启明,焉头耷脑,无精打采,怎么看怎么上不得台面。这都是被长泰伯训的,他深悔自己昔日的疏忽以至于儿子文不成武不就耽于美色,这段时间严加教养。没了老夫人寻死觅活的维护,就连尤氏都被软禁了,苏启明可不是遭了大罪,能神气活现才是怪了!
自己想和妹妹做亲家被婉拒,转眼妹妹就替外甥女定了徐喆。苏启明和吴梅兄妹乱伦,一对比,长泰伯郁闷的无以复加。
送走徐喆,长泰伯感慨了几句外甥女终于有了个好归宿,话题便转到了苏启明身上,苏启明也该成亲了。
这是出了苏启明和吴梅的丑事之后,长泰伯第一次提及。
犹犹豫豫的,苏夫人终于开口,“那阿梅怎么办呢?她已经是大郎的人了。”一个字一个字的戳在长泰伯心口上。
长泰伯的脸皮又开始抽动,“年少无知,我们总不能看着他们一错再错。”
“怎么就是一错再错了,大郎另娶她人那才是错呢,这种事最吃亏的是女子,以后让阿梅怎么做人,怎么嫁人!伯爷,好狠的心!
依我看,大郎这几日神思不属,想来是对阿梅情根深种,牵肠挂肚了,小儿女情难自禁虽说不懂事了些,但也不是罪不可赦,成全了也就揭过去了。要了人家小娘子的清白却不肯负责,难道伯爷希望我们的儿子是这样一个毫无担当的人?
若真是这样,实在是令人失望,我是没脸给他寻亲的,我们也是有女儿的人,伯爷设身处地的想想,我们愿意要这样一个女婿吗,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不是为结仇。”
长泰伯被苏夫人噎的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后面关于记名的话也不再说,说了肯定被苏夫人一堆大道理砸下来。
可他偏偏反驳不得,娶了吴梅,不可能。不娶,那就是苏启明始乱终弃无担当。最终一腔憋闷尽数发泄在了苏启明身上,只把苏启明操练的哭爹喊娘也没用。
苏启明以为这日子没有更苦的了,却不想真正的噩梦才来。
李昭派去兖州的人回来了,不止找到了足够苏启明死上十次的证据,还带回长泰伯派人去杀人灭口的消息,可惜那些都是死士,没留下活口,无法指证长泰伯。李昭暗骂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即派人把人证物证送到了展飞杨处。
正当苏启明因为练不好箭术被他爹抽打之际,县衙来人,一把大铁链一把枷锁,将人拷了回去。
长泰伯要问,衙役不卑不亢道有人击鼓鸣冤,状告苏启明强抢民女,迫人至死,展县令要升堂。
听说展飞杨要升堂,李昭把书一甩,吩咐人,“走,我要去看看。”
穿戴完毕,李昭便去向徐婧报备,作为女儿,出门要经过母亲的允许,在规矩上,李昭从来不肯落人把柄。
闻言,徐婧忍不住心中的惊愕,六娘不是在禁足吗?
李昭三五不时的往外跑,这一个月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徐婧心想李徽口上不说李昭行事太张扬,事后还不是将人拘在家里读书磨性子。
这是解禁了,还是李昭耐不住寂寞要往外跑,若是后者,她放了人,怎么和李徽交代。
“六娘出门要做什么?”
李昭没想到徐婧会问她,实在是史无前例,不由诧异了下才道,“我好久没出门了,在家闷得慌,就想出去逛逛。”
徐婧沉吟了下,“外头天寒地冻又下着雪,要是病了就不好了,六娘还是等天气好些再出门,你看,可好?”她还是问一问李徽的好。
以前刮风下雪,她不是照样出门,今天怎么就不成了,李昭大为纳罕,只徐婧说道这份上了,她也不好不给面子,何况她又不是非到现场不可,遂笑盈盈道,“好。”
略坐了会儿,李昭便告辞。
李曦听闻李昭从正院出来后居然不是出府而是回自己的院子,不由纳闷。自己的妹妹自己清楚,除开晨昏定省,若不是为了请示出门,李昭轻易不会去正房,想了想她便去寻李昭。
李昭便把事情这么一说,皱着眉头道,“难道是阿爹和她说了不许我出门,”否则徐婧没理由不让她出去,说着自己就摇起头来,“阿爹前两日还说我,别读书读得走火入魔了,找小姐妹们聚聚!”不过李昭觉得《齐律》比小伙伴们更有魅力遂继续在家里宅。
李曦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八娘九娘出生,徐婧行事就略有不同,较往日更有底气了些,可也不该在这种事上作梗啊,于她有什么好处。
最终只能道,“且看看她葫芦里埋得是什么药吧?”
