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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澄的推测没有错。易冬的车果然停在奶奶家楼下。
谢天谢地,他还平安。
他甚至还甩掉了白家追踪的尾巴,因为心澄没有看到白庭飞的身影。
莫凡和美珠的车停在楼下,车灯亮着。
莫凡靠在车边,点燃了一支烟,看着穿同款大衣前后下车的林昭苏和心澄,眼睛眯了起来。
“橙子,现在怎么办,要上去看看吗?我们这一大群人会不会把老太太吓着?”美珠焦急地说。
“你别下来,天儿太冷了,我先上去看看什么情况,有事儿我打你电话,昭你也在车里等,我想此刻易冬他不想看到太多人。莫凡,今晚谢谢你,你有事就先去忙,不必陪在这里,我和易冬改天再向你致谢。”心澄一面用最快的语速交代着所有人,一面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漆黑的楼梯间。
她和易冬一起致谢?呵,是啊,她有她的家人,朋友,爱人,而他呢,不过是外人罢了。
“来一根吗?”莫凡将烟递给了林昭苏。
“谢谢,不会。”林昭苏轻皱眉头,他还不能完全理智的面对他,虽说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对错。
“放松点,以后我们相处得时间还长着呢。我不会轻易放弃的。”莫凡挑眉轻笑,慢慢地吐出一个烟圈。
“那是你的权利。”
“不到最后,还说不准谁是最后的赢家。”莫凡看着心澄消失的地方吐出了第二个烟圈。
林昭苏转眸看了莫凡一眼,他要是他,绝不说这第二句话。
他返回车内,连接了手机蓝牙,jasonwade的《youbelongtome》响了起来,然后他选择了单曲循环。
这是一座上世纪80年代修建的老旧楼房,易冬的奶奶几十年生活的地方。
楼梯扶手斑驳破旧,肮脏发黄的墙面上贴满了小广告,像是一种另类的年轮。
易冬的妈妈不止一次地想接老人到更好的社区居住,可是老太太在这住习惯了,左邻右舍都是老街坊,有人说话儿有事彼此能照应,说什么都不肯挪动,最后也只好随她去。
心澄对这里很是熟悉,易冬的奶奶欧阳瑾和她的外公外婆是几十年的老友,这里就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地方,就算是命赴黄泉喝了孟婆汤,她也能凭着微末的直觉找到这。
老人们都睡得早,楼道里异常的安静,只有心澄上楼的高跟鞋跟声,声控灯一盏一盏地亮起,熄灭,亮起,又熄灭,终于到了五楼的奶奶家。
心澄刚要敲门,却刚好看到了头埋在膝盖里,坐在楼梯台阶上的易冬。
他身上高定的奢华礼服和这破旧逼仄的楼梯间格格不入,像是枯草丛生中伸展出来的美丽的花儿,给人的感觉并不是顽强生命力,而是更具有视觉冲击的破败和凄凉。
心澄也不知道他在这坐了多久,这单薄的衣服怎么能抵御这寒冷,这个傻子,是要把自己冻死在这吗?
“小冬。”
心澄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像是在抚慰一只流浪的小狗。
易冬没有抬头看她,不过他耸动的肩膀告诉心澄,他在无声地哭泣。
平凡人的悲伤真的没有电影里演的那样一定要撕心裂肺地哭喊,自虐似的徒手砸玻璃,不要命了似的淋大雨,有时候就是想找个没人的角落,自己哭一场,默默舔舐伤口,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去活着。
“你是不是想吃奶奶做得长寿面了?这么晚了你还不进去,一会老太太都睡着了。”心澄的语气尽量的轻松。
“橙子,我再没脸见奶奶了。”易冬抬起头来,眼睛通红,声音瓮声瓮气。
“别呀,我还等着你分钱陪奶奶打麻将呢,你可不能断我财路。”
“你说那两个人干的是人事儿吗?明天一大早,全城的报纸就会雪花一样飞进千家万户,头版头条印的必然都是我笑着认祖归宗的画面,她们这是想干嘛?易家是没什么人了,我奶奶快八十岁了,他们就那么等不及吗?”易冬的眼泪决堤一样的流着,哽咽到讲不出话。
“小冬,别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从始至终,易家的人都是真心爱你的,不是因为你血管里流的谁的血,而是因为你这个人。”
心澄在车上想了一路,她对易冬的感情,和他姓易还是姓白没关系,跟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还是普通人家的男孩没关系,他只是他,任何人都无可取代的他。
话虽如此,每个人心里的刺还是要自己亲自去拔,人只能自我救赎,她不确定易冬是否可以做到。
“我就是一个笑话,就是易家族谱上的永远抹不去的污点。我给你算算,我是我爸妈的婚生子,我出生的时候正是他们新婚燕尔浓情蜜意的时候,那个时候大飞的妈妈还在病榻缠绵,他也只是个几岁的孩子,你说我这混账爸妈他妈的还能算是人吗?还有最起码的做人底线吗?”
