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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她蓦然抬眸,恰好撞进薄湛深沉的目光里,与往日一样,包含着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似条灵活扭动的蛇不断往她心里钻,她微微一惊,唰地放下了帘子。

不知不觉,悠扬的韶乐飘进耳朵,软轿也停止了晃动,卫茉知道侯府到了,正要出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伸了进来。

“手给本侯。”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旁边的婢女和喜娘听得清楚,只道是靖国侯疼爱新夫人,不约而同地捂着嘴笑了,卫茉深吸一口气,犹豫片刻,把盖头掩实了才把手搭上去,薄湛略一使力将她拉出了轿子,手未松,牵着她笔直地走进了侯府。

仪仗开道,狮舞引门,里面宾客满盈,见新人来了更是呼声如浪,喧哗中听见礼官唱道:“过火盆——”

卫茉挽着裙摆,踏过了炽热的火焰。

又走了几步,礼官再次唱道:“跨马鞍——”

透过半透明的红纱可以看见那道马鞍有些宽,她攥紧了手,借着薄湛的力道稳稳地跨了过去。

接下来就要去大厅拜堂了,还有一段路要走,卫茉趁此机会瞄了眼夹道的宾客,惊讶得差点停在半路。

他们怎么来了!

那几张熟面孔分别是父亲的好友陈阁老、霍骁和王姝、以及曾是她副将的梁东,他们虽然分坐在不同的位置上,但卫茉一下子全认出来了,不得不说,他们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极大地弥补了她的遗憾。

她呼吸立刻沉了些,久久无法平复,掌心也有些发潮,薄湛只觉得像是握住了一条滑腻的鱼,侧首看了看她,未置一词。

进到内厅,鲜花引路,长明灯高悬,旁置双鲤纹红木太师椅,坐的都是皇亲贵胄,正前方喜案端筑,燃红烛,焚藏香,赤金双喜的浮雕下方坐着老侯爷和庆嘉长公主,卫茉微微抬眸,望见庆嘉长公主不苟言笑的脸,娇躯瞬间绷紧。

就在这时,站在右侧的一个姑娘冲她眨了眨眼,模样甚是古灵精怪,瞬间驱散了紧张的气氛,卫茉还在猜她的身份,薄湛已领着她跪在了蒲团上,循礼依次叩首。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之后,席间喧声雷动,一派喜庆祥和,卫茉正要起身,朦胧纱影间一团耀眼的光芒突然砸下来,她尚未看得清是什么,薄湛眼疾手快地揽着她往边上一闪,只听啪地一声,整座鎏金烛台摔得七零八碎,烛泪溅得满地都是。

场面霎时安静了,好端端的龙凤双烛莫名其妙摔烂了一支,实为不祥之兆,在座的几位长辈脸色都有些难看。

卫茉神色没什么变化,那姑娘反倒急了,偷偷拔下簪子捅了礼官一下,礼官醒悟,立时唱道:“礼成!送入洞房!”

婢女们一拥而上,众星拱月般簇拥着新人离开了内厅。

进新房之后,薄湛挑开盖头拿来了合卺酒,卫茉接过来,右手从他臂间穿过,略一仰头喝光了杯中酒,十分干脆利落,薄湛亦随之饮尽,然后把酒杯往婢女手里一扔就让她们退下了,空旷的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二人。

四目相对良久,卫茉先开了口:“方才多谢侯爷相救。”

薄湛没有说话,隔着一人宽的距离看着她,再三按捺,还是伸手抚上了她酡红的脸蛋,温热而滑腻的触感让人舍不得放开。卫茉身体微僵,正准备躲开他却已经收回手,敛去炽热的目光朝门外走去。

“我还要去外厅宴客,你若累了就先休息吧。”

卫茉怔了怔,还未答话,背影已经消失了。

他走之后留风和留光就进来了,一个更衣一个按摩,卫茉折腾了大半天确实累坏了,斜倚在床头昏昏欲睡,最后索性钻进被窝躺下,两人在一旁看得直瞪眼。

真的不等姑爷回来了么?

想归想,她们也不敢违逆卫茉,只好放下了喜帐默默退下了,床上的卫茉正是困意绵长之际,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件事,让她倏地睁开了眼。

不对,还有一个多月才过年,梁东此刻不应出现在天都城啊!何况她从未听过他与靖国侯府打过什么交道,他今天是以什么身份来的?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通这问题,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夜幕降临,薄湛回到新房,看见她睁着双大眼睛抱膝坐在床头,脚步一顿。

好几个时辰了,她就一直这么坐着?

他走上前掀开喜帐,侧身坐在床沿问道:“吃东西了吗?”

