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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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祠堂出来,楚翘浑身冰寒,她上辈子惧寒,这辈子亦然,身子骨变了,老毛病却还在。
如风一脸严肃的走了过来,道:“夫人,大人要见您。”
楚翘看着稚嫩,如今也才十七,但小模样比她的真实年纪要小不少,瞧着就是一个小姑娘,她虽不如花木暖端庄贤惠,却也不像个心机之人,如风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今日是皇太后的忌日,夫人切莫惹怒了大人。”
楚翘不明所以,她都死了两年了,梁时总不能还“惦记”着她吧?这完全没有理由,她最后见到梁时那次,这人脸色极为可怖,险些就冒犯了她。
楚翘不以为然,她如今身在梁府,凡事都要讲究一个分寸,就拿昨日的事来说,她到底还是没有与梁时彻底撕破脸皮。不过,两个继子,她还是得护着的,就冲这两孩子喊了她两年的“母亲”的份上,楚翘便不能坐视不管。
只是关于画册一事……待她得空,还得与继子好生说道说道,今后千万不能出现不可描述的画册。
这厢,楚翘便去了一趟上房,她尚未洗漱,身上的衣裳也是昨个儿所穿的,发髻微乱,头上素银流苏簪子也略歪了。
旁人见自家夫君,肯定会注意仪容。她倒好,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仪态不甚雅致,不过并不显得狼狈,反而更添女儿家的娇憨了,昨天吃了一宿的点心,楚翘并不觉着饿,她耐着性子来到了梁时的跟前,十分规矩的福了一福,“妾身来了,二爷有何吩咐?”
她这样子太过正式有礼,梁时不由得又怀疑她别有用心,他这个人从来都不会轻易相信旁人,一看眼前这小妇人再次乔模乔样,梁时没有提及昨日的事,只是淡淡道:“颜如玉,你给我听着,我也只说最后一次。你若安分守己,恪守本分的待在梁府,我梁家会养你一辈子!”
楚翘没有因为梁时的承诺而感动,她反而尝到了淡淡的绝望气息:梁时,你这样很不好的,你千万别养我一辈子!
奈何她昨日才与梁时起了冲突,今晨再挑衅……似乎有失策略。
在梁时没有提出要圆房之前,和离之事暂且不用着急,楚翘很舍不得隔壁的楚家。至于她的身份……她务必得小心谨慎,届时走一步看一步。
而且,梁时似乎根本没有要同她圆房的意思,如此一想,楚翘放弃了与梁时对抗的机会,敷衍了一句,“妾身省得了,二爷还有其他事么?”
梁时是何等心性之人,自是一下就看出来了楚翘并非有心应承。
否则,她昨天晚上在祠堂也不会和两个哥儿胡说八道!
梁时终究没有对楚翘下手,他也不屑于和一介小妇人斤斤计较,在他眼中,她不过也只是个颇为心机的小女子。即便再有手段,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梁时未置一词,只留给了楚翘一个孤冷伟岸的背影,他今日穿着三品官员的绯袍蟒服,看样子是打算是上朝。
楚翘顾不得询问,她也没有理由打听消息,回了自己的小院,沾了被褥就睡下了。
果然,再多的心事也阻挡不了她睡觉的大事。
*
楚翘是被人唤醒的,她有严重的起床气,上辈子时,身边伺候的下人俱不敢惊扰了她休息。
但此番被阿福一唤,她一个机灵爬坐了起来,还以为梁时又找她有事。
阿福却道:“夫人,颜家来人了。”
颜如玉被卖到梁府之后,颜家那头再也没有过问,这两年梁家如履刨冰,旁人更是避而不及。
楚翘记得颜如玉此前在颜家的一切遭遇,可能这具身子还有意识,楚翘能感觉到一股明显的伤怀,还有一股不可忽视的愤怒。
楚翘知道,颜如玉已经是彻底死心了,不将颜家人当做亲人。
若是换做楚翘本人,她也不会原谅将她卖出去的人。
遂问了一句,“颜家来了哪些人?你可知道他们此番来意?”
