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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岁抹了把脸,沉默地盯着火堆,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去开解常珂。
谢时韫朗声道:“你不恨吗?”
常珂死死捏着白绫,声音冷冽:“恨,我当然恨。”
穗岁这时抬起头看向常珂,小脸执拗:“那就要报仇!他们一定会得到报应的!”
常珂看着穗岁稚嫩的面容,想起幼时家里的妹妹,也曾在她挨打后,如此愤怒和伤心,如今却也不知道在何处。
“报应,这几年那人一点一点爬的越来越高,如今掌管着楼秦,谁还能轻易近得了他的身。更何况,就算我杀了他对他来说也算便宜了他。他作的恶远不止这些,我们家这么快的破败,还因为他不断地征税,苛捐杂税源源不断。不仅仅是我们家,整个楼秦没有几乎人家能承受得住,如今楼秦里的大家只剩下了钱氏。”
“苛捐杂税?”
“对,他说我们烧瓷器,用了太多的柴,山上的树木全都被我们砍伐,让我们交砍柴税。交了砍柴税,又在我们运柴的路上设置层层路障收取过路费。楼秦要大规模种茶叶,于是他又让人捐钱,种茶要捐,不种也要捐,还要挨上一顿打。楼秦处处要钱,事事要钱,百姓都叫苦不迭。你们是路人,我才会指路让你们去了楼秦,若是定居,楼秦实非良所。”
谢时韫喃喃道:“砍柴税……闻所未闻。”
“这些税都是那狗官自己设的,他手下养了不少混混,谁不交钱,谁不配合就会挨打,这么多年不知打死了多少人。这狗官的官还是买的不然凭他也能做上官?”
“买官?”
“对,买官,不知道何时,这世道就渐渐流行起买官。只要有钱你就能做官,钱少些官就小点,钱多些,官就大些。这狗官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绞尽脑汁在百姓身上搜刮钱财,去上下打点,才做到如今的位置。”
穗岁下意识去瞄谢时韫的神情,谢时韫面上沉静,没有变化,可转着珠子的手却渐渐加快了速度。穗岁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旁敲侧击地说:“买官的话,是不是也需要一层一层的打点和批准。”
常珂没听出穗岁的意思,挑了挑眉说:“那是自然。”
“那上面的官会知道这是买的吗?”
常珂笑了,摸了摸穗岁的头发说:“你以为那人搜刮那些钱是为了什么?一层一层打点还是次要,只要他们上面负责这件事的人不点头,他打点多少钱都没有用。”
穗岁眼睛慢慢转了过去,用余光去看谢时韫,谢时韫也抬起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她。
谢时韫早就听出他拐弯抹角的话,如今四目相对,看着她这副耍了小心思,又装作无辜的小模样,突然笑了:“把你那点小心思收收吧,眼睛都要飘出来了。”
穗岁瞪大了眼睛说:“大师不许污蔑人,我什么都没说!”谢时韫摇摇头,唇边笑意未歇。
待常珂睡去,穗岁悄悄挪到谢时韫身边,低声问:“大师有什么好办法吗?”
“办法?”
穗岁被他这一句话说的慌了神,她抬眼去看谢时韫,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许久,穗岁迟疑地问:“大师,不想管吗?”
谢时韫偏过头,直视穗岁的目光说:“为何要管?”
穗岁心下一沉,她微微退后,定定地看着谢时韫的脸,她本来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他已然变了,可如今,原来他仍然还是最初从万古寺出来的圆怨。
谢时韫被她看的心慌,主动开口解释:“骗你的,待天亮我们就进城,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再想办法。”
“大师,我……”
“说吧,这一路你好话坏话说的还少吗?”
“大师真的不打算回头吗?”
“我回不回头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重要的,不仅仅是对我来说。”穗岁抿唇答道。
“其实大师早就知道我的心思,我是想借大师的身份报仇。可是一路上,我渐渐发现,这个世间并不只是我一个人需要您。我们都在朝廷的管制下,可是对百姓来说,如今朝廷的一些官员和政策已然是他们身上的枷锁。大师心思澄明,您心里是有天下,有百姓的,你应当看得出来这些。”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师知道我说话一向不好听,如今太子在位,他只要不出大错,未来的君主一定是他。可是他难当大任,他好吃懒做,阴晴不定,他根本就坐不稳朝堂,就连如今的皇上,他都是个昏……”谢时韫倏然抬眼,穗岁察觉到自己的失言,霎时噤声。
谢时韫深深看了她许久,并没怪她,只道了句:“你对燮朝意见很大。”
穗岁垂眼有些苦涩地说:“因为那是我的仇人,理论上大师也是我的仇人,可是大师和他们不一样,您有自己的判断,自己的抱负,您救了我,您是个好人,我相信除了您朝堂之上也会有真正为百姓着想的人,可是他们被打压,被埋没,就像是杜大人一样……大师如今虽出手相助,可是我不明白。”
谢时韫靠在树上,长腿微支,转着那颗绿珠:“不明白什么?”
