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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们。
这个事实,不啻于一道晴天霹雳,让渠月怔愣当场。
她心神巨颤。
呼吸发紧,唇瓣用力抿到发白。
完全超脱自己认知的事实,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欲站不稳。
但失态的情绪,只是瞬息。
很快,她就恢复正常。
慢条斯理用过陈同端来的夜宵,便施施然回屋睡觉。
“……她不看了吗?”
白贞一直防备地盯着她,唯恐再给自己的扶苏哥哥灌什么迷魂汤,但当她安静下来不作妖,却又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浑身不对劲。
“嗯。”
白扶苏心情很好的应了声。
“可明明是她好奇忘忧散的效果啊……”
白贞不知道渠月在搞什么鬼。
如果依着她的意思,才不会劳心费力搞这么一出呢。
她只会把仇人都杀了!
渠月不想再看,白扶苏却没有对赵氏残党轻拿轻放的习惯。
先是成全了那个舍生取义的男人,又让章屠把那女人待下去,灌下由三钱吴茱萸和三碗水煎制的催发药,务必等到毒发,再放她离开。
章屠领命而去。
正常情况下,服用了忘忧散,五年后,才可能彻底毒发,成为废人。
而特殊情况下,三天足矣。
在谷里待了三个月后,渠月第一次被恢复如初的白扶苏领着去了镇上县衙,在大牢里,见到了彻底成为傻子的那个女人。
初夏阳光盛烈。
抄手游廊上攀援着繁茂的木香花,嫩白色的花朵攒在枝头,顺着廊檐幽幽垂落,熏风拂过,花瓣伴着甜蜜的香气,驱散了牢里的挥之不去的污浊晦气。
渠月站在廊檐下,安静凝视着反射出炫目白光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月,跟我走吧。”
白扶苏与她并肩而立,抬手拂去肩上捡起掉落的花瓣,净水的眼瞳深深凝睇着她,缱绻的情意,让他眉间的朱砂痣愈发灼灼生彩。
“然后呢?”
“不会再有人因你遭遇不幸……”
白扶苏双手负在身后,微笑,“这次的目标,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那个整天叽叽喳喳黏着你的道童。”
“你喜欢他……”
“不。”
渠月收回眺望庭院的目光,偏头望着他,莞尔轻笑,颜若舜华,“我不喜欢他。”
她的声音很轻。
却像枝蔓间顽强透过来的斑斑光点,异常坚定。
“我讨厌没用又黏人的小孩子,讨厌总是妨碍管束我的大师兄,更讨厌……”
渠月眸底噙着笑,意味深长的视线上下扫了他一圈,才缓缓吐出后半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无耻之徒。”
“此生此世,我心心念念的,唯有二师兄一人而已。”
“可是——”
白扶苏低低笑出声,点尘不惊的深褐色眼瞳,尽是神佛般的悲悯怜惜,“阿月,你的喜怒爱恨,并不重要。”
渠月面上波澜不惊,拢在袖里的手却倏然攥紧。
“他与你最亲近,这就够了。”
白扶苏缓缓道出事实,“哪怕你真的一点也不在意他,可只要杀了他,能稍微勾得起你的情绪,那些人就很乐意去做。”
“没有人会在意一颗注定被舍弃的棋子的心意,哪怕……你确实是一颗好看的棋子。”
渠月不再看他,重新眺望向廊檐外光影斑驳的炫目庭院。
白扶苏望着她油盐不进的模样,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生出浓浓的怜意。
她什么都没有。
没有父母,亦没有亲人。
她并不愚笨,相反的,她异常通透。只因为无人提点教养,才会过分高看了美貌和感情在男人心中的地位,试图曲意逢迎,求得一丝怜悯生路。
如果赵氏残党成功复国,她这招也许有用。
然而——
如今的赵氏,却已经连丧家之犬都不如。
这样想着,曾经只是个念头的想法,愈发肯定起来。
梦里,那个叫张守心的道童,应该就是这个时候中毒死掉。
依着赵氏的阴毒的手段,说不定还会将毒杀道童的罪名,扣在他头上。
这么一来,也就解释了,他当时见到的渠月,为什么会更成熟稳重,也更冷酷无情。
“真可怜啊……”
白扶苏暗暗感慨着,抬起手,将她被熏风吹乱的鬓边碎发别回耳后,没有继续再说那些过分尖刻的话,而是转移了话题,“说来,也是侥幸。”
“因为那道童一直挂心着你,知道你不喜欢吃甜的,担心你所用的糖会不新鲜,所以,才会特意从外面买了新鲜的糖,换掉你用旧的。”
“可谁知道……”
“那罐新糖里,竟然藏着那么可怕的东西。”
“不得不承认,你那二师兄,真不愧出身赵氏,惯会长计远虑,谋算人心。”
“不管你喜不喜欢他,都不重要,在当初他接下照顾你的任务后,就已经注定了他今日该有此劫……”
渠月拾眸望向他:“说了这么多,你想做什么?”