卫茉摇头:“不太饿。”

薄湛微微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只道:“那就早些休息吧。”

说完,他除去外衫揽被躺下,随后弹灭龙凤双烛,屋子陷入了黑暗的一刹那,身旁娇躯明显一僵。

虽然卫茉曾经预想过嫁人后会发生的事情,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她还是心生抵抗,好在薄湛并没做什么,任她隔着一尺宽的距离共枕而眠,似乎忘了今晚是洞房花烛夜。

尽管房里燃着地龙,但被子中间呼呼漏风还是有些冷,卫茉缩紧身体,愈发了无睡意,考虑良久,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今天看见一名虬髯客,面容奇异,不知是谁?”

薄湛本来已经快要睡着,听到这句话眸心陡然一跳,隔了须臾方道:“他叫梁东,原来在瞿陵关守关,半年前调回天都城,在我手下任职。”

他手下?那就是京畿守备营了,按理说她死了以后梁东是最有可能补位的人,怎么会突然调回来?难道后面出现了什么变故?

卫茉暗自思索着,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大,想从薄湛那里多探听几句,又觉得他的语气太过稀松平常,似乎并不知道什么内情,想着想着,许是困得狠了,只听见一句模糊的快睡吧,便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薄湛收回拂过她睡穴的手,眸中升起一簇微光,又很快隐去。

再等等吧,还需多加试探,若她真是小知,他更不用着急,毕竟这难熬的一年都过来了,哪还在乎这几天……

作者有话要说: 卫茉(冷冷状):摸我干什么!

薄湛:祖传摸骨法,验证你是不是整过容的小知。

卫茉(一掌拍飞):今晚给我睡地铺!

☆、敬茶风波

卫茉醒来的时候薄湛已经起床了,衣冠楚楚地站在月洞门处,把一个四方红木盒交给了眼生的婢女,那婢女福了福身便悄悄出去了,走路没有一丁点儿声音。

薄湛回过头,发现卫茉已拥被坐起,清澈的眸光犹如水波中打着旋儿的绿叶,在他身上绕个不停,他微微耸眉,浅声道:“醒了?”

卫茉似没听到,盯着他身上熟悉的墨色虎衔艾草纹缎袍,想起在霍府第一次见面时他好像穿的就是这套,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记得如此清楚,迷茫之际,那只栩栩如生的白虎已跃至面前。

“拾掇一下,等下要去向祖父祖母请安。”

充满磁性的嗓音在卫茉额前泛开,她淡淡地嗯了声,披上外衫下了床,唤来留风和留光为她梳洗,薄湛在后面默默看着那瘦得仿佛一吹就跑的身形,不自觉地想,小知那般要强的一个人,若真被困在这具身躯里该有多难受。

很快,卫茉着装完毕,略施粉黛,珠玉薄缀,一袭水蓝色的折枝牡丹影纹长裙配奶白坎肩,整体虽素淡了些,却如出水芙蓉,纯净而雅致,比昨日的盛装还美上三分。卫茉端坐在铜镜前望着娇媚动人的自己,微微抿唇,将所有不适应压回心底,起身来到外厅。

薄湛早已坐在大理石桌旁,侯府的婢女正在上菜,两碗八宝粥,一盘金丝酥饼,一屉蟹粉小笼包,六碟酱菜小食,还有两杯羊乳,整整齐齐地摆了满桌,待卫茉坐下后两人便开始用膳了,婢女们都识趣的退到了门外。

其间两人并无交谈,安静地对桌而食,卫茉见到有自己爱吃的话梅鸭子和酒渍樱桃不免多吃了一些,而对于从前喝了会过敏的羊乳则是碰都没碰,薄湛全都看在眼里,眸色更深了几分,似一团黑雾,虚虚实实,让人摸不清后面究竟藏着什么。

沉静的气氛中他们吃完了早饭,随后就去了薄老夫人所在的引岚苑。

时值深冬,外面还下着簌簌小雪,薄湛接过婢女手中的玉兰花伞,撑开立于庭庑之下,卫茉望了两秒,自觉地站到边上,与他一同踏上了雪白的鹅卵石小径。

侯府占地宽广,从白露院到引岚院要走一阵子,卫茉思来想去,终于开口问道:“侯爷,老夫人是否真如坊间所言不同意这门婚事?”

