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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靳冉自被杜康捂住耳朵,就站在那里没有动,好像所有的情绪都抽离了一般。
他似乎想了很多,直到保安毫不客气的扭着两人,他才回过神,拉下杜康的手,紧紧握住,淡淡道:“算了。”
一时,所有人都静下来。
保安看着这个苦主,“先生,真的算了吗?我看他们还是要来闹事的。”
“不来了不来了。”孙静父亲急忙道。
保安又看向女人,女人丧着脸不肯说话,被男人踹了几脚,才蔫头蔫脑道:“不敢来了。”
杜康看他们可怜又可恨,叫住想跑的两人,“地上的血得找人弄干净,走可以,赔钱。”
“赔什么赔,只是鸡血,冲冲掉就好了咯!”女人色厉内荏,拽着男人走了。
孙静跟也不是,留也不是,半晌才道:“多少钱,我赔。”
杜康不想看她,摇了摇头,让她走了。
保安有些不好意思,“抱歉,都是我们工作没做好,让人混了进来。”
杜康说没事,找仓库里的人拿了烟散给他们,并保证会让保洁打扫干净,这才客客气气送走了几人。
公司请的保洁阿姨开始清理血迹,杜康担心林靳冉,想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毕竟不是人家说鸡血,就一定是鸡血的。
林靳冉任她拉着,两人来到医院,直到医生说没事,杜康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先回家换衣服吧。”杜康道。
外套扔了,里面的t恤虽然没脏,但裤子上也溅了不少血,只是深色看不太出来。
林靳冉一直牵着她的手,从来没有放开过,点头,“好。”
陈家客房。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杜康将林靳冉换下的衣裤扔进塑料袋里,扎好,准备等会扔进垃圾桶。
西厢的客房杜康从来没有上来过,此时,她站在屋内,看着这个并没多少生活痕迹的房间,心中骤然酸楚起来。
这不是林靳冉的家,他好像,已经没有家了。
浴室里的声音很快就停了下来,男生洗澡很快,没一会,门就开了。林靳冉一身卫衣卫裤,顶着毛巾走了出来。
“怎么站着。”他牵过杜康的手,将人领到窗台下的沙发上坐下,“要喝水吗?”
“我自己来,你先擦头发吧。”杜康道。
茶几上有水壶和杯子,杜康倒了两杯水,然后看到了窗台下的绿植。
那是一盆谢了花的蝴蝶兰。
“这盆花,你一直带着?”
“嗯。”林靳冉擦完头,随意捋了把头发,“带去美国,又带了回来。”
杜康一时沉默下来。
林靳冉看着她,他脸上还带着水汽,连眼睛都是水润的,轻声问:“你不问吗?”
杜康:“……”
同样的问题,杜康现在才知道,被问的人心里是什么滋味。
恨不能感同身受,以身代之。
“我知道了。”她也不忍骄傲的他,满身狼狈,所以,更不能骗他,“春游那天,孙静和我说了。”
“难怪。”林靳冉低声道:“难怪从那天开始你就不再躲着我,我还以为……”
他顿住,双目黑沉,“所以你是在同情我吗?”
“所以你也是在同情我吗?”杜康不闪不避,将话还给他。
林靳冉一怔。
是的,他们都不坦诚,都保留着的自己的秘密,都怕对方知道那些狼狈不堪的过去。可现在,所有的伪装都被迫撕下,他们前所未有的,毫无保留的袒露在对方面前。于是有些事就不那么重要了。
譬如何时何地知道的。
譬如为什么不问。
譬如是不是同情。
重要的是那份为彼此保留尊严的心,别人口中的你说得再详细,也不及亲口说的一言半语。
他们其实都在等对方坦诚的那天。
可惜……
杜康垂下头,“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
林靳冉只看着她,“孙静和你说了什么?”
杜康不想重复那些如刀的话,“不管她说什么,我都相信你。”
眼前的人和画室里那个说“我知道你能处理好”的女孩重叠,同样信任的眼眸,同样笃定的语气,好像他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英雄,一个值得交付所有信任的领路人,一个,依旧带着光环闪着耀眼光芒的一中校草。
他突然笑了,低低的,好像刚才被人谩骂,被人泼鸡血的不是他。
“那换个问题,为什么要捂住我耳朵?”
杜康微愣,下意识瞥开眼,“不想你听到。”
“不想我听到什么?”
“他们的话。”
“可那样我也听不到你维护我的话了。”林靳冉道:“你要不要再说一遍?”