白扶苏笑了,眉心朱砂妍丽无边:“我要你留在我身边。”
渠月亦笑:“你能给我什么?”
“我拥有的一切,都可以与你共享。”
白扶苏微微欺身近前,修长的手指勾起她下巴,以过分亲昵的姿势,深深望入她兴致缺缺的眼底,“最重要的是……我可以保证,没有人能在上清观放肆。”
回到谷里,渠月开始给二师兄写最后一封信。
然而,不管她怎样更改措辞,总觉得差点意思。
她蹙着眉,咬着笔杆子,瞅着眼前的信纸,一脸苦大仇深,就连门外婢女数次催她用膳,她也没心情理会。
甚至,都没注意到白贞不请自来。
原本,这只京城来的小凤凰,是想来好好嘲讽她一通。
毕竟,他们马上就要回京了,而她的扶苏哥哥,却没有任何要带她回京的意思。
白贞可高兴了!
一想到眼前这个轻狂放肆的女人,将要被打回原形,重新恢复成拔毛的山鸡,她就忍不住仰天大笑。
不曾想,自己一进门,却瞧见了满地乱丢的纸团。
嘲讽的话哽在喉咙里,好奇心占据上风。
白贞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捡起废稿,然而,刚看了个开头,她就惊骇地瞪大眼,整个如遭雷劈,身体觳觫发颤。
“你乱讲!”
白贞气急败坏,狠狠把废稿拍在渠月面前的桌案上,掌心与木质桌面发出剧烈的撞击声,因为愤怒而瞪得眼眶通红,“我的扶苏哥哥才没有痴缠你,他根本不喜欢你,更不会带你回京!”
“别说你跟赵氏余孽不清不楚,就算你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我都瞧不上你!”
“品行低劣,轻狂放荡,不分尊卑,恣意妄为,水性杨花……我就没见过想你一样令人讨厌的!”
“而我的扶苏哥哥,光风霁月,风雅无双,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奉劝你一句,赶紧死心吧!”
……
……
她还说了什么,渠月没听清。
只是白贞怒不可遏的模样,让渠月醍醐灌顶,瞬间来了灵感!
她果断抛弃繁琐啰嗦的叙事,将前因后果悉数删去,只留下一句仓促的诀别诗。
大概内容是,与你生儿育女,携手一生,乃是我生平夙愿,然而造化弄人,今生已经不能再重逢,惟愿来生化作一阵清风,萦绕君身,再续前缘。
渠月没有接受过系统良好的教育,所谓的诗,欠缺文采,就连韵脚都压不住,只因为是绝笔,诗文上下不由带上了几分杜鹃啼血的哀伤和难以言说的沉痛。
单凭纯粹真挚的感情感人肺腑。
渠月从头到尾又欣赏了一番,觉得透过自己那潦草慌乱的字迹,都能看得出自己此时是多么无助无辜,而白扶苏是如何咄咄逼人。
而比自己更聪明的二师兄,只会看出来的更多。
于是,她终于心满意足的笑了。
召来信鸽,将这封信给张渠义送过去。
至此,他收不收得到,都已经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