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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澄实在撑不住疲惫,依偎在林昭苏的臂弯沉沉睡去,窄窄的一张床,两个人就这么一起躺着竟也不觉得拥挤。
林昭苏与她面对着面,看到她皮肤苍白,唇色黯淡,睫毛下都是青影。
相识以来,她仿佛一片脆弱的霜花,一直在变透明,在消散。
心澄堕入了梦境。
梦里一扇巨门缓缓打开,下面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昏暗楼梯。一个高帽白衣的人拉着林昭苏的手带着他飞速地沿着阶梯下去了,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下面似乎不是人间,他下去会死。
于是她也跟着他的背影跑了下去,一边跑一边呼喊他的名字,可是,他却好像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似的,愈行愈远。
楼梯下面是通向更远处的长长的通道,通道里雾气缭绕,所有人都是白衣纱帽急匆匆地向深处奔走。她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明白,这里的人,都不是人。
突然,一个身形佝偻面容苍老的老妪拦住了她。
“孩子,你怎么可以出现在这?让他们看出来你是个活人就完了,赶快离开这。”
“可是我的爱人在里面,我一定要拦住他。还有你怎么看出来我和你们不一样的?”
“就是这里不一样。”老妪指向自己侧面。
心澄这才发现,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平面的!他们都是一张纸!
“阿昭!”心澄终于在梦里喊出了声,同时也喊醒了自己和林昭苏。
“怎么了?”林昭苏睡得浅,这一声阿昭吓得他心脏狂跳。
“我梦见……”心澄刚说完这三个字就惊恐地大叫起来,林昭苏转过头去,竟看到个老太婆站在他们的床边!
他不知道的是,此人正是心澄梦中那个纸片的老妪!
“你走错房间了吧,赶紧出去!”林昭苏将心澄紧紧搂住,遮住了她的眼睛。
然后他才想起,这老太太不就是上次在墓园见到的奶奶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们还没有好好看看我们家姑娘呢,怎么能就出去呢?”
一个高个长脸,眼窝深陷的女人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个皮肤黝黑,面相憨厚的中年男人,以及一个面色蜡黄的年轻男孩。
这四个人站在一块画面非常诡异,像是造型师精心装扮的舞台剧演员。
“你们再不出去我叫保安了啊!”林昭苏气极,这帮人到底谁派来的,你方唱罢我登场,这是想要她的命啊!
“心澄,你抬头看看,奶奶来看你了。”中年女人根本不理会林昭苏的警告。
心澄惊愕地抬起头,她也终于想起了眼前的老人。
可是,她说什么?奶奶?她是什么意思?
“明海你过来看,这丫头长得多像明远啊!”
女人的嗓门很大,震得心澄脑壳疼,不过更让她震惊的是她嘴里父亲的名字,他们到底是谁?
“心澄,你快好好看看,这是你奶奶,大伯,我是你伯母,这是最亲最亲的哥哥,心哲啊!这些年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女人悲悲切切地哭了起来,却没有一滴真正的眼泪。
心澄转首头来和林昭苏对视,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震惊!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过童家人的消息,她只当童家只剩她一人,原来竟还有别人?
她再转首过去看向老太太,老太太刚好也看着她,这一次她只用了一秒就相信了她们的血缘关系。
因为,她们都有同样弯曲的头发,这也是她最像父亲的地方。
老太太一双老眼流下浑浊的泪来,身体颤抖得如同秋天的枯叶,随时就被风吹走。
心澄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若是从前,对于这种二十年后才冒出来的亲人,她肯定首先在心里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可是,现在的她刚刚失去亲爱的外公外婆,看到这样风烛残年的老人,她控制不住心底的怜悯和难过。
她使劲掐了下自己的手心,她不想把任何心底的情绪展露给外人,况且,她连她们为何而来还不清楚。
“她现在身体不舒服,受不得刺激,你们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林昭苏帮心澄把枕头塞在背后,准备送客。
“我们就来看看我们童家的孩子嘛,要不是她们喻家二十年都不让我们看孩子……”
女人的话像是往林昭苏和心澄的心中投了一颗巨石,滔天的巨浪震得他们险些七窍生烟。
不过,心澄相信,既然喻文沛选择不告诉她这些人的存在,就必然有她的道理。
白发老太太的一只眼睛严重充血,看着有点恐怖,又很可怜。
“既然你们是来看我的,现在人也看了,那么就请回吧。”心澄的声音恢复了清冷,看不出一丝情绪。
女人到没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片子会这么冷静,如今这样倒让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进行了。
“妈,您倒是说句话啊!您不想把咱家孩子要回来吗?”女人终于拿出了杀手锏。
童心哲从老太太背后推了一把,老太太猝不及防,险些跌倒,心澄的手在被子里紧紧地攥成了拳。
“心澄,你长大了,替我谢谢你姨妈把你养得这么好。奶奶能这样见到你真的很满足了,其他的,我既然没有抚养过你一天也没资格讲,奶奶这就回去了。”
老太太抹了抹眼睛,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去,抬起弯曲的双腿就走。
“哎呀,妈!”女人急直跺脚,一把拽住了老人的胳膊。
“就跟你直说了吧,你爸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管了,把一个体弱多病的老人全抛给了我们,你奶奶现在膝盖不好,医生说需要动手术,我和你大伯是没办法了,想问问你,这手术咱们还做不做。”女人终于露出了她的真实面目。
“我也只是个学生,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没办法就去想办法啊,几万块钱对于你们应该不算什么大事吧?再说了你爸走的时候不还给你留了一套房子吗?”
“什么房子?”心澄疑惑到。
“你竟然不知道?哈哈,什么狗屁知识分子,在金钱面前还不是一样?