“大师做了这么多,帮朝廷拔去这些蠹虫,可是到头来作恶的是太子,无能也是太子,可要继承皇位的还是太子,大师的努力都只是为太子做了嫁衣,而太子还在追杀你我,大师为何仍然不回头呢?”穗岁越说声音越低,她是真的不明白。
谢时韫停下转着珠子的手,看着天上的明月说:“我本来就无心朝堂。我从小就并不在意谁是太子,谁会继承皇位。我母妃也从未有过那些心思,我去锦泽,那是我的封地,我在那里生活很平静。我去边疆,是为了维护燮朝的疆土和稳定,保护百姓不受战乱之苦。一路上你我遇到的事情,我的确不解,也确实愤怒。我这样做是想让燮朝稳定,朝堂之上干干净净,可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对于那个位置我本无意。”
穗岁轻叹了一声,她揉揉鼻尖说:“大师,我不可能一直陪你走下去。”
穗岁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令谢时韫心尖猛然一紧。他头一回发现他们两人之间也存在着离别,可他却在想到那副场景的时候极尽排斥。
谢时韫看着她无奈地笑了:“你这是想让我造反。”
穗岁眼底有泪,她没抬头,偷偷用手抹了去。谢时韫说的对,她就是想让他造反,可是她心里却突然不想让他陷入那种两难的境地,站在他的立场上想一想,穗岁闭上眼睛,又抹了把脸。
“对不起。”
谢时韫看着她,他知道穗岁的心思,可是他也在和自己做无尽的纠缠。两个人在此刻无形中都陷入了困境。
他想遁入佛门,可是他知道如今他舍不下她,也不想放开她,他愿意去帮她报仇,可是他仍然忘不了柳相宜的死,忘不了自己身上背负的罪孽。抛开太子,不谈百姓,他也无法说服自己去造反,因为那是他的父皇。
她想让他回头,帮她报仇,去拔掉朝堂上的那些蛀虫,清洗燮朝的官场,让百姓过好日子,让燮朝拥有一个明君,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可她今日才意识到,他不仅仅是景王,是圆怨,他也是个儿子,无论如何,如今的圣上和他是至亲,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他怎么能……如果没有仇恨,没有见识过这么多苦难,穗岁愿意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去撞钟去诵经,如今又该怎么办?
谢时韫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凝视着身旁的穗岁缓缓说道:“一路上,你虽然很少哭,可我好像和你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别哭。”
穗岁用衣袖擦干眼睛,冰凉的小手捂在自己哭的发烫的眼睛上。
谢时韫心里发酸,他低下头看着在月光下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珠子,他说:“给我些时间,再让我想想。”
穗岁最后是哭累了,无意识地倒在了谢时韫肩膀上。谢时韫微微侧头便闻到她身上的幽香。他多想抬手去抚平她眉心的褶皱,去摸摸她光洁的脸庞,可他不能……
两个人各怀心思,一个在梦里纠结,一个在夜里长叹,谁都未曾发现一旁沉睡的常珂,手里的白绫攥的更紧,眼角也落下了泪来。
第二天一早,穗岁被阳光晃醒,发现自己还枕着谢时韫的肩膀,一下子跳了起来。
“大……大师,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谢时韫睨了她一眼,佯装生气地说:“下不为例。”可转过身嘴角就向上弯起。她不知道,可他知道。
常珂也一改昨日的低沉,主动问谢时韫可否和他们一道进城,谢时韫同意了。
谢时韫问:“你想做什么?”
常珂笑道:“我得去找他偿命啊,害死我儿子的人还没有得到报应呢,那个狗官还在逍遥,我怎么能让他如愿呢?”
谢时韫点点头,他又问:“可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说不定你还没有靠近那些人就已经没命了。”
常珂眼睛红肿,却仍然美艳,她说:“大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难,如果我在乎这个结果,我就不会回去了。可我良心上过不去,我去了地下,我的孩子会怪我的。我去了,就算我没杀了那些人,可至少我可以告诉我的孩子,娘尽力了。”
谢时韫被她一席话镇住,他看着远处的枯树出了神。
常珂再次开口:“大师,有些事本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只需要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想,去做自己觉得对的事,让自己问心无愧就够了。什么教条,枷锁,那都是自己给自己施加的,我相信一个至善的人,心怀大爱的人,佛祖也是知道的,并不会因为什么清规戒律就抛弃他,不是吗?”
常珂说完便去寻正在洗漱的穗岁,留下谢时韫一人在风中喃喃道:“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