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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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无望着谢时韫,挫败地说:“那如今你打算怎么办?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谢安养私兵,看着章天齐将西郊大营弄得一团糟?”
谢时韫无言,低着头也不知再想些什么。陆无长叹一声无奈道:“你可以考虑,只是你拖的时间越久,百姓们的生活也就越痛苦。但是,我还是想同你说一句,以往的任何事,都不是你的罪孽,我们所有人不管是流血还是牺牲,同你的指挥有关,但最主要的是我们骨子里的热血和对国家的热爱。也许旁人会说你暴戾,说你残忍,无情。可是你也要知道,从你一出生,你的地位就远远要高于常人。旁人只看到了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你所享受的尊重和荣华富贵。可是他们不知道身居高位,要承受的压力,要承担的责任。如果你不冷情一些,杀伐果断一些,你的权利和地位很有可能就会变成他人的利器,如果你被人拿捏,受人钳制,那造成的后果也很难想象。谢时韫,我是真的拿你当我的兄弟,当我的主子,我知道你的原则,你的内心,你是一个有大爱的人,你对待天下,对待百姓,对待军队的看法,远远要超过我们许多人。我愿意追随你,是因为我觉得你能给百姓更好的生活,你在乎他们的死活。可谢安不同,他为了他的目的,任何人都能成为他的垫脚石。”
那日的谈话,陆无没有等到结果。谢时韫回了房后,便再也没有出来。岁柏去敲门,也没有回应。谢时韫就坐在椅子上,瞧着透过窗照进室内的阳光,阳光斑驳,映在墙上,金黄和暗沉交相辉映,展示出一种独特的风景。
谢时韫就那样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一动也不动。像是陷入了一张以现实为线,织成的巨大的网,将他困在其中,无法脱身。他仿佛再次经历了一遍他的人生,他亲眼看着他的手下在战场被狄人挑落马下,满天的血色,满耳的刀剑嗡鸣。他看到柳相宜哭着对他说:“平安回来。”
他又看到了昌平镇的那座“尸山”,看到了孟河壮丽辉煌的行宫,看到从易城出来逃难的灾民,看到那悲惨孤寂,已经成为空城的易城……他听到了岁柏的敲门声,却无力去回应。
穗岁瞧着岁柏一次又一次的端着饭菜回来,咬咬唇跑过去。
“岁公子,我去送吧。”
岁柏迟疑了片刻,想着谢时韫对穗岁的态度,点了点头,将托盘放在穗岁手上,关心地说:“穗姑娘,主子性子不算好,所以敲门要注意分寸。”
穗岁笑着点头说:“我知道。”
穗岁端着托盘,走到谢时韫门前。还未敲门,便听屋内谢时韫的声音响起。
“进来吧。”
穗岁愣了愣,推门进了房间。室内漆黑一片,穗岁摸索着将托盘放在桌上,又摸索着去点烛火。
火苗“噌”地一下蹿起,原本漆黑的室内也有了光亮。穗岁回头,只见桌上的饭菜丝毫未动,谢时韫坐在桌前,满脸的惆怅,疲态尽显。
穗岁知道今日他去找了陆无,估摸着谈的结果不太好,她抿抿唇走过去,将碗筷摆好,柔声说:“大师吃些东西吧。”
谢时韫垂眸看着碗里的素菜,他拾起筷子吃了些,穗岁拿着托盘,正要悄悄退出去,却被谢时韫叫住。
“陪我坐一会儿吧。”
穗岁偷偷瞥了谢时韫一眼,见他神色冰冷,看起来不太高兴。穗岁点点头,默默走去桌前落了座。
谢时韫也没着急开口,继续吃着饭。穗岁盯了他半晌,回过神来,慌乱地垂下了眼。谢时韫吃的并不慢,可是穗岁仍然觉得他吃饭的样子,慢条斯理,极尽儒雅,好看的紧。
“在想什么?”谢时韫再开口时,穗岁正在出神,被他的声音唤回,才发现谢时韫已经吃好了,正在看她。
穗岁拽了拽耳垂,让自己清醒一些,手上用了力,耳垂被她拽的发红。谢时韫的眼神在她红润的耳垂上停留,在她看过来时又不动声色的移开。
“没想什么,大师有话想和我说?”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的看法。”
穗岁不解,拧着眉问:“我的看法?”
“是。”
穗岁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大师不是一直都知道我的想法吗?”
谢时韫双手放在膝盖上,听了穗岁的话手指悄悄曲起,攥成了拳。
穗岁的声音又响起,可说出来的话却又令谢时韫感到惊讶。
“我是希望大师回头,去承担天下,去帮助百姓,帮我报仇。只是那天我们在寺庙里,我便说过了,我知道大师是一个好人,大师也是要做自己的。这些东西在大师心中,这些责任在大师肩上,可是这不应该成为大师的负担。如果大师想通了,或者说实在无法再忍受百姓们过这样的生活,选择回头,去对抗去反击,那自然是好的,对我,对天下,对百姓都是好的。如果大师仍然选择去做和尚,”穗岁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大师,讲句真心话,我不想你去做和尚,真的不想……”
“主子!”岁柏站在门口,气喘吁吁地敲门喊。
谢时韫拉开门看到岁柏焦急的神色问:“怎么了?”
