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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曲箫毕,心下平静,归于淡然,似乎便又有了面对这般生活的力量。
她学会的第一首曲子,便是师父前两年,在鹿头庄时谱写的《惜安令》。
那年过年,同鹿头庄的百姓一道吃过年夜饭,他回去后,便写了这首《惜安令》,整首曲调很和缓,但无婉约之感,反而潜藏着一股安抚人心之力。
每每听到《惜安令》的曲调,她便能从中感受到师父渴望天下安定的愿望。
师父所赠的这把琴箫,不知不觉间,已成了她汲取笑对生活的勇气的土壤。
这期间,北齐皇帝依旧不断派人前来游说,企图叫魏怀章归顺。
赏过,罚过,也逼过,但魏怀章丝毫不为所动!哪怕身死埋骨,亦要魂归故里。
对魏怀章重节的赞扬,便渐渐在北境流传开来。
而北齐皇帝,对他欣赏过,愤怒过,无奈过,直到现在,发自内心地敬佩着。他也愈发舍不得放魏怀章回去,只想再努力一番,将魏怀章留下。
傅缘悲十六岁这年,北齐皇帝给了魏怀章最大的优待,除了衣食方面提升,在齐国境内,也给了他最大的自由。且吩咐各地官员,不要为难魏怀章,尽可能支持他想做的事。
如此一来,魏怀章、傅缘悲、孔思鹊三人的日子就好过了很多。
没了来自权力方的阻碍,他们在很多地方,践行当年鹿头庄之策,教化齐人,安定汉人,实实在在地惠及了很多人。
甚至在有些地方,当齐兵同汉人发生冲突之时,齐人百姓还会站出来阻拦保护。
这两年,算是他们三人,在北境过得相对舒心的两年,总能瞧见不少希望,总能做出些令他们欣慰的实绩。
直到傅缘悲十八岁这年,魏怀章收到归顺北齐的旧僚密信,三人便启程前往贺兰山一带的丰州。
此地汉人对齐人极为仇视,表面上他们已归顺大齐。但其实,他们十几个村镇联合,自结民兵,在区域内形成了一个自治小集团。
并人人歃血盟誓,待边境开放,便回故国,在一日,誓死不与齐人通婚。
丰州早已是当地齐军的心头之患,一直谋划着将他们一口吞掉。
但碍于此地队伍壮大,精兵都在前线,这些汉人又聪明,有军师,会兵法,打起来费劲,这才拖了这么些年。
魏怀章收到的密信中说,北齐朝廷要趁今年冬天,调回一部分前线的精兵,彻底平息丰州。
而丰州又离边境不远,此地汉人反抗之心决绝,队伍壮大,又有归故国之决心。
魏怀章暗自琢磨,若能与此地汉人联系,制定好战略,说不定能借起战,一举逃回故国。
第65章
抵达丰州后,三人暂且找了个地方住下,魏怀章继续之前做的事,以掩齐人耳目。
而傅缘悲同孔思鹊,则借着出诊的机会,同当地汉人联系,制定逃回南方的策略。
同与齐人死战相比,所有人更愿借起战逃回故国。
在冬天来临之际,当地汉人,秘密先将老弱妇孺,尽皆转移至离边境最近的荒山里。
待齐人攻打之际,魏怀章会同青壮年在前线抵抗齐兵,而傅缘悲同孔思鹊,则负责兵分两路,将老弱妇孺带至边境。
孔思鹊和傅缘悲,趁行医的机会,丈量过荒山至边境的脚程,需要三个时辰。
也就是说,魏怀章需要带人抵挡齐兵三个时辰,方可回撤。而他们,已寻好了下前线后逃跑的路线,共分三条,每一条都在荒山之中,车马难进之处。
这日酉时,魏怀章同傅缘悲一道吃饭,冬日天黑得早,外头此时已伸手不见五指。
魏怀章已收到齐兵集结的消息,待吃完这顿饭,傅缘悲和孔思鹊便要前往荒山,而魏怀章,则要上前线。
傅缘悲一直低头吃着饭,但却总感觉自己心里有些不对劲,时不时便抬头偷瞄魏怀章。
就在她不知道第几次抬头时,周遭的一切却复又慢了下来,就像她小时候,初见魏怀章那次时一样。
傅缘悲愣住,无论是魏怀章正夹菜的动作,还是饭菜上氤氲蒸腾的热气,都变得格外之慢,一切都似停滞了一般。
许是知道师父不会发觉,她忽地便开始大胆地直视他。
相伴八年,他如今二十六岁,同初见那日相比,他成熟了许多,面上五官轮廓更为凌厉,肤色也不似当年那般白皙,而是多了些风霜。
也不知为何,瞧着瞧着,傅缘悲的心忽地怦然而起,在胸膛中猛烈跳动起来。她眼中忽地氤氲起一层水雾,酸涩同时袭来。
怎知就在这时,周围的一切却恢复如常,刚夹了菜进碗的魏怀章忽地抬头,对上傅缘悲的目光,傅缘悲双眼即刻闪烁起来,想挤回快要落下的泪水。
魏怀章见此放下筷子,笑问道:“担心我?”
