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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姑走到我面前,探出手抓住我的头顶。我跪在地上,无力反抗,全身软绵绵提不起劲。圣姑笑:“烧吧,毁了这一切,我拿回你的炉鼎,也算不亏。”

她五指如钩,抓住我的头盖骨就往上提,我全身热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就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要剥离出体外,生生要被她抓出去。

圣姑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亲爱的兄弟姊妹,在人世间受苦受难的兄弟姊妹,我们能够很轻松很愉快地成佛,脱离红尘的烦恼,让身心得到最大的解脱和放松。人活着,就会饱经苦难。只有死亡,灵魂升华到了净土,才能到达放下的境界……”

我的意识渐渐飘离,隐隐觉得鼻孔发痒,好像流出血来。朦胧之中,我感觉自己似乎被拉出了肉身,眼前一切都很模糊,无光无色,无天无地,圣姑的影像也早已成了一团影子。

这时,忽然耳边有人大吼一声:“赦!”

此声如钟鼎长鸣,回音不绝。感觉全身一阵颤抖,我猛然睁开眼睛,一时间眼前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到。揉了好几下眼,这才看明白,我还在满是大火的屋子里,有两个人正在火中你来我往的奔走。

定睛一看,心里大安,追逐圣姑的居然是解铃。他不是说自己气血不足,真气涣散吗,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圣姑和解铃看上去并不像斗法,也不像搏击,从始至终两人未接触一次。圣姑一身红装,动若脱兔,滑不留手,解铃手持一个铃铛,不时摇晃,紧紧追逐。

背景是漫天的火焰,你奔我跑,身影时而隐秘大火之中,时而出现,速度之快看得我都要吐了。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藤屋上面的横梁烧断,塌陷一大块,砸在地上,火苗子四溅,露出外面很大的一片天。头上的天空变了,原来还有云有光,此时就是乌沉沉的一大片,透着阴冷的死气,似乎以前看到的都是幻象,现在才露出真正面目。

我抬头,顺着塌陷的房顶大洞看上去,只见房顶站定一人,正是和尚圆通。这和尚有两下子,正踩在一根将断不断的梁子上,整个人极稳,如凌波微步。他一手持法礼,一手捏着木鱼,朗朗而念:“唐赛儿,还不伏法?!”

大火渐渐消散,房间也烧得差不多,墙壁倒塌,我看到整个村庄也起了大火,此时差不多已成废墟。

八家将上下左右已经围定这间屋子,每个人都表情严肃,紧紧盯着房间。解铃停下脚步,圣姑蜷缩在地上,犹如困兽。

我赶紧跑过去,抓住解铃:“你,你没事吧?”

解铃笑:“我的气血,不足以布阵。不过你们布好了,我还是可以进来的。我主要是为了她。”说着一掀上衣,露出胸口的人面疮。这个人面疮面目狰狞,双眼洞开,死死盯着圣姑。

解铃说:“本来我是不想来的,可我胸口这位感受到了自己丢失的那一魂所在,闹腾得不轻,我都快被闹死了,只好硬着头皮冒冒险。老罗,干的不赖,最后时刻坚守住了自己的内心,抵御诱惑。魔道当前最是考验心性,你又成长了。”

我有些汗颜。圣姑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拱拱手:“各位同门,我们为同道,皆为天下苍生谋福,虽理念不合,也不至于逼入死路吧。”

解铃道:“那你能不能先把掠去的魂还给失主呢?”

“好说。”圣姑手指捏诀,猛地一张嘴,从嘴里吐出一股黑气,如风飘漫卷,飞向解铃。解铃使手一抓,吞于口中。他的事办完了,不再废话,退到一边。

圣姑看看众人:“你们想怎么解决?”

赖樱背着手来到她的近前,看看我们大家,轻轻咳嗽一声:“这件公案因谁而起?”

解铃在后面拍拍我,我硬着头皮走上去:“是我。”

“唐赛儿做过什么,又是怎么做的,我们又如何参与进来的,这整件事的一切缘法皆因你起。罗稻,现在了断公案的人,还以理应在你的身上。我想问问你,你想怎么办?”赖樱看我。

我看看众人,难道说唐赛儿这条命就在我手里了?我深吸一口气,面向圣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圣姑淡淡道:“请问。”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我问。

这个问题是困扰我很久的问题,从我失恋到父亲过世,再到家里这一幕幕,一景景,本来我是恨极了范雄,对圣姑的感情也是很复杂。可是,在她对我使用了他心通法术,使我观照她的一生之后,许多想法都在潜移默化的改变。

唐赛儿出身贫寒,家破人亡,一心想拯救世人,这个心思没错。因为年代和理念的局限性,她想改变人群,只能让自己获得最大的话语权,而在中国夺取话语权最好的方法,就是当皇帝。为了争夺天下,她使出很多手段,可以说乱世中民不聊生,也有她的责任。但细细一想,她的初衷是好的,是善的。为了行善而去作恶,那究竟是善还是恶?