“是。”薄湛答得十分干脆。

卫茉点点头,心中已有计较,“我知道了。”

薄湛偏过头看了她一眼,道:“记得一会儿把老夫人这三个字改了。”

卫茉顿了须臾才道:“我会改口的,谢侯爷提醒。”

这句话说完没多久,穿过一片假山和莲池,引岚院三个烫金大字就出现在眼前,两人并肩行至廊下,还未踏进厅里便听见了训斥声。

“如此阳奉阴违,你眼中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

是薄老夫人的声音。

薄湛远远望见跪在地上的那个背影,顿时眉头一皱加快了脚步,卫茉紧跟在后,走进去粗略一看,除了老侯爷薄振基本到齐了。

正前方主位上坐着的自然是薄老夫人,鹤发苍苍,精神矍铄,右下坐着大房一家,分别是大伯母马氏、长子薄青和其夫人徐氏,而左下只坐了一个妇人,面容精致,气质柔婉,不必多猜,应该就是薄湛的母亲喻氏了。

两人走到中间弯身行礼:“孙儿、孙媳给祖母请安。”

薄老夫人显然余怒未消,只淡淡道:“你们且先坐到一边。”

她咬字清晰,语调缓慢,却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卫茉稍稍抬眸,瞧见一张不怒自威的脸,气魄非比寻常,只一眼便教她惊出了细汗。

不知跪在堂下被她训斥的倒霉鬼是谁?

答案尚未分晓,薄湛的大掌伸了过来,牵着她走到下方的第一个座位处,微微垂首道:“见过娘。”

卫茉跟着又施一礼,没想到喻氏从太师椅上起身,托着她的手肘和蔼地说:“无须多礼,这一路走过来有些冷吧?先坐下暖和暖和。”

说完,喻氏拉着卫茉坐在自己身边,恰好正对着大厅中央的铜炉,热气蒸腾,飞快地驱散了寒意,而薄湛则自然而然地坐到另一边去了,眼睛却没离开过地上的人。

这时,薄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弯腰低语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目光频频掠过卫茉,就在她满怀疑问之时,薄老夫人开口了。

“也罢,就先呈上来吧。”

随后,一名婢女捧着红木盒从帘后款款步出,背对着众人打开了盒盖,薄老夫人略微扫了眼就让她拿下去了,嬷嬷闻弦歌知雅意,立刻让人奉上了朱红色的双喜杯盏,里面的茶水还冒着烟,温度正好。

卫茉霎时明白了一切,原来早上薄湛交给婢女的东西是贞操帕,她都忘了这码事了,不过既然顺利过关,想必是薄湛做了手脚吧?

她不动声色地端起杯盏,跪在地上恭谨地向薄老夫人敬茶:“祖母,请喝茶。”

薄老夫人接过来饮了一口,命嬷嬷递上红封,卫茉谢过便退下了,一切就像是走了个流程,她虽怀着诚挚的敬意,薄老夫人却没什么好脸色,归根结底,还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紧接着她听到薄老夫人朝跪在边上的姑娘问道:“你可知错?”

“玉致知错,不该顶撞祖母。”

原来她就是薄湛的亲妹妹薄玉致,怪不得昨天婚礼上为自己解围,卫茉这般想着,不禁对她略有好感。

薄老夫人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登时把杯盏往案几上一撂,磕出极重的响声,却轻言细语地问:“你觉得私自练武没错?”

薄玉致咬着唇不说话。

自从她爹和伯父战死沙场之后薄老夫人就明令禁止小辈们习武,薄湛军职在身不受约束,而她只能偷偷地练,这下被发现了,薄老夫人要没收她爹送给她的佩剑,她心里着急,无意中顶撞了几句,惹得薄老夫人震怒,才有了现在这番对话。

薄湛太了解她那耿直的性子了,知道再这么下去只怕收不了场,欲替她求情,谁知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祖母……”

“不必再说了!”

薄老夫人吩咐嬷嬷拿来家规,逐一摞在薄玉致面前,厚厚的两沓竹简,积灰夹尘,看上去有年份了。

“你就跪在这念家规,直到明白自己错在哪为止。”

薄玉致本来就不认同薄老夫人因噎废食的做法,更别提还要拿走她爹留给她唯一的东西,倔脾气冒上来,抓着竹简一抖,一字不落地开始念。

大伯母马氏一直乐得看戏,此时却不咸不淡地插了句嘴:“母亲,新媳妇刚进门,不如让她跟玉致一起读,多了解一下府里的规矩,省得日后行差踏错。”

薄老夫人的目光缓缓转向卫茉。

卫茉知道自己脚下出现了一个坑,正在考虑装傻还是反击,见到薄湛一脸山雨欲来的模样,心想这才是进门的第一天,若真与大房撕破了脸恐怕今后的日子都不好过,还是息事宁人的好,于是她毅然跳进了坑里。

“伯母说的对,我该向您好好学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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