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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渡口,风就大起来,吹得附近摊子上的油纸棚“哗哗”地响,没有一家的灯烛是点亮的,也没有一家里有活人的生息。
云珞和慕凌起先是在快行,但后来不得不跑起来,要再快些。
街头没有挂灯,寂夜里就尤其的黑。
渡头上兴起狂风巨浪,黑色的江水被卷起几丈高,怒号着翻滚着。
浓雾褪去了,离江的水,是黑色的。
海风带着腥恶扑过来,吹得云珞作呕不止。现时是暑夏节气,空气里却是寒冷得怪异。
江里的水并没有覆上来,但两个人耳边的风息骤变。
两人双双疾速转过身,在见了身后情景时,瞬时变了面色,即刻同唤来了命剑。
慕凌的剑叫“泽生”,云珞的剑叫“长行”,她更善用瑜清,但此刻唤出长行。
从两街四道中行出的傀儡人,潮水一般,僵拙地挥舞着奇形怪状的武器工具朝他们围过来。
这些都是他们白日里在街道上见过的人,但此时他们和白天就大不相同了,每个人脸上都有僵化的戾痕,沟壑一样开在他们的脸上,尤其诡异可怖。
云珞眯眼去细观他们的脸,随着傀儡的逼近持高了长行,缓声说道:“是用死去的人做成的傀儡。”
慕凌的泽生已经出鞘,泠泠发着冷光。他闻言黑眸中闪过利光,说:“小心。”
话语间,泽生和长行同出,两道剑光凌厉地劈开黑寂,成为暗夜里最亮的两横光。
剑锋挑掉傀儡手上向两人投过来的器物,再反用剑脊回挡企图接近他们的兵刃。
云珞左手拽住一个男人打过来的棍棒,提起他人时发现竟是纸片一样的重量,错愕之余急急把他甩了出去,撞倒那后面的一片人。
慕凌剑势凌厉,反锋间击破了一条道上的傀儡。
云珞和慕凌无意识间形成背靠的姿势,他们朝空了的走道退了几步,云珞道:“本魄是人,但毫无人身的重量,这些人到底……”
没有魂思的傀儡们目瞳翻白,泽生从慕凌手中脱出,“唰唰”画出一个剑阵,挡在了那些傀儡前面。他们穿不过剑阵,就张牙舞爪地在原地比划着。
慕凌道:“他们皮肉上有破口,别被破口里的东西溅到。”他还想说什么,但偏眸往下看时突然怔住了。
云珞随着看向他的右手,也愣了愣,他右手护腕处不知何时沾上了一小块黑液。
云珞一惊,抬手就想去帮他拭,但慕凌瞬刻挥下了手,“没沾到皮肤,没事。”
她刚想开口,空气中却骤然响起段短笛声,云珞即刻警备,寻着声去找声源。
傀儡人们一听见这笛声,立马亢奋起来,和刚才虚软的样子完全不是一个的状态。群体中爆出吼声,狂躁地拍打着泽生作出来的剑阵。
嵇疏年从他们身后的一座高檐上降下来,他目光沉冷,十指有节奏地起落,按在唇边的短笛孔上。
云珞转头去看那些拍打剑阵的傀儡时,慕凌突然步伐紊乱地往旁边踏出几步,他身撞在紧闭的铺门上,额头两侧的神经突突跳了起来。
“淮凌……”云珞一回头看他这样子,下意识想去扶他。
慕凌侧脸,将脸埋在阴暗处。他右手五指按住门框,手背上现出几股突起的筋脉,沉声说道:“离我远点。”
嵇疏年的短笛持续奏着,泽生撑不住傀儡的击打,被破了阵飞回慕凌身边,那那些傀儡没有了阵法拘困,猖獗地朝他们攻过来。
慕凌压制得越来越困难,云珞发觉关窍,迅速抽出瑜清,聚气吹响了它。
箫笛猛撞,半空中激起大波大波的音斥,剧烈地回荡了很多圈。
瑜清是在太华山受过度化的净器,嵇疏年一交音便知根本对不过,他并不着急,而是指法瞬变,不顾瑜清的攻击,改吹他调。
嵇疏年用气劲猛,迫急地出音,慕凌堵耳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破音一出,他猛握住泽生,剑锋直劈向云珞。
云珞眸心一缩,跃身堪堪避过这一剑。她右手持箫,腾出左手化出灵罩防御慕凌的攻击。
慕凌黑眸冷厉,在云珞回击的一刻迸出寒光,泽生剑道凶狠,在他转势时绽出狠光。
原本对着嵇疏年的瑜清只能转过来对向慕凌,云珞指尖飞速起动,见况反奏《彻毒》。
声击魂识,泽生终于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正当时泽生就悬在云珞发顶上,它本朝着云珞头脸劈去,此刻四目相对,慕凌眼中痛混交杂。
嵇疏年没了瑜清的压制,再次吹起短笛,箫声紧接着复起。慕凌和泽生都在强烈颤动,他体内真气爆出,云珞眸心一紧,想去抓住他,又不敢靠近他。
慕凌咬着齿抛开泽生,用残存的意识控制着手指打出伽印,云珞亦趁此时收回防在傀儡群前的长行。
长行穿破夜空,直冲嵇疏年而去。
而下一刻,五枚冰蓝色六角棱横空飞出,冰魄一样的微蓝尖棱瞬间照亮了这角小街。
其中三枚迅疾地飞向嵇疏年,而剩下的两枚,却是钉入了慕凌自己右手的肩胛。