阿福本不想当着自家夫人的面数落梁家,但是她想起夫人刚嫁过来那会也是可怜了,十五岁的光景,身上穿的还是陈年的旧衣裳,妇人发髻上只是扎了两条红丝带,就这么被颜家人捆绑着塞进了小轿。
当初,颜家人以为梁时已经死了,却还是将自家女儿换了一千两银子,听说颜家人还很庆幸生了一个八字纯阴的女儿,否则即便让她正经的出嫁,也赚不来一千两的聘礼。
阿福闷声道:“夫人,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讲。”
楚翘起榻,示意阿福继续说下去。
阿福道:“夫人,您嫁进咱们府上有两年多了,老太太和大姑奶奶不曾亏待过您,两位少爷和小姐也敬重您,如今二爷回来了,奴婢以为您更应该好好过日子。颜家虽是您的娘家,可……可到底不是真心疼惜您的,奴婢不待见他们。”
阿福以为这番话会惹怒了楚翘,毕竟更没有人会愿意听到旁人数落自己娘家,更何况她也只是一个大丫鬟,这般随意碎嘴,着实不该。
楚翘却认同的点了点头,一番梳洗过后,老气横秋道:“如今二爷回京,估摸着颜家是来讨好处的,此前梁府落魄拮据,也不见颜家出手相助,我最是看不起这等人,让古叔找几个得力的护院,将人驱走。”
楚翘回想了颜如玉那短暂的十五载,不可谓不可怜,若是没有她取而代之,又或者梁时真的死了,颜如玉是不是真的要守一辈子的活寡?
颜如玉的性子太过柔软,那日被人抬入梁府后,乘人不备就撞墙自尽了,生前可怜,死时也可悲。
楚翘为其愤不平,她可不在乎世人怎么看待她,即便是六亲不认,也好比过对那群趋炎附势的亲人以德报怨来得强。
阿福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竟是笑了出来,“夫人英明,奴婢这就去告之古叔。”
楚翘看着阿福急匆匆离开,她发现了一桩事,这梁家上上下下都是性情中人,即便是下人也不例外。阿福比她还要嫉恶如仇……
是以,登门梁府的颜家人连杯热茶也没喝上就被哄了出去。
不过,这世上君子好对付,小人却最是擅死缠烂打。颜家父子并未就此离开,而是赖在了梁府门外哭诉,说梁夫人见利忘义,六亲不认,娘家的父兄都不认了。
这样的诽谤对楚翘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她与两个继子虽不用再跪祠堂,但依旧在禁足中。闲在府上无事可做,楚翘就捣鼓香料。
不得不说,这具身子的嗅觉当真敏锐,楚翘上辈子从未像如今这般懂得香料,每一味香都好像赋予了生命,总能轻应牵动心弦,让人沉迷其中。
这一日,梁时下衙回府,正好撞见了守在恒顺胡同的颜家父子。
颜家父子也知道梁时在朝中的地位,自然是不敢造次,但颜如玉可是梁夫人,按理说梁时还得喊颜老爷一声“岳父”。
当梁时从马车下来那一刻,颜家父子却是半分不敢妄言,久闻梁时是朝中奸佞,手段了得,今日一得见,竟发现他比传闻中更加冷硬威严。
“怎么回事?”梁时的嗓音透着凉意,与巷子中深秋落叶凋零的场景尤为搭配。
他单是站在那里,浑然不动,便是一副强者归来的气势,旁人不可抵挡。三品大员的袍服是专门定制的,将他修韧的体格衬托的高大巍峨。
老管家上前一步,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又道:“夫人让老奴逐客,可见夫人是个通透人啊。”
回府两月了,梁时总能听到旁人逮着机会就说那个小妇人的好话。
梁时长吸了一口气,健硕的胸膛起伏,他鹰眸微眯,当真没想到小妇人还有这等觉悟……且罢,暂时留着她吧。
梁时绝对没有平白无故的善心,就连颜如玉自己都不顾及娘家,他又何故多此一举,遂转身进了府门。
这个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小厮护院当即上前将颜家父子驱逐出了恒顺胡同。
老管家生怕颜家父子又闹事,届时只怕会影响了夫人的声誉,上前警告了一句,“还不快走!我家二爷和夫人都已经给了明话了,你们颜家今后休要再登门!”
颜家父子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原本以为梁时再次崛起了,他们颜家便有靠山了,没想到会碰了一鼻子灰。
可恨的是颜如玉竟然也不顾娘家了!
