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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薇薇进去时,慧能法师正在写字,萧潇站在一旁,察觉有人进来,仅是抬眸看了一眼门口,看到纪薇薇,她并没有太惊讶,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就又移开眸子,继续看大师写字。
纪薇薇先在禅房坐佛前点燃了一束香,然后跪下拜佛完毕,这才朝桌案走了过来。
她站在萧潇身边,那天慧能法师给萧潇亲手提了两个字——圆融。
圆融,佛教语。破除偏执,圆满融通。面对各种各样的人,面对各种各样的事,能够在保持自身立场的同时,还能完美的平衡矛盾冲突,把不同的意见和争议相互交融,毫无矛盾。
萧潇不语,倒是纪薇薇看了萧潇一眼,对慧能法师笑道:“大师,能权衡好世间所有矛盾的人,几乎难觅。”
慧能法师点头:“是难觅,所以只是一种期望。”
午饭时间,慧能法师邀请纪薇薇一起去吃斋饭,这顿素食纪薇薇吃得可谓是心不在焉,好不容易吃完饭,纪薇薇端着碗筷,对萧潇说:“我们去寺里走走?”
饭后,沿着寺庙走路,纪薇薇越往里走,就越发明白萧潇为什么会逗留在此多日,在这里一颗心会慢慢的归于平静,尘世喧嚣事仿佛都被她丢到了红尘之中,这里有净化心灵的魔力,但——
纪薇薇把伞撑到她和萧潇的头顶:“萧潇,你不能一直在这里拜佛吃斋,你今天必须跟我一起下山。”
萧潇低头走路,淡淡的问:“这里不好?”
好吗?
纪薇薇打量了一眼后院几处屋舍,因为年久失修,外墙爬满了青苔,窗户也是破破烂烂的,最重要的是貌似还挂着蜘蛛网。
这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萧潇就住在这里面。
纪薇薇语重心长道:“唐董昏迷不醒,生死难测,你应该下山看看她,媒体一直盯着医院,身为长女,母亲重伤未醒,你不能不露面。”
萧潇恍若未闻,只开口问纪薇薇:“徐书赫今天入葬唐家墓园?”
“……对。”
萧潇情绪未变,又行几步,止住了步伐,寺庙里种着一棵菩提树,有些年岁了,枝繁叶茂的菩提树形成了安全屏障,所以萧潇纵使是站在树下,也不用担心会被雨水给淋湿。
“传说,佛祖释迦牟尼曾在菩提树下静坐七天七夜,最后大彻大悟,终成佛陀。我如果——”
“你不能。”纪薇薇不等萧潇要说些什么,已扬声打断了她的话:“你今天下午跟我一起去医院,到时候唐家人都在,我会当面宣读唐董遗嘱,你必须在场。”
萧潇负手而立,不语。
纪薇薇心思柔软,声音轻了一些:“潇潇,难道你一点也不好奇你母亲都是怎么分配她遗产的吗?”
“她还没死。”萧潇声音很轻,轻得若不仔细听,几乎都听不见。
纪薇薇狠下心肠:“她昏迷不醒,随时都有可能面临死亡。”
静了静,萧潇肩膀颤动了一下:“我不会见她的。”
“潇潇你——”纪薇薇原想上前劝说,却在见到萧潇的神情时,眉头紧皱。
雨声淅沥,只闻萧潇的声音伴着凉风一缕缕的传进耳畔:“我如果去见她,她会不会觉得此生无憾,说走就走?不,我要让她一辈子都欠着我,只要我不去看她,她就会一直对我心存亏欠。我要让她活着,哪怕再痛苦,我也要让她抱着遗憾活下去。”
纪薇薇眼眸红了,她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萧潇的无望,她在万佛寺每日吃斋念佛,又怎是对母亲无情?她是没办法了,所以只能寄托于信仰,为母亲祈福。
都说她冷漠无情,其实这个叫萧潇的女孩子,她的一颗心比谁都脆软,她只是不习惯表达罢了。
“潇潇,我知道你心里满满地都是伤,但唐氏担子落在你身上,你必须担,也唯有你一人能担。”
当一个人遭遇打击,他她通常会选择封闭自己,或是选择逃避,不愿意面对事实。萧潇并非如此,她逗留万佛寺数日,不见任何来客,却默允小和尚带着纪薇薇前来找她,其实意思已然明了,她只允许自己避世至徐书赫下葬,至于未来的路,她清楚该怎么走。
绵绵细雨天,慧能法师送萧潇离开,纪薇薇撑伞在侧,走至寺门,萧潇止步,纪薇薇诧异的看着她。
萧潇回头望着寺庙,慧能法师平和的声音缓缓传进耳畔:“走吧,不要回看身后路,你的人生在寺门之外。”
身后钟声回荡,身前春雨淅沥。
寺门口凉风袭人,一步步台阶走下去,萧潇逐渐远离安静,开始尝试亲近尘世喧嚣。她在这里住了四日,每日吃斋念佛,聆听慧能法师讲述佛语,一颗心深受佛教洗礼,却最终未能平息执念。
寺中数日,人间恍若已数年,有些事看似变了,但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改变。
数百层台阶下方,有序停放着三辆全黑座驾,其中一辆车牌号进入萧潇眼帘:尾号7307。
萧潇步伐慢了,纪薇薇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汽车附近竟停放着三辆漆黑庞大的豪车座驾,是——
是傅寒声。
7307车门开了,高彦打开后车门的同时,已撑伞过去,车里下来一个男人,他穿铁灰色衬衫,黑色长裤,深棕色休闲皮鞋。