云珞在眼见那两枚冰棱走势异常时就发出了灵术,但没拦住。
嵇疏年正面挡不住长行和冰棱的两重击,用了个极诡妙的走法,鬼影一样地绕过了两道武器,下一瞬就骤失了身影。
云珞在极惊间扶住倒下来的慕凌,傀儡们没了管制,还在缓慢地移动过来。云珞收回长行,负着慕凌准备躲开。
她侧进一个岔道,但犹疑该往哪个方向,云珞本来以为慕凌昏过去了,但他突然间动了动手指,虚着声音说:“往南,驻城墙那里的人是活人。”
他说完这句话,头又垂了下去。云珞一手绕了他的脊背搀他,用另一只手碰了下他肩胛的衣襟,绀青衣下血涌不止,云珞的手指一碰上去,就浸了满指的湿濡。
云珞忍着指尖的微抖,沾了血的左手拉住慕凌搭在她肩膀上的一只手。
门户尽闭。
君琛、知末、云凰三个人穿过北街来到陈宅,当年屠蛊惨案中死者最多的一门。
远远的,就看见屋宅上聚得密密的亡魂,白日里只是感觉得出来有怨气盘绕,到了晚上怨气直接结成怨魂,围满了这座宅子的上空。这时不仅是云凰能看见,君琛和知末也能看得很清楚。
他们再往四围看,或间隔或相连着的宅子上方都多多少少聚结着同样的怨魂,尤其装面高盛的家府上空更多,猜想这些都是从前承习秘术的大族。
君琛拨出长佩,让两个女孩走在他身后,到陈府门口时他提脚一脚踹开了大门,门檐上的沉灰立即“沙沙”落了下来。
尘土过后,他们踏入陈门。
三个人刚走出两步,突然见侧廊下跑出来一个圆脸小童,他衣着简单,戴着个小帽,打扮上看着像是大户人家里负责开关门的门童。
他也果真朝着大门这边跑,他初冲过来时君琛警戒地竖了剑,但马上就发现这小童看不见剑锋似的,挺着身子就往刀锋上撞,反吓得君琛匆匆收了剑。
小门童没撞上剑,倒撞上了君琛身后的云凰,云凰不让路,他就一个劲往前冲。于他像是撞着了一堵墙,但他也不会绕路再行。
待云凰让开了,他才直直地过去关了大门,把被君琛踢掉了的门闩捡起来重新插好,做完这一切,又返回长廊下捂着手坐下了。
知末关切地扶往云凰的手臂,问道:“他有没有撞疼你?”
“不疼不疼,”云凰摆摆手,说:“他像个纸片儿似的,撞上我一点力度也没有。”
纸片人?
他们继续向内走,就来到陈门的正堂,只见堂里还立着几个负责守夜轮岗的侍女,端正地立在檐下。
有小仆人拿着粗布在擦桌子案台,他手上的方布经过器物,却跟完全没碰着一样。但他也像是不知道,来回擦了两道,就满意地去洁下一张了。
三人疑惑地对了对眼,继续往里走。
就在这时,侧厅里悠悠遥遥地走出来一个人,他跟府里呆呆木木的人不一样,他打着哈欠,不管神态还是动作都不是痴傻的样子。
君琛定睛一看,这不正是那间客栈里透露了好多消息给他们的的店伙计?
他打完哈欠放下手了,才感觉侧面有人在看着他,他猛然扭头,脸色一震。
于是两拨人有默契地交斗起来,君琛端着剑就上去了,知末和云凰一开始没打算出手,但那店伙计一见了他们,就响亮地吹了几声口哨,在躲避君琛攻击时还连着拍了拍掌。
就在他拍掌之后,整个陈府里的人就又看得见他们了,各自拿着手上的工具朝云凰和知末砸,砸完了就过来欲抬手打她们。
那店伙计的身手跟矫健的小猴似的,他知道打不过君琛,就东柱子后、西案台下地躲,一会儿跳过桌椅,一会儿又纵身上柱了,君琛手中的长佩都压根派不上用场。
对付云凰和知末的小家仆手上根本没力气,即使不防被他们打到了,也完全不疼,除了被有小姑娘用长指甲抓到的时候。
云凰和知末也不知道这堆人到底是不是真人变作的,一开始进来时云凰觉得这些都不是活人,但小伙计出现之后又有了生气。
现在又召出这么一大群木然无神智人,气场就全被打岔了,以至她现在也不确定哪些是活人、哪些是死人。对方杂耍似的打架,她们也不敢贸然出手。
君琛即使丢了剑,都抓不着那小滑头,他回头一看,见云凰跳到了一张桌案上,正抵着一个小门童的脑袋玩。小门童够不到云凰,只伸着手一直往前抓,云凰就乐呵呵地笑。
君琛冥冥地有些心慌,他张口正想喊云凰,但是顷刻间,云凰倏地变了脸色,她不知是听到了什么,猛地推开了那小门童的脑袋,跳下来就要往外走。
长佩的剑辉推开围着她们的那一大群人,君琛跃到云凰身前,皱眉问:“怎么了?”
云凰急道:“阿珞在叫我!”
君琛脸色微变,招手让知末过来,对云凰道:“我去找他们,你俩先出去,别再待这间宅子,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等我回来找你们。”
云凰急抓住君琛的手臂,道:“我去!她是在叫我!”
长佩归鞘,君琛已经走出去了,“我去的快,你护着阿末,不要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