现在圣姑自造净土,引渡世人,这不对吗?

我们罗家的事,如果大哥罗大米不受金钱蛊惑,不加入教会,不使用五鬼运财与恶鬼做约,我们家穷则穷矣,就没有后面的烂事了。老话讲,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所以的一切皆因一念而起,一念不起则风平浪静。

一切因因果果善善恶恶概莫能辩,我现在只要唐赛儿的一个答案。

圣姑沉默良久,慢慢说道:“做你应该做的,即为善。做你不该做的,即为恶。”

“那么每个人立场不同,对善恶的解读也不一样。你觉得你应该做,可他认为你不应该做,这怎么讲?”我问。

圣姑道:“君子行事,只谈应不应该,不谈善恶。”

这句话让我一凛,真正做事情,只问自己该不该做,至于给事情本身定性的活儿,就交给道学先生吧。一件事情的发生很少有人能在看到结果前就完美定义这件事是善是恶,甚至很多事情,就算过了数百年上千年,你对它的定义还是说不准善恶。谁也不是能观照前世今生上下千年的佛祖,谁也不能板上钉钉就给这件事下了结论。如果行事之前,先考虑这个,那就不用干活了,干什么都有因果,还不如躺在家里睡觉。

所以圣姑的意思是,行事前先问问自己这件事该不该做,觉得应该你就去做,觉得不应该就不做,就是这样。

我百转心肠,头脑无比通透,一瞬间想了很多。

赖樱道:“罗稻,问完了吗,你想如何了断?”

我说:“我想怎么做都可以?”

赖樱微微一笑:“那当然不是,你的选择要合情合理。”

我看着圣姑说:“你走吧。”

所有人都看我,可谁也没有异议。圣姑一抱拳:“告辞。”

周围的一切忽然朦胧起来,我像是头顶挨了一棒子,晕晕乎乎,整个人就像踏入了似是而非的境界,胸口发闷,呼吸不畅。我大叫一声,猛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身上头上无数的黑灰“哗哗”往下落,我呆坐了好久才回过神。左右一回顾,我靠,不知什么时候,我竟然躺在一口棺材里。

这棺材相当大,再钻进来两个人也绰绰有余。我扶着棺材站起来,这才看到,棺材里不知被谁摆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小房子,还有一些烧过的纸钱。这些残留的纸钱上,还有用红笔描绘的图案,是一团团造型别致的低矮房子什么的。

我扑扑头上的灰,从棺材里跨出来,左右环顾,这里应该就是废弃厂房的四楼顶层。外面已经泛出晨光,这里一片废墟,到处都是破烂,天花板生着蜘蛛网。我揉揉脑袋,回想起往事,简直是恍然一场大梦。

看着棺材里这些小房子我忽然明白了,这些应该就是圣姑的精舍村落所在。她不知用了什么幻术,居然在棺材里用纸钱和纸模型自建村落,作为净土接引的中转站。收纳到这里的,要么是阴魂要么是出窍的灵体。

整个四楼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我头晕眼花,双脚发软,胃口里直恶心,真想找个地方大吐一场。勉强稳住心神,我缓缓走到窗口,往外看。

蓝天白云,金光闪亮,太阳已冉冉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往下看,下面几个人正在说话,有解铃、铜锁、黄珊珊、二龙,并没有其他的人。我晕晕乎乎要往下走,刚到楼梯口,忽然听到一声“喵喵”的猫叫。

回头去看,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毛色黑亮的老猫。这只猫不大不小,乌黑铮亮,神态有几分狞恶,它双眼碧绿,眼睛所发出的那种光芒有一种极为邪恶妖魅之感,使人心寒。

它耸立在窗口,望定我,我也看着它,一时之间,一人一猫僵住了,我不知该怎么办好。

这只猫有点邪,让我冒冷汗,它要冲过来,我还真对付不了它。那只猫望盯我一会儿,居然微微点点头,随即一纵身跳了出去。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冲到窗边,只见外面空空荡荡,那只猫已没了踪影。

我晕晕乎乎走到楼下,铜锁道:“我靠,我还以为你死在里面了,昨晚过得咋样,销魂不?八家将那些人出来之后守口如瓶,问什么也不说。刘洋这狗日的也不够意思,不打招呼和王晓雨走了……”

他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我“哦”了一声,步履蹒跚继续往前,满脑子都是圣姑和那只黑猫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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