阴雨,纪薇薇撑伞在萧潇头顶,高彦撑伞在傅寒声的头顶,夫妻再见,不远的距离,情绪造就了沉默,但交集的目光却能在某一个瞬间里把沉默给生生撕裂。
雨幕中,傅寒声看着萧潇,看得专注,看得入神,不远处站着他的妻子,像是雨水里苍白绝艳的花,他看上去是那么平静寡然,但眼神却泄露了他的急迫,他本该迈着步伐快步走向萧潇,但他却被定在了那里,步伐竟有千金重。
雨水在天和地之间连接成线,那是丝线,一扯就断的透明丝线,脆弱得一捅即破。
萧潇看傅寒声,傅寒声看她,雨雾和凉风冰冷了他们的眼神,那是凉凉地情绪,随着雨水哗啦啦的落了一地。
除了连绵不断的雨水,所有的人似乎都被定格了。
在纪薇薇的眼里,傅寒声是一个冷酷虚伪的商人,她跟他因为拆迁户打过几次交道,成熟睿智,无论任何时候都在盘算着利益,在公事上利益永远占据第一位。得知萧潇在万佛寺逗留数日,纪薇薇原本在来得路上还在想傅寒声,腹诽他是一个对婚姻,对妻子极其冷漠无情的人。虽是腹诽,但若是站在男性角度上分析问题,傅寒声的“不闻不问”倒也可以理解。男人或许可以忍受妻子的不爱和冷漠,但一定无法容忍妻子“婚内背叛”。
做为一个强势富商,傅寒声倒也不是无所不能,无坚不摧。他终究还是迈开了步子,沉沉的眼眸里似乎只有他的妻子,压抑的轻咳声宣泄着他情绪里不轻易示人的微妙。他走得慢,这是不是说明他心有不安?他是事业上的大赢家,但在生活里,在婚姻里却满是困守死胡同的悲哀。
萧潇伫立不动。
朝她走过来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几日不见,病况未愈,容颜消瘦。萧潇眼睛干涸,但她的心却在猝然间潮了。
萧潇一颗心,寂静无声的流着泪。他是一个心机男,身上穿的那件铁灰色衬衫是她买给他的。买了之后,他只穿了两次,后来就再也没见他穿过。
他曾半开玩笑:“穿着这件衬衫,下意识就会想起你,搅得我没心思工作。”
如今,她又想起了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在事业上太成功了,这样一个成功人士,因为长期稳居高位,所以在他的性格里有着上位者的强势和霸道。
他最不擅长做得事情就是解释,好比锦绣园那夜,庄颜和他衣衫不整的出现在床上,他不慌也不乱,懒得做出任何解释。
他不解释,是因为他没犯错,所以不需要无谓解释。
财团董事长,他习惯了高高在上。他和对手相处,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在集团利益上,是左右逢源的奸商;他在公事处理上,是色厉内荏的董事长;至于性格……无常、强势、近乎专制。
他并非这般难易亲近,至少在长达八个月的婚姻里,大部分时间里他是一个温情脉脉的丈夫。
经历的事情多了,萧潇逐渐开始明白:很多事情若是想深了,无疑是在人生里给自己挖了一个坑,挖得太深,只会堵死活路,爬不出来。
她知道他在万佛寺山脚下,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她四天,也知道下山必定会遇见他,他们是夫妻,这样的遇见是避之不掉的。
终于,他来到了她的面前。
离得近了,傅寒声眼睛湿了,他看着被风吹乱长发的萧潇,雨水打湿了她光洁的额头,她看着他,又似是没有在看他,他在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再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但开口说话的那个人却是她:“感冒还没好,吹风淋雨,回头感冒加重怎么办?”
傅寒声呼吸停了。
3月春雨,傅寒声双眼泛红,他僵在原地,他的心里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疼痛。她是他妻子,他没能保护好她,她不厌恶他,一如往常的关心他,刹那间心里飘进了雨水,泥泞成灾。
因为爱,所以苛刻,所以不能容忍。
在他内心最深处,他把她奉为仙女,不容许任何人染指,别人辱她一句,他会尖酸刻薄的还击回去,别人碰她一下,他会火气蹿升。
出了这种事,他不是在嫌弃她,他怎么会嫌弃她呢?他是太痛心了,一颗心五味杂陈,看到她会喘不过气,她碰他一下,他的皮肤是疼的,就连心也是疼的。
他在变故冲击下恨过她,恨她不听话,如果她允许他派人暗中跟着她,又怎会发生这种事?
婚后,他保护她,到头来却出了这种事,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无法原谅他自己,一时澳洲失误,铸就了满城风雨,以及婚姻中的天翻地覆。
雨势太大了,纵使高彦尽职撑伞,可傅寒声还是被淋得半湿,但他不察,他伸手把萧潇揽在了怀里,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抚慰她,又该如何呵护她,此时此刻所有的言语显得是那么的浅薄和苍白,唯有怀抱,可就连怀抱,竟也是这般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