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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如此无常,连追问一句的机会都一并收回。
以前听人说,哎呀,看那谁,一夜之间就忽然长大了。
青叶觉得自己就是“那谁”。
祝良平日里还是那样认真备考、备课,还会做好饭等她下班回家,偶尔不打招呼就跑到单位接青叶,睡前、起床有时候还会偷袭一样亲她一下。
但他有了心事,尤其晚上,青叶从书房门口经过,有好几次,他看着台灯愣愣的,青叶问他“怎么了?”
他又摇头对她笑笑说:“没什么。”
青叶就搬了椅子在祝良身边坐着,他把她拥进怀里,老大一会儿才说:“我并没有伤心的资格,伤心的机会都应该留给妈,我们都还有伴儿,她没了。”
青叶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去了的人可怜,留下的人守着漫漫白日和长夜更可怜。
那天晚上,青叶异乎寻常的温柔。
“我二十五岁了……是个大人了……想要个我们俩的孩子。”她的呼吸重而急,把声音掩盖得模糊不清。
“随缘吧”,祝良的胳膊松了些,“早就说过……这种事不要强求……”
白天上班,青叶的积极性大打折扣,几乎每天出门都忍不住心里暗叹“真没意思”。
祝四德丧事那一周她没在,回来上班第一天,唐子勇就专门把她叫过去,说:“青叶啊,我已经为你争取过了,但我就是个中层,人微言轻,单位还是决定以后所有大项目交给领导亲自跟踪,说这样力度大,好推进。唉,真是……”
青叶说:“唐总,我理解你的难处。既然是单位的决定,我胳膊也拧不过大腿,待会儿就把资料整理出来交给领导。”
“好在大家的基本工资还在,过日子还是可以的,说不定哪天这政策就又变回去了。”唐子勇满怀歉意的说。
青叶嘴上说“好的,我明白”,心里想:业务员手里没有业务,叫什么业务员?
青叶跟祝良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我几千几万的钱都赚裹了,现在一月就那一百多块钱儿,我真觉得这工作没什么干头儿。”
很快,大项目移交到了领导手里,业务人员就剩一些边角料,干些翻译、打电话、复印的事儿。
原来彭欣欣嫉妒青叶有项目,现在大家一样了,她又贱兮兮的过来示好:“最可怜的就是你了,青叶,自己开疆拓土,最后让别人坐了江山。咱这单位领导也忒不像话了!要我说,你就该找他们闹去!”
青叶跟没听见一样,戴着耳机听磁带:挑拨离间墙头草!我搭理你才怪!
业务不忙了,收入减少了,不过也有个好处,清闲过了,周末再也不用加班了。
正好,有时候陪陪安樱,更多时候回祝庄看婆婆。
青叶、祝良一回家,祝大妈还像以前一样,忙忙碌碌喂鸡喂鹅包饺子的,把厨房饭桌弄得热气腾腾。
但是冷不丁总要看见一些东西:哎呦,那还是你爸给我打的木柜子呢,咦,这剃头推子你爸用的最溜了,这手套还是今年掰玉米时候你爸给我买的……
说的时候脸上先有点惊喜,刹那间急转直下,连个过渡都没有,都卡在了一句“可惜现在……”
农历十一月,冬至到了,祝四德过世三个月,俩肇事者处理和赔偿也都了结了,这事儿倒主要是祝民跑的腿儿。
那个周末祝良是一个人回的家,青叶没回。包饺子时候他给祝大妈说:“妈,跟我去市里去一段吧。”
祝大妈想都没想,直接摇头,“那不行,家里本来就人手少了,我再出门子,家还是个家吗”
祝民和素美赶紧说:“你就去呗,妈,俺俩在家不吵不打的,祝贺也去育红班上学了,你有啥放心不下的?俺哥俺嫂子那楼里有暖气,冬天在家都能穿秋衣,不用像在咱家似的穿得胳膊抬不动,多好。”
祝大妈又说,“我不在家,素美起早贪黑的出去卖东西,祝民是村委老有事儿,看家里这鸡啊鸭啊,谁管这一摊子事儿?哪儿能先去享清福了?”
祝良把一个捏好的饺子放在桌子上,搓搓手说:“妈,这回真不是让你去享清福,我是有事需要你帮忙。”
“帮忙?就像你爹说的,我就是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农村妇女,啥市面没见过,能帮上你啥忙?别哄我了。”祝大妈依旧不松口。
“青叶怀孕了,胃口不怎么好。”祝良嘴角忍不住弯起来,说,“我做饭不过关,没有你手艺好。”
原本斩钉截铁不出门的祝大妈麻溜儿的就把衣服、鞋子都装进了小包袱。
脸上也终于有了些往日里的喜气,手上忙着嘴里说着:青叶这是怀多少天了?吐的厉害不?那炖鸭子、炖鸡的能吃不能?要不逮两只老母鸡带着?就算不带也得把咱家那柴鸡蛋拿上些……
素美也激动的不得了,抱住祝贺说:“知道不,小傻蛋儿,你要当哥啦!你大伯母要有孩子了。”
当即就去三马车上扒拉:我得提前给俺侄子侄女备好衣裳!
