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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房按说和我上次来过差不多,一片荒废,可感觉上却像是变了样。空气更加阴沉,透着寒气,而且更加黑暗无光。这里的黑暗凝如实质,如同漂浮在空气里的一种特殊物质,走进这里,被黑暗迅速包裹,几乎目不能视物。
也幸亏有手里的灯笼,我回头看了看,在凝凝的黑暗中,身后若隐若现是数盏灯笼散发出的红光。虽然见不到人,但知道他们都在,我心里稍微安定,深吸口气,按照回忆中的路线,慢慢向楼梯走去。
红色光芒的照耀下,我勉强能看清方圆大概两米的区域,地上遍布瓦砾,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终于看到水泥楼梯。我正要上去,身后响起赖樱的声音:“小辉,镇守一楼。”
“是。”我情不自禁回头去看,只见数盏灯笼中有一盏摇摇晃晃出列,慢慢走远,直至消失在黑暗里,再也不见。
我擦擦汗,踩着楼梯往上走,每一步都重似千钧,终于磨磨蹭蹭来到二楼。赖樱又吩咐让小雪镇守这里。
我们开始往第三层去,越往高里走,周围越冷,寒气逼身,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莫名的压力,就像石头一样沉甸甸压在心口窝。呼,呼不上来;吸,吸不进去,抓心挠肝,总觉得要出事。
到了三楼奔四楼去的楼梯口,我几乎要窒息了。赖樱吩咐二龙镇守在这里。二龙憨憨说了一声“是”,提着灯笼径自走远。这二龙肯定私下里授意秘法,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再往上就是四楼的鬼阵所在。
我心砰砰跳,手心冒出汗水。赖樱在后面催促:“走啊,别耽误时间。如果天亮鸡叫,那就什么都干不了。这种鬼阵,白天会封大阵,进不来出不去,如果我们在天明之前破不了阵法,所有人都要封印在这里。”
我擦擦汗,提着灯笼踩着楼梯继续往上走,转过楼梯拐角,径直上了四楼。到了四楼边缘才看清楚,四楼里面不像下面那几层是纯黑的,而是隐隐有光线透出。
四楼怎么形容呢,如同黑夜中的沙漠,视线里雾气昭昭,沙尘翻卷,最远处的核心位置,隐隐有诡光透出,好似深山老林里的鬼屋。已经到这里了,总不能回去,我抹了把脸,迈脚往里走。
就在踏出去的瞬间,我听到刘洋在身后说了一声:“有点意思,居然自造幽冥空间。”
下一秒,我感觉全变了,自己似乎变小了。在四楼楼梯口时,一抬眼能看到天花板,这里虽然空旷,光线又差,但感觉上对四楼的空间有个大致的面积概念。而此时此刻,我就感觉进入另一番天地,空间拓展成无限大,天花板根本就看不到了,周围全是风尘细沙。
最直观的判断就是,我突然变小,所以四楼在感觉上变得像世界那么大。
这究竟是错觉,还是真实情况,我不知道。现在就明白一件事,人的感知真他妈不靠谱。
我回头去看,后面依然亮着数盏红灯笼,黑暗中摇摇晃晃,看到他们心里就是这么踏实。不管遭遇什么,只要这些高人在我身边,我就不害怕了。
我硬着头皮往前走,周围黑沙漫卷,真像是走进了沙尘暴的世界。奇怪的是,虽然走在沙子里,可感受不到沙子,眼前所见一切,犹如被隔离在磨砂一样的隔膜后面。往前走了很长时间,依旧没有尽头,连个人影都没有。
就在这时,前面隐约出现一个巨大的东西,走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是一座莲花坐台。这莲花宝座造型相当诡异,下面由八个古朴恐怖的鬼像抬着,这些鬼像皆由黑石雕成,怒目张口,乱发虬髯,每个都有真人大小,聚拢成一圈,怎么看怎么阴森。
赖樱笑了两声:“一处阵眼,有意思,圆通这里就由你来镇眼吧。”
圆通提着红灯笼,慢慢爬到莲花宝座上,模模糊糊中我就看到从莲花座里伸出无数把利刃,霎时就把圆通穿身而过。圆通打坐在上面,灯笼放到一旁,双手合十,闭目诵咒,似乎根本不在乎刀子穿身。可我还是清清楚楚看到,鲜血慢慢蜿蜒流过,顺着莲花宝座的边缘滴滴答答往下落。
我赶忙说道:“他没事吧?”
