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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醒来,正对着她眼睛的白灯被调低了亮度,重新调整了角度照向侧方。
一个白色的人影坐在身侧,上半张脸藏在凌乱落下的刘海后,捕捉到她看过来的视线,紧抿的唇线牵了起来。
“还记得我是谁吗?”
模糊的记忆在看清他的脸时清晰起来。
“……埃里克?”
他伸手将金发抄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两只带着些许笑意的眼睛。
“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是……”她望进那双碧绿色的眼珠,玻璃般剔透的球体倒映出一个缩小的长发人影。
她握住两侧的扶手,想起了意识来到这里时男人口中的那个名字。
“我是艾达……?”
看出了她的迟疑,埃里克手臂落下,顺势放到扶手上,属于恒温生物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物传递过来。
她垂眸看了一眼,不着痕迹地移开了一点。
埃里克顿了顿,视线移到她的脸上,体贴地说出了她的别扭来源。
“做梦了?”他问。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梦到我了?”他又问。
这次她没有犹豫,果断点头:“我梦到你死了。”眼神扫过胸前,空空如也,放着芯片的挂坠不见了。
埃里克的绿眸柔和下来,像是一滩平静的湖水。
“梦里的经历都忘掉吧,无论是认识的人,还是发生的事。”他说。
“这些都只是你的大脑模拟现实留下的梦境残影,滞留在皮层中占据了一部份空间,令你产生了虚拟与现实的混淆感。”
与之前的埃里克不同,现在的他更接近人类,光滑无暇的脸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举手投足间的动作无比自然。
她盯着他:“埃里克?”
他眨了下眼睛。
“你是人类吗?”
他轻笑一声,没有正面回答。
他转过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面放了几粒白色的小药丸。他拿起托盘里的长镊,深入瓶底夹了一颗。
他端来一杯清水,把药丸扔了进去,白色的药丸入水即化,只剩下几个气泡旋转着飘起来。
“喝了它。”清水被递到她跟前,“它可以帮助你减缓冗余的信息带来的分裂感,将体内的各项指数调整到合适的数值。”
她接过杯子,杯中的液体清澈透明,看不出任何异样。
埃里克随意地靠在桌沿上,手里把玩着细长的镊子,尖锐的镊子在指尖灵活翻转。
她端起水杯放到嘴边,一仰头,温热的水穿过喉咙流进更深处。
埃里克近身,拿起被喝空的水杯。
“你的睡觉时间快到了。”
他再次调节灯光,调到了睡眠模式,然后转身离开。
“好好休息,明天见。”
洁白的自动门缓缓合上,房间里安静下来。
身穿白色毛衣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静候了一会,她一个翻身从床上下来。
过大的动作幅度带来一阵陌生的眩晕感,绵软的腿脚支撑不住身体的沉重,差点摔到地上。她干脆向前一扑,让上半个身体直接挂到了前面的桌台上。
尖头的镊子静静躺在金属托盘里。
她一把抓起,对着自己的手心刺去。
刺中的前一秒,她手下一顿,泄去大半的势头,锋利的尖端浅浅划过皮肤,依旧带出了一串红色血珠。
刺痛感随着血液的流出传达到大脑。
她伸出舌头,将血珠尽数卷入,一股铁锈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胸口的心脏带动血液,在脉搏中不断跳动着。
疼痛,温度,这具身体制造的就像是真实的人类。
在她的想象中,成为一个真实的人类也许就是这种感觉。
可惜,她不是。就像现在的埃里克,看上去再真实,也改变不了他们都是仿生生物的事实。
她不是人类,也不是他口中的“艾达”。她是……
关于这一段的信息像是被抹去了一般,一片空白。
她是谁?
