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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苏已经三个月没有回家了,而他抵达东原的第一件事,就是回他和心澄的房子看童老太太。
心澄走后,他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替她把奶奶从那个穷困潦倒的家接出来,现在老太太在保姆的照顾下身体还算硬朗。
他之所以不愿意时常回林家,就是因为他不想大家看见他就想起难过的事情。
可是,他总不能一辈子不回去,毕竟他们永远是他,也是她的家人。所以在陪了老太太一整天后,他还是冒着鹅毛大雪回了家。
堂哥林昂的儿子小葡萄已经上幼儿园大班了,正是淘气又可爱的时候。
林昭苏一进门,他就颠颠的迎了上来,一下子扑到了他身上。这孩子大部分长相都像他妈妈,比他老爹林昂不知道要好看多少倍。
“葡萄,快叫叔叔。”伯母喻文沛把那双早已准备好的拖鞋,又向前送了送。
“叫姑父才对。”林昭苏抱起孩子,捏了捏他的小脸儿,然后嘴角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喻文沛呼吸一滞,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偷偷转过身去,好一会才平复了情绪。
“姑父!”小葡萄的奶声奶气可爱至极,林昭苏忍不住大大亲了他一口。
林昂两口子在厨房忙活,满满一桌子,都是他喜欢吃的菜。
“怎么样,最近工作什么的都还好吧。”林昂擦了擦手,拍了拍林昭苏的肩膀。
“还可以。林医生你这不够意思啊,我这路上堵了小四十分钟,你却连家里藏的酒都没舍得拿出来一瓶?”
“我那个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你一会不还得开车吗?”
“饭还没吃呢,就开始逐客了?我今天不走,就住这儿了,家里不是还有我们一个房间吗。”
林昭苏这个“我们”看似不经意,可是落了座的喻文沛林伯扬夫妇却再次被戳了心,这孩子一直这样下去,这辈子要怎么办?
“嗐,你哥是想让你多吃点菜呢,你尝尝这个凉拌牛肉怎么样?我跟着app学的,还是第一次做。”大嫂高珊赶紧出来替林昂打圆场。
“林昂,去把家里那瓶茅台拿出来。”林伯扬突然开了口。
“爸,自己家人,就……”林昂迟疑,酒是什么东西他最清楚了,老头现在这身体……
“让你拿你就拿。怎么样,白酒没问题吧?”林伯扬转向林昭苏。
“我没问题,您还当我是小孩子呢?我今年三十了。”林昭苏松了松领带,将整个身体靠在椅背上。
林昭苏说完这句话,所有人都沉默了。
“全家人好久没有坐一块吃饭了,一起喝一个吧?葡萄,来,干杯!”大嫂笑着帮儿子倒了一杯橘子汁。
“干杯!”
孩子肉嘟嘟的小脸没办法不让人的心柔软下来,林昭苏将口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帮伯父和堂哥的杯子斟满,又给喻文沛和林伯扬夫妇夹了些他们爱吃的菜。
喻文沛的目光忍不住顺着筷子去看林昭苏的脸。
这孩子整个人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再无当年的阳光和开朗。
他到她的膝下已有八年的时间,看到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她的感情很是复杂。
因为身份的特殊性,她没有办法真的像他母亲般爱他,她有她的私心,有她的不能释怀。她既心疼于这孩子的自苦,又欣慰于自家姑娘的一颗心没有错付,他没有辜负她。
全家人慢慢地吃着菜,喝着酒,聊着天,聊工作,聊亲戚,聊公司的同事,聊医院里见到的各种人间事,就像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日,在外忙了一周的孩子们倦鸟归巢回来寻找继续坚持下去的力量。
就是不聊那个绕不开的人,童心澄。
或者,大家都没有想好一个最合适的契机若无其事地聊起她。快五年了,大家的眼泪都已经干涸,所有的悲伤已经风化成一本十万字的宿命论,除了向冥冥中主宰苍生的神低头,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林昭苏喝了半瓶高度白酒,整张脸都变成了绛红色。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他johnnylin喝酒从来都是点到为止,他已经多年不曾醉酒,只因酒这个东西会让他无尽地想起她,也会让他越来越迷失,他需要的不是醉生梦死的逃避,而是要时刻保持清醒等待她的归来。
可是今天,他想破戒,想大醉一场。
手机响了起来,一个陌生号码。
林昭苏不小心点了免提,一个做作的女声传了进来。
“喂,在忙吗?我是张怡然……”林昭苏有点醉了,他想了几秒钟,才想起张怡然是那个在任晓声婚礼上惹得岳蓉当众给他好一顿羞辱的女人。
“你好,请问张小姐你有什么事?”林昭苏并没有关掉电话的外放。
“哦,也,也没什么事,只是想问问你在不在京城,有空的话,一块吃个饭呗,我有个专业的问题想请教你。”女孩说话时在个别字上做了处理,声音听着很勾人。
“我在外地呢,一时半会应该也回不去,你有什么问题要不问问别人?实在不行就问问百度。我听你这声音就挺不舒服的,恐怕见了你的人就更不舒服了,所以见面就不必了。”
全家人谁也没想到一向性格温和的他说话这么直接,大嫂手里的杯子一下子落到孩子的餐盘上,发出好大一声响,橙色的液体溅了孩子满脸满身。
葡萄被吓了一大跳,委屈地哭出声来。
“你真会开玩笑,哎对了你在哪里啊,怎么有小孩子的哭声呢?”