“女人心啊,海底针啊!”李昭唉声叹气。
李曦好笑,捏她细润如脂的脸蛋,“说的你不是女子似的。”
“我还是小女孩呢!”李昭得意洋洋。
李曦无奈的摇头失笑。
李昭凑过去给李曦捏肩,“阿姐,今天忙吗?”
李曦斜睨她,“有点儿忙,月底了,要查店铺田庄的帐。”
“那我陪阿姐一起,阿姐都好久没陪我了。”
“瞧瞧,你还倒打一耙了,是谁吃住在书房,我和阿嫂请你赏花都请不动人。”
李昭装傻,“有吗,有吗,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我不赴谁的约也不会不赴阿姐和阿嫂的约,你这么说,我这一颗心都要碎了。”李昭西施捧心。
李曦哭笑不得,戳她额头,“真想把你这张嘴给堵上。”
“嘿嘿嘿……”
于是李昭就这么赖在李曦院子里陪着她看了一下午的账本,打探消息的人直接寻到了这里。
李昭也不想刻意瞒着李曦什么,遂直接让人禀报。
苏启明在书院求学的时候就糟蹋了不少男孩女孩,只他找的都是那些贫寒人家,遂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只有一户姓岳的人家找当地县令状告苏启明强抢民女,那县令却俱于长泰伯府威势,不但不处理还把这事当做人情告知了苏启明,最终岳父病死大牢,岳母疯癫溺水而亡,那岳家小娘子被苏启明赏给了家丁作践。那小娘子是个机灵的,趁机逃了出去躲进了山里头,直到李昭派人去收集苏启明罪证才得以重见光明。
除了岳家,诉状的还有四户,他们被抢的都是女儿,两家女儿已经死了,一家女儿因为脾气硬伤了苏启明被卖到了烟花之地,还有一个被留在苏启明身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苏启明一开始俱不认罪,可五家人不是空手而来的,他们还带了人证,两个苏启明同窗兼职跟班,当地一个专门帮他寻找美貌平民童男童女的混混,一个牙婆。
长泰伯是个胸有城府的,一看苏启明出了压良为贱的案子,就知道这个儿子不省心,扣了他身边的人稍加用刑就把什么事情都问出来了。顾不得生气,第一时间把苏启明身边那群不省心的都明着发卖暗地里弄死了,然后派人去兖州扫尾。
要不是李昭手脚快,这群人都要遭毒手。李昭的人便顺势上演了一出救命恩人从天而降,在这四人快被杀时及时出面,可把人给感动坏了。
这不,到了大堂上一股脑都倒了出来,这几人也不是傻子,长泰伯府不倒,死的就是他们,死自己,死别人,完全不需要犹豫的选择题。
苏启明哑口无言,加之用了刑,终于认罪。
展飞杨当庭判了问斩,时间定在二月初一。临近春节不宜杀生,正月里也不能,遂二月初一已经是最快的行刑日。
李昭一口浊气终于吐了出来。
李曦再没想到苏启明竟然能做出这般伤天害理猪狗不如的孽来,半响才道,“死有余辜!”
“可惜还有人逍遥法外。”李昭脸上笼了一层寒霜,苏启明身边那群被发卖的丫鬟小厮了无踪影,这年头,奴婢律比畜产,没法深究这些人的生死,可其中可能有几个是被他强买来的百姓,他们怕是凶多吉少。
李曦一怔,神情有一瞬间的复杂,“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怕是有不少人要求情。”判了死刑,可只要没立即执行,就有翻案活命的机会不是。
凡是死刑,除开谋反等罪名即时处死,其余都要交刑部复审勾决后才能执行。在雍州,不必上报朝廷,只要禀报节度使府便可。
李徽作为雍州都督,掌管州内兵马、甲械、城隍、镇戍、粮禀,总判府事。又因为雍州战事频繁,遂加使持节,代表皇帝亲临,可行使特权,李徽作为持节都督又称节度使。
李曦说的是不少人,李昭却明白她指的是两个人——苏夫人和徐婧。
苏夫人是长泰伯夫人自不必提,徐婧的胞弟刚刚定亲长泰伯府的外甥女,也不知她会不会袖手旁观。
“展飞杨是块硬骨头,这案子过了他的手,就是阿爹出马都讨不到人情!何况阿爹才不会为了这种败类徇私枉法,明知苏启明所为还替他求情可见也不是什么是非分明之人,这种人不值得深交,管他高兴不高兴!”
“你这脾气呦!”李曦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