“小冬……”心澄不知道怎么安慰,眼泪跟着流。
“我现在不敢看反光的东西,因为我怕看见我自己这张让人恶心的脸,你看看我的样子,是不是越看越像那两个混账?要是在以前,我就是个上了街人人喊打的野种。现在呢,就因为白成鹏是个成功人士,他的话变成了金科玉律,黑的可以洗白,白的可以镀金,满堂宾客跟着他动情流泪,歌颂他们情比金坚的爱情,这是个什么世界?橙子你告诉我,这是个什么世界?”
易冬负气一样抹着不断流下来的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净。
“我刚才在车上特想我爸,虽然他走的时候我还小,可是他对我的好,我全记得。他工作忙,却一直尽量抽时间陪我,带我去爬山,陪我踢球,带我去剧院看他们剧组排练。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每次生病都是他背着我去医院……我爸对我,配得上书里写父亲的所有美好词句……可是就是这样的人,后来竟然得了精神分裂症,最好的年华就离开了人世。你说,是不是他发现了我的身世受不了刺激才发病的?不然怎么好好的那么乐观开朗的一个人说疯就疯了?”
易冬像个被宣判有罪的凡人,在自责中自我厌弃。
“我跟你说你不能无端的猜测,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不是你的错,那时候你还小,说起来你也是个受害者啊!”
“我不是受害者,我是罪魁祸首。橙子我现在不敢去死,因为我没办法面对我爸,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活着,因为我更面对不来疼了我二十年的奶奶。”
“你来这儿,不就是要面对的吗?”
心澄知道他心中所想,却也为他在这种时刻还想着老人而感到心疼。
“我……我不敢敲门……但是明天一大早,这个消息就会传遍全城,到时候又该怎么办……”易冬的身体不停地颤抖。
“小冬,别怕,我陪你面对,别怕。”心澄抱住了他,用她的外套尽量地裹住他。这是她们长大后第一次拥抱,与情爱无关,易冬如受伤的小兽一般的脆弱激起了她内心极大地保护欲。
易冬垂着眸子,眼泪簌簌地下落。
他的眼睛生得太好看,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这让本来应该很狼狈的画面变得极其悲情和唯美,心澄记得上一次她看男人流泪这么心疼,还是看电视剧里的李钟硕。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种人,他的每一滴泪就是一把刀,刺伤的却是别人的心。
易冬想起父亲刚去世的那段时间,院子里的小混混经常找借口来欺负他,他们都说,他们家是被诅咒了的,他们不是打他,而是帮他打走附在他身上的魔鬼。
他发育得晚,身材像纤细的豆芽,又男生女相,那些进入青春期荷尔蒙无处发泄的坏孩子便卯了劲儿的欺负他。
本来他每天和纪清尘和表哥吴迪在一起是安全的,可是吴迪生了重病,纪清尘再顾不上他。
那个时候也是心澄来保护他的。她总穿着宽大的运动服,弯弯曲曲的头发在头顶挽成一个丸子,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却总是带着冷漠的表情。
有人惹了她,她便真的能拎着板砖追人家十条街。他在墙角被他们侮辱的时候是她一板砖打在了对方的背上,把他从驱逐不散的黑暗和恐惧中解救出来。
那个时候她比他高了半个头,而他们已经不再一个小区里居住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在凌兰把他从易家接走之前,都是她专程跑过来陪着他上下学,直到看到他安全才转身离开。
有一天,他问她,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她说,她看不得像他这么好看的人掉眼泪,她新学了一个词,叫怜香惜玉。
怜什么香,惜什么玉!他那个时候很想反驳她的,怜香惜玉的对象是女孩子,他可是个纯爷们!
可是此时此刻,在人生如此绝望和悲凉的时候,有她在身边陪着他,他已经不在乎自己是香还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