“我刚刚出门去打探穗……”岁柏看了眼谢时韫身后的穗岁,立时改了口。
“我刚刚去打探消息,刚出门便看到一队官兵拉着车从天地阁门口经过,我就悄悄跟了上去。那群官兵出了城去了东边的村镇,那边的百姓都在村口等着。”
“之后呢?”
“那些官兵从百姓手里拿粮食,按人头收,家里人多的就要多交些,人少的就少交些。交不出来的,就被官兵拉到一旁挨一顿棍棒。我在那些官兵走了以后,拉了个老伯问,那老伯说官府每月都会来,一般情况下是秋天收粮食,夏天收木棉,丝绸。但从去年夏末开始,官府一直来收的都是粮食。而现在粮食播种下去,还未长成,官府收粮家里只能从自家仓库的存粮里抠。那老伯说他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如今倒还好,别的人家里头多的,如今早就揭不开锅了。有存粮也不敢吃,因为一旦交不上粮食,官兵的一顿棍棒下去,不死也会留下残疾。老伯说寻阳各处因为交不上粮,被打死的已有上百人。而且如今不仅仅是寻阳,抚苏,顺义,龙岩等地均在收粮。”
陆无得知此事以后,把谢时韫的房门敲得震天响。
“你还不明白吗?他们如此大规模且频繁的征粮,是为了什么?你不会想不到?他们的兵力完全充足,他们和狄朝也一定有联系,到时候里应外合,想要达到目的非常容易。他们如今根本不把百姓放在心上,他们只想要从百姓的手里拿到他们可以为之使用的筹码。”
谢时韫:“叫陆琪将军再写两本奏折吧。”
陆无咬着唇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他苦笑了一声,慢慢地说道:“好,我再给你几天时间考虑。”
而与此同时,谢安派来的刺客也已经追到了寻阳。
“大师,你要出门吗?”穗岁蹲在院子里磨草药,看到谢时韫的身影,便叫住了他。
谢时韫停下脚步应了一声,又问道:“要去吗?”
穗岁理了理衣服,拍了拍身上的灰,小跑过来仰着头问:“会给大师添麻烦吗?”穗岁自从上次丢了手帕以后,一直都在自责,她一直都觉得是因为自己的手帕才暴露了大家。
谢时韫摇摇头,笑道:“不会,就出去随便逛逛。”
穗岁脚尖在地上轻点,纠结片刻道:“那大师等我一下好吗?”
谢时韫扬眉同意,穗岁捧着药罐,跑回了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谢时韫逆着光,看着她款款走来的倩影,突然觉得今天的阳光真好,照的人脸颊发烫。穗岁靠近谢时韫,阳光下她的笑脸更加明媚,她头上插着谢时韫送给她的木簪,眼睛亮亮地说:“我们走吧!”
谢时韫低下头,生硬的“嗯”了一声,眼睛再也不敢看她,生怕泄露一点自己内心的慌乱。
寻阳城中莫名的要比平羌还更荒凉几分,街上虽有摊贩,却个个脸上都没有用笑容,坐在小木凳上无精打采地等待客人,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穗岁有些疑惑,正想开口说话,却被谢时韫一把拉进了旁边的小巷里。他们紧紧地贴在墙上,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一队官兵从城中走过,身后还跟着几个身着粗布衣裳,看起来极为普通的百姓,可谢时韫不会认错,那是吴为。
“查到了吗?”
“还没有,主子下令挨家搜查。”
“那还不动作快些!”
“是!”
外头声音渐小,穗岁靠在墙上不敢乱动,谢时韫刚要开口,却被穗岁一把捂住了嘴。
巷口官兵再次走过,脚步齐整,身上的盔甲同佩剑相撞,发出“锵锵”的声响。
明明是如此紧张的情况,可谢时韫垂下的眼眸中,倒映着穗岁焦急紧张的脸庞。她整个人贴在谢时韫身上,她离得很近,谢时韫甚至看到了她白嫩的脸蛋上,细软的小绒毛。已经是春末,身上的衣物不似冬日那般臃肿,谢时韫清晰地感受到少女身体的娇软,也能明显感觉到他胸前的轮廓。穗岁柔软无骨的小手正覆在他脸上。谢时韫温热的鼻息喷洒在穗岁的手心,穗岁觉得痒痒,这才从紧张的氛围中回过神,察觉到二人如今的动作,穗岁瞬间收回了手。
穗岁有些不知所措,她将手背过身去,红着脸小声道:“大师,我……我不是故意,我是因为,脚步声,我……”穗岁也有些羞燥,解释的时候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谢时韫移开视线,面向巷口说:“外面好似没事了,我们走吧。”
穗岁偷偷瞥他,又害羞地低下头。谢时韫瞧着她红得像是要滴血的耳垂,抚了抚心口,心脏跳的太快,以至于谢时韫的呼吸都变得凌乱。
谢时韫努力平复自己躁动的内心,走在穗岁身侧,脑袋里混沌一片,只有穗岁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谢时韫暗自揉了揉胸口,自嘲地想:真是没用啊,还是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