赖樱说:“他们有没有事得看你了。”
“这怎么说?”我有点发懵。
“这里的鬼阵不简单,由数个阵眼组成,他们每个人都要镇守阵眼,这样才能保证你顺利走到阵核去。这些阵眼要镇守,必须付出相当大的代价,这些刀乃鬼气凝结之刃,不伤身却伤魂魄,魂灵如进烈火烹油中煎熬。要完结这一切,就要看你最后能不能破了阵核,找到圣姑的秘密。”赖樱说。
我汗都下来了:“这压力也太大了吧,我不玩了。”
这时刘洋提着灯笼走上前,拍拍我:“兄弟,你叫罗稻?”
“是。”
刘洋说:“这人吧,是最贱的。”
他这么一说,在场几个人都懵了。赖樱皱眉:“猴崽子,你说啥呢。”
刘洋没搭理她,看着我说:“人只有逼入绝境,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你说人贱不贱?!我原来和你一样,普普通通小屌丝,就图上班安心,每个月为了那仨瓜俩枣的死工资浪费生命浪费时间,原以为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罗稻,你说人如果都是这个样子,活着还有啥意思呢。当然,人各有志,有的人就图自己安稳,哪怕被上司像狗一样呼来喝去,只要能保住自己饭碗,得过且过。人生在世就这么几十年,老了谁都是一闭眼蹬腿拉倒,这几十年不用来享受生命观赏大千世界,相当于白活了。说句不好听的,下辈子我可能是个猴,你可能是只狗,再想得人身还不知得轮回到猴年马月,当你趴在狗窝里,回忆起自己上辈子为人,就这么蹉跎过去了,你后不后悔?”
他拍拍我的肩膀:“完成自我价值,做你觉得值得做的事,活出一个真我,你就是没白活。”
他语气很平淡,没有任何蛊惑性,可每个字每句话都像重锤砸在我的心里,活出一个真我!他这番战前动员确实起作用,我看看他,深深点点头,提着灯笼继续往前走。
我们这一路上,走出很远,陆陆续续又出现几处莲花坐台的阵眼。我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最后只有赖樱和刘洋。
此时远处又出现一个莲花座,赖樱看看刘洋,刘洋看看赖樱,刘洋道:“龙婆,你来,你年岁大,我就不和你抢了。”
赖樱哈哈大笑:“猴崽子,你果然是经过炼狱出来的,真我真性情。罗稻,我告诉你,刘洋刚才无意中点破勘悟妄境的关口,那就是不管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从始至终保持心境不变,做你自己,做出一个真我。这也是你对抗圣姑的关键。”
她提着灯笼摇摇晃晃走到莲花座前,一纵身跳了上去,盘膝打坐,进入定境。
刘洋看我:“罗稻,带烟了吗?”
我千想万想没想到他能提出这样的要求,简直哭笑不得。我摇摇头:“没带。”
刘洋咂咂嘴:“多长时间没抽烟了,嘴里像是小虫在爬。我以前吧,也经历过类似的事,几个人困在一个地方,要走出去,结果同伴一个接一个的死去,越到后来人越少,最后只剩下我自己。”
黑暗中,他悠悠说起往事,我听得有些入神,问道:“然后呢?”
“我们走的原来是阴间的黄泉路,”他笑笑:“所有人都按照因果报应留在不同的阎王殿,最后只剩下我。以为可以活着出去,结果进入最深的无间地狱,一直到现在。”
他语气很平淡。
我没有说话,默默地前行。刘洋这个人,接触时间虽然不长,但能感受到他身上有很强烈的人格魅力。处变不惊,阴森戾气,什么都看淡的感觉。我觉得他比圆通像和尚,圆通比铜锁像流氓。
就在这时,我们前方隐隐出现了一大片建筑,黑暗风沙中,我看到巨大的高炉挺立在远处。我心念一动,这应该到了圣姑的精舍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