“哦,我喂我儿子吃饭呢,要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儿,儿子?”
“我婚都结了,有儿子不是很正常吗?”
“哦,好的,那我先不打扰你了哈。”张怡然微微一笑,话说的这么绝,看来是老婆在身边呢,她懂。
电话挂断了。
葡萄还在嚎啕。
他妈妈不得不赶紧将他从餐椅上提起来,弄到卫生间去清理。
咳。
喻文沛咳嗽了一声。
林昭苏慢慢抬起头,像是预料到了什么似的,等着喻文沛开口。
插在心口上的刀,一旦拔了,必定会血流成河。
“小昭,你三十岁了,时间过得太快了。”喻文沛刚说了这一句声音就有些哽咽了,心澄走后,她突然发生了好多白发,曾经那个阳光一般温暖着几个孩子的漂亮大姐姐不见了。
“我和你伯父心里有些话早就想对你说,但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八年前,你从伊犁飞来东原读研的时候,我还没想过这事儿和心澄有什么关系。后来,还是我第一个发现你们偷着谈恋爱了。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高兴,你沉稳,上进,有责任心,而且,你们林家的家风,我放心。我想,这世上大概就没有比你更适合心澄的人了。我和你伯父私底下幻想过很多次你们结婚以后的样子,我们一定也会像现在帮林昂一样帮你们带孩子,让你们去发展自己的事业。”
“伯母,您别说了,我都明白。”林昭苏感觉他再多听一句,自己就要忍不住流泪了,他一个人撑了这么多年,一直避免的就是现在这个场面,他完全不想谈,好像只要不谈,一切都没有变。
“你听我说完。小昭,我和你伯父一直视你如己出,所以,我们不能完全不考虑你,五年了,我们都明白,心澄她,不会再回来了……所以,家里现在都希望你向前走一步,希望你还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我们都理解的。”
喻文沛说完这番话,已经泪流满面。
“所以,你们今天就是因为这件事把我叫回来的?”林昭苏冷笑,然后用那只戴着婚戒的手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我说你是什么态度啊!”旁边的林昂一下子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我应该是什么态度呢?”林昭苏大剌剌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神却丝毫没有避让。
“你以为就你是这个世上唯一爱她关心她的人?你才认识她几年?就你的爱情伟大?你知道从小把她养大,在她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心血的两位老人心里是什么感受吗?他们是丧女之痛!你还可以跟别人谈情说爱,可是他们相当于是唯一的女儿没了!你有什么资格在他们面前摆脸色!”
“林昂!”林伯扬制止儿子再说下去。
“我说错了吗?为什么全家人都在他面前小心翼翼?我们心里就比他好受吗?我们就不想念妹妹吗?”
“你们要是真的爱她,就应该相信她还活着!而不是在这里劝我跟别人好!我现在就把话放在这儿了,我林昭苏,这辈子除了她,不可能爱任何人,也不可能娶任何人,她就是我唯一的妻子。”林昭苏站起身,并抓起了桌子上的车钥匙,他不想再继续这种无意义的谈话了。
“疯了疯了!你把钥匙给我放下,喝了这么多酒还想开车?”林昂一把抢过林昭苏手里的钥匙,面上虽然很难看,心里却是无比熨帖,妹妹到底是爱对了人。
“谁说我要走的,我早说了我今天就住这儿了。哦,等会儿你把碗刷了啊。”林昭苏摇摇晃晃地向心澄的房间走去,林昂看了看神色复杂的父母,一脸莫名其妙,怎么就得他一个人刷碗了?
妹妹她,真的,还活着就好了……
葡萄出生后,林昭苏顺理成章地把自己所有东西都整理到了心澄的房间里。
房间还大部分保留着她在时候的样子,并打扫得一尘不染,好像只要她回来,随时都可以脱了鞋子上床,安然入眠。他看着他和她的书交叉放在书架上,她的马克笔旁边,摆放着他的小提琴,就像他们一直在此度过他们的甜蜜的婚后生活。
林昭苏和衣躺在她的床上,看着墙上她笑靥如花的旧照片,不知不觉自己的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
“心澄,别喝。”林昭苏大声喊,并一把打翻了她手中的碗。
一身白衣的女孩懵懵懂懂地抬起了头,似乎不太明了他是谁。
“别喝,喝了你就会忘了我。”他伸出手想抚摸着她的脸,却看见手指直接从她的身体穿出,她的头发随风飘飞,身体愈加透明。
“我是林昭苏。”
“那我呢?”
“你是童心澄。”
“我为什么要记得你?”女孩似乎对眼前男人的无理要求颇为不解。
“因为我会在轮回里等你。”林昭苏将两人之间即将松散的红线系成死结,终于放心地放女孩去了。
女孩白衣胜雪,在波涛翻滚,云雾缭绕的忘川上慢慢飘远,可他们之间的红线却绵延千里,红的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