傅缘悲的泪水还是落了下来,边伸手擦去,边重重点头。
不知为何,魏怀章心头忽地漫上一层喜悦,笑着玩笑道:“今日到现在,半句叮嘱没有,我还以为你心里只有故国与百姓,并不在意我。”
“怎会不在意?”傅缘悲忙抬头反驳,猝不及防撞上魏怀章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瞬间,似是触碰到什么密辛,两人的目光又以极快的速度挪开。
傅缘悲强稳着气息,对他道:“你一定要小心。”
“嗯!你也是。”魏怀章应下。
傅缘悲似是在掩饰什么般,忙几口扒拉完眼前的饭,起身拿起厚皮袄穿在身上,对魏怀章道:“我走了,三个时辰后见。”
说着,傅缘悲往门外走去,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魏怀章的声音:“我若是回不来,你回到临安,便去魏家,我母亲尚在,她会安置你,也请你替我……照顾她。”
傅缘悲的背影一颤,片刻之后,傅缘悲忽地转身,几步跑至魏怀章面前,未及他反应,一头撞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紧窄的腰。
怀中传来小姑娘似命令般地叮嘱,她道:“师父,你一定要回来!我们边境见。”
说罢,傅缘悲头也不回的离开,拉开门,消失在门外飞扬的风雪中。
魏怀章怔愣许久,他望着门外空洞的黑暗,轻声道:“边境见。”
夜幕初临时,傅缘悲便已顺利同荒山中藏着的百姓汇合,他们早已修整妥当。
不敢点灯举火把,借着月色,傅缘悲带着他们,在早已走过几遍的熟悉路线上,往边境而去。
傅缘悲这边没出任何问题,甚至提前半个时辰抵达边境约定之地,她带众百姓藏好,便焦急地看着来路,等着孔思鹊和魏怀章前来。
两刻钟后,傅缘悲忽见夜色中有一队人,朝约定之地而来,不多时,傅缘悲便见孔思鹊带着人前来,不由松了口气。
两方人马汇合,傅缘悲和孔思鹊,便开始专心等候魏怀章一行人。
到了约定的时间,他们还没有到,傅缘悲忽地有些焦急。
过了约定时间快一刻钟,这才见一队人抵达。
三方汇合,人人面上皆是喜色,忙同各自亲人相见。
傅缘悲则慌忙在人群里找魏怀章,可找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见魏怀章的身影,有几个青年也同样未到,他们的亲人同她一样着急。
傅缘悲忙抓住一名前线下来的青年询问:“魏大人呢?我师父呢?”