听不到怎么知道是维护的话?明明小时候捂住耳朵,还是能听到打雷声。只是那时,她顾不得其他,一心想保护他,似乎用双手捂住,就能让他少听到那些充满恶意的话一样,她咬了咬唇,不上当受骗,“你听得到的。”
“真的吗?”他突然挺直了背脊,“那让我们来实验一下。”
林靳冉说完,还没等杜康反应过来,就伸出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杜康惊讶的眨了眨眼,仰头看着他。
林靳冉嘴唇动了动,酝酿了一上午的雨,就在此刻,倾盆而下。
属于男性的手,有些硬,有些烫,贴在她耳廓上,几乎像是捧起了她的脸。杜康只听得见自己愈演愈烈的心跳,和巨大的落雨声。
她有些不确定,问道:“你说话了吗?我没听见。”
林靳冉的脸上有瞬间的奇怪,他顿了顿,再次开口,“我说,谢谢。”
杜康这次终于听清了,她不知为何有些失落,“……不客气。”
两人沉默下来。
林靳冉的手慢慢松开,“谢谢你帮我说话,我很开心。”
杜康看着他说着开心,却突然落寞起来的脸,“我只是不想他们欺负你。”
“欺负?”林靳冉笑了笑,看向窗外,“他们没有欺负我,这都是我应该受的。”
胡说!
春游那天,孙静和她说了那些话之后,杜康就上网查过这件事。可惜不知是年岁久远,还是盛恒公关,网上关于这件事的消息并不多,有的也是受害者家属的激烈控诉。
可是也足够杜康弄清楚来龙去脉。
基因缺陷带来的罕见病,本就无药可医,但国外的一种进口药可以延缓症状,提高病人的生存年限。但进口药很贵,很多家庭承担不起,这批国产药的开发是盛恒的民生项目,由林盛提出、牵头、研发。
动物实验和第一批临床试验都非常成功,于是林盛扩大范围,招募了第二批实验者,问题就出在这一次。
那一批实验者,病情全都没有改善。
无药可医的病,负担不起已经放弃的家庭,对于新药的招募实验,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盛恒有责任,负责研发的林盛也有责任,但他们的责任远远没有大到需要负担起人命的地步吧?
况且……
“你们家给家属钱了。”杜康想起孙静妈妈说的,再赔几十万的话,问道。
林靳冉一怔,倒是没有隐瞒,“出国前,我妈卖了所有房子、车还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把钱平分给他们了。”
钱都给了受害者,他们在美国怎么生活?
林靳冉高二退学出国,这么多年,他有没有继续上学?会去打工吗?这些问题杜康都不敢问。一想到林靳冉去刷盘子,她就受不了。
暴雨倾盆,打在瓦片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杜康收回四散的思绪,努力用平静的语调道:“没有什么事是应该的,你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
即便是林盛的错,可药物试验原本就是不确定的,从法理上来说他们根本不用承担责任,也没有人能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他们。况且……成叔当年是因为原料失窃入狱,林盛的新药突然失效,是不是也是原料的问题呢?那么……一切的悲剧都指向孙恒,更是和林家无关了。
杜康是这么想的,却不敢说出来,她怕林靳冉会觉得她寡情。
但林靳冉似乎听懂了她的未尽之意,他的眼神有片刻的悠远,“是我父亲,非常内疚。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结果都已经造成,他必须负责。他说他的背脊上担着人命。所以……他都不愿意见我。”
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面吗?
所以……才开始寻找最近从南山出来的人,从而找到了成叔?
林靳冉缓缓直起身子,望向杜康,好像摊开了所有秘密,剖开了心,“贪污是假,人命是真,杜康,你害怕吗?”
杜康摇头,直视他黑亮的眼眸,“不怕。”
回应她的,是林靳冉如释重负的笑容。
杜康心里百般滋味,“等伯父出来,你们就可以见面了。”
“你听到了,我父亲,被判的是无期。”林靳冉道:“如果他坚持,可能这一辈子,我都再也见不到他。我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
“那年物理竞赛落选,我其实挺失落的,于是回到宁城第一时间去找我父亲。下了车却看到盛恒大门口被人群围住,而他就站在那里,弯着腰,身上被砸满了菜叶鸡蛋。”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跑过去挡在他面前,可他看到我之后,脸色更差了。也许每一个父亲,都不希望在子女面前露出狼狈的模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