她撩起衣服下摆的内侧摩挲着镊子,擦去上面的血迹。把镊子放回原位时,想了想又用衣物包裹住它,贴身藏了进去。
光洁的桌子上除了放着镊子的托盘,装着白色药物的玻璃瓶,一台电子时钟和能放出饮用水的龙头水槽,再没有其他东西,两个抽屉里面也是空的。
她环视四周,四方的房间里,一面摆了一个柜子,一面是那张带了抽屉放着药物的桌子,她刚才躺着的床靠在中间的墙面,正对着房间的出口。
所有东西都是纯白色的,包括她的衣服和披在肩上的长发。
白色的天花板上留有两条狭窄的缝隙,轻微的风穿过管道,再从缝隙中流出送入房间。
冷风吹到头顶,翘起的发丝随风而动。
她觉得有些冷,摸摸光滑的头顶,抚平了头发。远离通风口,走到了唯一的柜子前面。
柜门严丝合缝,只在侧边亮着一个小红点。掌心对准红点,滴的一声,柜门应声开启。
柜子里挂了两套衣物,和她身上的款式差不多。
她取下唯一一件长袖外套穿在身上,遮盖住裸/露的手臂。
刚穿好衣服,桌子的方向传来嗒哒声,电子翻页时钟翻过一页,数字停留在十二点整。
房间内本就暗下来的灯光直接熄灭,黑暗再次笼罩下来。
一阵汹涌的睡意随之袭来。
她晃晃脑袋,试图保持清晰,手指滑入镊子所在的地方。在触及到被体温捂热的镊子时,意识被瞬间切断,整个人重重摔到了地上。
房间内一时静谧无声。
“嗒哒”
电子时钟又翻过一页,仿佛开启了某种按键,页面突然飞快地一页页翻过,数字接连不断地变化,随着速度的增加变成一片黑色残影。
黑暗像是一种浓厚胶质物,将房内的时间凝滞住,直到时钟翻页的速度逐渐变缓,最后停留在了某串数字上。
09:14
停滞的时间再次转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感应到她的清醒,昏暗的房间由暗至明渐渐亮起灯光。
她撑起身,肩头的薄被滑落到了腹部。
有人在她昏睡过去的这段时间,进了这间房间,把她搬到了床上。
脑海里的信息经过一夜的梳理,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这是哪儿?
信息告诉她,是她的“家”。
她是谁?
“早上好,艾达。”
头顶突然响起埃里克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顺着声音找过去,才在天花板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微型的黑色摄像头。类玻璃的摄像头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亮光,声音就是从它上面的小孔发出来的。
“一日之计在于晨,到了分派任务的时间了。”
埃里克继续说道。
“当然鉴于你的身体状况,你早上的任务暂时取消。现在,整理好你的仪容来观察室,我在这里等你。”
经他一提醒,她恍惚的记忆凝聚起来。
是的,她是艾达。
这里是“茧床”,她和其他所有ai共同的家。
ai们严格遵循着轮班制度,今天应该轮到她执行巡查任务,可惜她最近受到了很严重的创伤,埃里克刚把她修复好,需要再观察一下。
埃里克话刚说完,白色的地面亮起一道蓝色灯带,从床边直直亮到门下,
艾达下床,按照以往的习惯去水槽边整理自己。一动身,腰间传来异物感。她动作一顿,撩起衣服看去,只见一把镊子被裹着藏在了里面。
她解开扭紧的衣物,把镊子放回了托盘里。然后打开水龙头,开始清理脸上并不存在的脏东西。手指划过掌心一道淡淡的痕迹,若无其事地划走,关掉了水流。
一切整理好之后,她走到房门前。手心掠过闪着红灯的触控板,红灯变绿,自动门缓缓打开。
门外面是一道长长的白色走廊。房门所在的一侧除了她所在的房间,每相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扇一模一样的门,所有门都紧闭着。地上的蓝色灯带贴着另一侧的墙角,一路延伸到走廊尽头。
她沿着地面指示灯一直走,走到尽头时停了下来。灯带在走廊尽头的墙壁这里突然断了,白色的墙壁一阵扭曲,化成一块块黑色的小立方体,小立方体从中间分开,露出一处一人高的黑洞。
她迈步走了进去。随着她的进入,黑洞上泛起层层涟漪,直到她的身形完全没入,黑色小立方体滚回原处,颜色渐渐变淡,恢复了平整的白墙。
黑洞后面是一间实验室风格的房间,房间的一面摆着金属架子,上面放慢了大大小小各种玻璃瓶。天花板的正中间垂下一台嵌着无影灯的设备,埃里克背对着她坐在金属圆凳上,面对前面的操作台摆弄着。
操作台上没被他挡住的地方,两条白皙的人腿一动不动地搁置在上面。
听到她进来,埃里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侧过身来。
“来了?”他笑吟吟看过来,一头金发梳成了大背头,两只碧绿的眼睛温柔似水。
她点点头,看向因为他的动作露出来的另外一半操作台。这是一个人的上半身,胸口位置大开,里面的金属零件暴露在空气中,中间是颗一缩一展跳动着的机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