孔思鹊也连忙迎上前来,静候答案。
那名青年唇微抿,对傅缘悲道:“齐人本是以骑兵为主,但这次却忽然来了一队训练有素的步兵。我们钻进山里,他们便跟了进来,魏大人带人去引开他们。魏大人说,若是超过两刻钟他们还未回来,就叫我们先走。”
傅缘悲的心骤然一沉,蓦然抬头看向来路。
孔思鹊亦是心焦不已。
两刻钟很快过去,其余人等准备上路,强拉着那些未赶来的青年的家人,往边境而去。
孔思鹊痛心不已,亦伸手抓住了傅缘悲的手臂,将她往边境的方向拉:“阿瑾,走!来不及了!”
傅缘悲一把甩开孔思鹊的手,转身去问本与魏怀章同行的人,详细问清了魏怀章带人引开敌人的路线,随后头也不回地跑向了来路。
孔思鹊急忙追了上去,在她身后,厉声斥道:“阿瑾!傅缘悲!你给我回来!”
先生出事他固然难过,可不能再多一个人去送死。
到底是男人,跑得比傅缘悲快些,终是抓住了傅缘悲的手臂,呵斥道:“站住!”
傅缘悲被阻拦,心下气恼不已,转头便对孔思鹊吼道:“我便是死!也要同他死在一处!”
望着傅缘悲眼里灼烧的光芒,孔思鹊愣住,他这才发觉,傅缘悲对魏怀章竟是有这般深的感情。
且这感情,恐怕早已不是师徒之情,而是……男女之爱。
傅缘悲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同样相伴八年的孔思鹊,亦是她的朋友,亲人,授业恩师,她不该冲他吼。
傅缘悲眼里流下泪水,语气间隐带恳求,亦包含坚决,缓声对他道:
“我一定要去找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穿过那条河,便是大梁,百姓们便交给你了。授业之恩没齿难忘,有朝一日,临安再见。思鹊哥,保重!”
说罢,傅缘悲再次推开孔思鹊的手,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身跑回了风雪中。
孔思鹊望着她的背影,终是难忍心间酸涩,泪落满面,他强自转身,带着一众百姓,往边境而去。
傅缘悲独自一人按照原路返回,天色愈晚,风雪愈大。
傅缘悲顶着寒风,在中途改变方向,前往之前那名青年所指之路的方向。
一路上,她遇到好几次齐兵,但天黑,再兼只有她一个人,她都顺利躲了过去。
傅缘悲就这般边躲藏边寻找,终于在快天亮时,找到了之前那青年口中,魏怀章带人引开齐兵的那条路。
齐兵已经离开,到处都是尚未被风雪完全掩盖的凌乱的脚印。
傅缘悲找了许久,边低声喊着魏怀章的名字,边四下寻找,忽然间,傅缘悲见不远处的雪地上趴着一个人,身体已被风雪掩盖了大半。
她忙跑过去,一把将那人从雪地里翻了过来,此人身着汉人服饰,身上有刀伤,已经断气,身子已经彻底僵硬。
想来是同师父一起引开齐兵的汉人,傅缘悲顾不得悲伤,深知希望就在眼前,她忙继续顺着路寻找。
她一面担心找不到,一面又怕找到他时,他已经……
一路上,她陆续又见着几具尸身,但好在,都不是他。终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刻,她借着微弱的光,在雪地里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师父……师父!”傅缘悲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冲了上去!一把将魏怀章拉起抱在了怀里:“师父!”
他身体冷得厉害,身上好几处伤口,但都不致命,血已凝固。傅缘悲忙探他脉息,发觉他还活着!
傅缘悲大喜,连忙将他拉起来,她咬牙,用力,以自己瘦弱的身躯,终是将他背在了背上。
傅缘悲自己便是大夫,心下焦急不已。她方才探他脉息,已是很微弱,受伤再兼冻了一夜,他已是强弩之末,必须赶快保暖救治。
天虽亮,但风雪未停,傅缘悲就这般背着他,行走在暴风雪中。
她四下寻找能暂且安身之所,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处山坳里,找到一个暂且能躲避风雪的山洞。
山洞很小,魏怀章躺进去,头顶正好快到洞口边缘。傅缘悲身上备着打火石,她即刻便想生火给他取暖,可外头捡来的柴火皆沾着雪,根本点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