祝民不知道啥时候自己去煮了碗饺子,盛了一碗,还用网兜套了,拎着出来,说:“哥,今儿冬至,这饺子就你给咱爸送过去吧,把这大喜事也亲口给爸说一声,他一准高兴。”
“我跟你哥去!看看老头子去。”祝大妈几乎是把那饺子抢过去的,说,“跟他一块高兴高兴。”
祝大妈和祝良一人拎饺子,一人拎着纸钱去给祝四德烧纸报信去了。
这个冬天雨水很少,麦子地又干又硬,麦苗也缩头缩脑的,祝大妈叹气说:“待会儿得给你爹说说,让他跟那神仙商量一下,下点雪吧,看这庄稼多渴。”
祝四德坟前有一只灰突突的东西,大致能看出来是鸡或者鸭子,不过是风干加灰尘,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面貌。
“这是个啥?中间有人来上过坟?”祝大妈摆饺子和纸钱,蹲下来仔细看了看那灰灰的一团。
“我前两周来了一趟,”祝良闷闷的说,“跟爸说了会儿话,带了个烤鸭。急着赶回去上课,就没回家。”
祝大妈没说话,把饺子摆好,祝良蹲下来把纸钱烧起来。
“他爹,告诉你个大喜事儿啊,青叶怀孕啦。这回你放心了吧?八月十五还当着亲家母的面问,这回你可如愿了,你也别闲着,得保佑孩子们都好好的哈。”
“祝民、素美平时都不让我一个人来看你,家里那药瓶子也都给藏起来了,都是瞎担心!还怕我没人时候一蹬腿就找你去了?你说我是那样的人吗?这能丢下儿子媳妇孙子不管?咋着也得把孙子辈的拉扯起来啊,”祝大妈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你有啥事儿就给我托个梦,缺啥少啥我们立马就置办了给你送来。”
祝良就默默的烧纸,还用筷子把饺子夹开了几个。
等他妈说完了,才慢吞吞说:“爸,我也要当爸爸了。青叶这段时间一直很愧疚,觉得你带着遗憾走了。但这事儿不怪她,是我觉得这事儿不必着急。你要生气,就生我的气吧。”
“谁也怪不着,你们都有工作,有自己前程奔头儿要照顾呢,不想那么早生孩子多正常,咱村那十□□就当爹妈的,早倒是怪早,你看有个大人样吗?”祝大妈又安慰起祝良来,拉着他的手说,“别多想,良,你爸也就多嘴问那么一句,平时他私底下真没跟我埋怨过这事儿。”
祝大妈跟祝良一块回市里了。
祝良临走找个空儿跟素美说:“素美,我就是想让咱妈换一下环境,在家天天睹物思人的,青叶其实胃口还可以。你要是忙了或者有啥事儿,随时叫妈回来都可以。”
“我懂,哥。你放心吧,照顾好嫂子,怀孕可难受了。咱家里没啥事儿,鸡毛蒜皮的最多找邻居搭把手。这冬天家里也冷,咱妈跟你们住着正好。”
祝大妈安顿好她的鸡鸭鹅猪,这才挎上小包袱跟祝良走了。
青叶觉得怀孕真是件神奇的事儿。
以前老听人说想要孩子,怀不上。连孙晓曦都跟她嘀咕过“就等着开花结果呢,它就不发芽!”
她怎么就这么容易呢?自从打算要孩子,就把计生用品锁起来了。
也就两三次,她例假就不来了。
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恭喜,你怀孕了!
没有检查出来的时候她还没感觉,等医生说了“你怀孕了”几个字,第二天她就发觉自己就像膨胀了一圈一样,倒不是胖,就是涨了,皮肤下掩藏的青筋儿都清晰可见。
祝大妈到了,进门就先把青叶好好嘱咐了一遍:冬天路滑,走路小心,晾衣裳的活别干,容易抻到腰,拖地也别拖,弯腰腰酸,还有吃饭得变着花样,小孩才长得壮实……
嘱咐了一番,祝大妈站起来说:“青叶晚上想吃啥?荠菜饺子咋样?”
青叶不想祝大妈刚到就劳累,好像让长辈过来就是来当保姆似的,一着急就说漏了嘴:“妈,我吃饭挺好的,家常便饭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