她是怎样性子的人,颜家父兄自是一清二楚,她自幼软弱,性子温顺,一点小事也能哭哭啼啼,从不是一个狠心的人。
颜家父子自然是很不甘心,他二人离开恒顺胡同没一会,便有一带着瓜皮小帽,身着黑色道袍的男子靠近。
这男子面目阴沉,中气十足,道:“二位随我走一趟吧,我家主子要见二位。”
颜家父子觉得很奇怪,颜家败落了数年了,旁人见着颜家人都是能躲及躲,生怕被缠上了,又见眼前这男子气度不凡,颜家父子更是起疑。
这时,小黑对身后的人打了一个手势,道:“来人,请颜家父子回府!”
“是!”
颜家父子还真以为有人请他们回去,谁晓得这几人上前就将他二人打晕了过去。
小黑看了一眼恒顺胡同的方向,对手底下人吩咐道:“快将人带走!不要惊扰了梁府!”
*
梁时的伤势还未结痂,周公提着药箱过来给他换药,同时还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暗淡的寝房内飘散着淡淡的药味,周公给梁时换下绑带的过程中,梁时的眉头都不曾动一下,即便是周公也惊讶于他的忍性,甚至怀疑他根本不会疼。
梁时穿好常服,问道:“先生,那串佛珠中的香料可有线索了?”直觉告诉他,萧湛一定知道了什么。而且这件事还是他所不知的。
周公从檀木药箱中取出一只细颈青花瓷瓶递给了他,“二爷请过目。”
梁时打开了瓷瓶,一股子奇香溢了出来,他蹙眉,“这是……”
周公解释道:“这种香料又称“幻浮生”,不知二爷可曾听闻过,若是将香料做成首饰戴在人身上,不出几个时辰,便能让人说实话。但有一个明显的缺陷,这香料有一股奇香,可若是用了檀香遮盖,便不明显了。老生猜测,这也是为何会有人将“幻浮生”放在了檀香佛珠中的缘由。”
一言至此,周公便不多言了,想来梁时一定明白其中道理。
梁时心头骤然一顿,如被重物所击,他这样的人敏觉性极强,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那串佛珠是萧湛赠与小妇人的,他是想从小妇人身上查探什么秘密?竟然用了这等狡猾隐蔽的手段?
梁时道:“先生,这瓶香料可否赠于我?”
周公笑了笑,“老朽明白二爷的意思,这正是给二爷所备的。”
梁时谢过周公,命如风亲自送了周公回去。
这厢,梁时手中攥着“幻浮生”的药瓶,独自一人在寝房内待了良久。
萧湛试探她?为什么?
半晌之后,梁时对门外的如影吩咐了一句,“进来!”
如影推门而入,问道:“大人,您有何吩咐?”
梁时将瓷瓶递给了如影,“想办法将这味香料添入夫人所用的吃食中。”
如影身子一僵,大人要给夫人下.药?这到底是……什么药啊?
*
今日,梁时没有去梁老太太那边用晚饭,他脑子里越想越乱,又或者他潜意识里希望自己玩那个方向去想,他甚至于渴望那件事有可能是真的。
一开始,小妇人就说他喜甜食,一次两次是偶然,可她却接二连三的笃定他喜欢甜腻之物!
还有螃蟹……这世上以为他梁时喜欢吃甜食和螃蟹的人只有她了!
另外,萧湛此前可能是因为想要回两个孩子,所以才接近小妇人,但眼下萧湛没有理由再结识小妇人了……萧湛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在意一个人。
梁时心跳猛然间加速,胸腔似有什么东西即将要崩裂而出,但与此同时他又在强烈的压制着自己,他以为自己又在异想天开,自欺欺人了。
他如何能再次承受一场空欢喜?
但他同样心意已决,若不查清楚,他寝食难安。
尚未入夜,梁时便疾步去了听雨轩,听闻消息的楚翘正趴在桌案上嘬着羊乳杏仁茶,梁时的到来不亚于是一阵惊雷,惊的她突然六神无主。
算着时辰,梁时不应该现在就过来了呀!梁时每日都是入了亥时之后才睡下,他今个儿在朝堂上受刺激了?
上辈子,梁时总是会以所谓的朝堂正事为借口去坤寿宫见她,但他又从来不提及真正的朝中纷争。
多数时候,都是打着商榷政务的幌子,与楚翘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楚翘暗自宽慰自己,她如此机智,如今又是换了一具身子,梁时除非有通天之能,否则他不可能认出自己。
至于同.房……楚翘摸了摸自己玲珑曼妙的身子,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威胁。
楚翘正百般思量着,梁时已经跨过门廊,单手撩开翠玉珠帘,大步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