想当年你爸死在外地,你妈生你死在了产床上,我们就去找喻家要过这套房子,我们也是讲理的,你姓童,房子也姓童,你爸的抚恤金也姓童,不可能留给外人。
可是你们喻家强势啊,不仅不肯把你交出来,就连房子和抚恤金也不撒手,到最后谈的是把房子卖了,房款两家分。
可是你猜怎么着,前几天老邻居竟然在那个房子看到你姨妈了,感情这房子当年根本就没卖!他们这是欺负我们没文化呢,拿了那么点钱就把我们打发了,现在这个房子值多少钱?
你们想独占这个房子是万万不能!你奶奶还活着呢!我们童家有男孩,凭什么给你这个便宜闺女?”
谈及利益,女人声调又高,语速又快,像是闻着肉香的疯狗。
“若我这个便宜闺女就非要占着呢?”心澄明白了,当年必定是外公外婆和姨妈出了那个钱,帮她留住了父母的房子。
“你想的倒美!你母亲当年水性杨花,谁能证明你是我们童家的种?”女人像被丧尸咬过一样近乎癫狂。
心澄气得手抖,而林昭苏手臂青筋暴起,她感觉他下一秒就要冲上去了,她立刻紧紧地抱住了他,这些人,不配。
然后只听啪的一声,女人的脸被结结实实打了一巴掌,打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连站着都用尽全力的老太太。
“童明海!你妈竟然为了这个小贱人打我!我跟你们拼了!”女人疯狂的像老太太扑去。
老人仍在发抖,心澄从她的眼中,甚至看到了将死之人的悲戚。
难道,又有一位至亲要离他而去了吗?想到这,心澄的心又剧烈的痛了起来,她真的是一颗天上的孤星,独自一人在宇宙漫游,最后不为人知的坠落吗?
“我给你指一条明路,你可以去法院告我。先证明这房子是我爸的婚前财产,再证明我不是我爸亲生的孩子,最后还得证明我爸不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因为作为婚生子,只要他承认我,我就是他的法定继承人。你要不现在就去死,去地府找我爸拿个供词?”
心澄闲闲地将道理一一摆给他们听,她每说一句,就看见对方的脸苍白了一分,真爽啊,其实她真的不是什么时候都喜欢动用武力,她不过是随心所欲而已。
“哦,还有,记得去告我的时候,让这位老人做上诉人,因为你们对我爸的财产没有任何的继承权,即使赢了官司,一毛钱也不会属于你们。我教的够仔细了吗?
是不是很羡慕我爸妈能生出来我这么好的孩子啊?也是,毕竟不是谁都能像你们一样只能养个废物的,你们没念书我就不责怪了,但是你儿子这么年轻也是个文盲法盲是真不应该啊,但凡他要是能有点用,最起码也会拦着不让你们来出丑。”
“你个小贱人,我跟你拼了。”女人被心澄劈头盖脸一顿骂,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死命地往前冲,却被她的丈夫紧紧地拉住。
而心澄则是岿然不动,浅笑着看她发着疯却无可奈何的样子。
所有的人都震惊到鸦雀无声,包括林昭苏。
没有人见过她这副样子。又清又冷,又艳又绝。
可是林昭苏却明白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有多难过,莫凡说得没有错,他的确没有能力给她更好的保护。
“我不和你说,我要去找你们学校领导,让他替我们做主!”女人口不择言地说道。
“赶紧去,用不用我告诉你院长办公室在哪?不过我想提醒你的是,现在是法治社会了,不是你撒泼打滚就能解决所有事情的时代了!”
“从今天开始我就跟你耗上了!我可以不上班,你总不能不上学吧!”
“你说反了,我大概是可以不上学,不过我想,你一个月不上班全家就要喝西北风了吧?”
“这个是你奶奶,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连她也不管了吗?”女人已经被气疯了。
心澄从始至终都注意到老人一直用一种既骄傲又心疼的眼光看着她,她是她的血脉至亲。
“刚才你不是说我不是童家的孩子吗?那么她是死是活又跟我什么关系呢?况且,她不是还有个儿子活着吗?”
心澄冰凉的微笑,目光直直的跟她的伯父对视,她看到对方不自然地避开了她的目光,低下了头。
“小贱人你别得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被一个姓莫的老板包养了,要是这个消息传到你姨妈和姨夫的单位,传到你们学校领导的耳朵里,会怎么样?”
心澄听了这话,猛地抬起头看向女人扭曲的脸,果然,他们是有备而来的,不过很快,她便轻轻地笑了。
“那你怎么还不去啊,还要我给你导航啊?”
医院的保安终于帮忙把这几个人请了出去。
门一关,心澄的脸色就彻底冷寂下来。她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手指苍白,冰冷。
然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拉起林昭苏的手跑了出去,她带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然后来到医院二楼的平台,从那里,可以看到所有人从医院正门走出去的样子。
那个瘦的螳螂一样的女人,一边走,一边激动地说着什么。每走几步,她和他的儿子便伸出手去推搡或者拉扯那个佝偻的老人一把。而老人的儿子,始终在一旁耷拉着头,拖着一条腿艰难向前,没有制止。
“你看见了吗?”她没有回头,她知道林昭苏明白她在讲什么。
“恩,老人的脸上有淤青的痕迹,眼睛充血,应该是被人施加了暴力。”
“这帮畜生!”心澄恨咬着牙。
“你说,她为什么二十年都没有来看过我一次?”
“或许她不来才是对你最大的爱和保护吧。”
心澄目不转睛地看着老人家被人推搡的可怜模样,她不敢想象若是父亲还活着看到这个情景会是个什么心情。
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