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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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很多脱口秀段子,人们能记住的,还是我在相声大赛上说过的那段《幸福童年》。
这种情况是很多演员所困惑的,你的艺术造诣越来越深,作品越来越成熟,但是给人们留下印象的,往往是你刚出道的时候,糊里糊涂弄出的一个东西。
不少我的同龄人跟我说过,他们能够从那个段子中,找寻到自己童年的影子。他们认为我段子里面最精彩的情节,就是把头塞进课桌拔不出来那段。当时把现场的公证员阎梅女士笑得趴在了桌子上。很多人都怀疑阎梅是我的托儿,其实我们俩到现在也没说过一句话。
顺便说一句,这个情节是我的酒友兼老师、词作家白云海先生提供给我的,他上学的时候确实把头伸进过课桌,只不过套着一个书包,而且顺利地拔出来了。
我也曾经尝试着写《幸福童年》的续集,但是效果不佳。因为我童年的笑话基本上在那个段子里说干净了,剩下的记忆大多没那么可乐。
今天,我就把那些不太可乐的故事,说给您听听吧。
为什么不爱笑
有人管我叫“冷面笑匠”,因为我在台上不爱乐。其实我到了台下,也跟面瘫似的。这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
童年的我就这样儿,整天面无表情、心事重重地待着。
按理说我们那时候的孩子,虽然没有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但是欢乐并不比现在的孩子少,不过我跟一般孩子不一样。
首先,我爸爸有海外关系。我爷爷在印尼做过生意,当然了,跟李嘉诚、霍英东没法儿比,也就属于小商小贩。50年代末,印尼排华,我爷爷的资产留在了国外,人逃回老家。赶上自然灾害,我爷爷倒是没受什么罪,直接饿死了。
我们家唯一的海外关系死在国内,不知道谁闲得难受,愣给我爸爸定了个海外关系。现在有海外关系是牛事儿,那年头彻底傻啦!有海外关系,你就有可能是外国特务,有可能在北海公园跟人接头,把咱们的图纸卷在一本儿画报里,交给另一个特务。
其实那年头,外国图纸比咱们先进得多,咱们根本用不着防备人家偷,而是应该想办法偷人家的。但是那年头人们认为中国的图纸最棒,美帝国主义全都想偷。
我爸爸原来在铁路部门搞技术,不能让他搞了。他要是使点儿坏,就有车毁人亡的危险。干脆,修铁路去吧。一个搞技术的人,被派去干全单位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儿。
他跟一般修铁路的人也不一样,随时被监视,预防他给外国人发电报。我爸爸哪儿会发报呀?他有急事儿跟老家联系,还得去电报大楼那。那时候的人思维都比较跳跃,他们假想我爸爸会发报,他的手表、皮鞋或者自行车座子,有可能就是发报机。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爸爸会拿出皮鞋,用手指敲击着鞋跟,“滴滴答答”地给外国发报。
雪上加霜,我爸爸又犯了重婚罪。不是背着我妈跟第三者结婚了啊,他没那胆子。我父亲在福建老家结过一回婚,那时候才十几岁,父母包办,没什么感情。二十岁父亲跟着王震将军的铁道兵修鹰厦铁路,从老家出来之后,他就跟老家的女人彻底断了。
老家的媳妇儿不甘心,找上门儿来。我爸爸当初跟她结婚的时候就没领过结婚证,后来也就没办离婚证。现在跟我妈结婚了,就等于犯了重婚罪!
那年头,俩人搞对象在河边亲热亲热,让纠察队遇上,都得定为流氓,进行严厉的批评教育,更甭说你结两回婚了。差点儿给关进监狱,估计里头已经人满为患了,所以让我爸爸在工地上接受改造,工资停发,只给生活费。
单位逼着父母办理了离婚手续,但俩人谁也离不开谁,所以还同住在娘娘庙胡同那间小平房里。我的记忆里,我妈每天回家就是躺在床上骂我爸爸,扯着脖子骂,她心里委屈呀。父亲有海外关系,降工资,住妈妈单位分的房子,这些她都忍了。如今她又由名正言顺的妻子变成了第三者,搁谁谁不生气呀?
我妈气出了心脏病,经常是骂着骂着就昏过去。爸爸赶紧从房管局借手推车,送她上医院。我快步跟在爸爸后面,惊恐万分,担心妈妈会出现生命危险。
第二天早上,我出家门儿的时候总是低着头,因为父母头天晚上吵架了,我觉着丢人,觉着邻居会看不起我。
后来上小学,只要学校让带户口本,我就特别紧张。因为我被判给了母亲一方,所以户口本里没有父亲的名字,母亲的婚姻关系一栏,填的“离异”,我怕老师跟同学看不起我。
在家睡觉,有时候我会在半夜被吵醒。睁眼一看,站着一屋子人,是街道居委会的大妈来查户口。那时候只要你犯错误了,谁都有权利管教你。父母已经离婚了,算是非法同居。父亲被居委会的大妈们训斥一顿之后,深更半夜的,还得骑车带着我回单位住。因为房子是母亲单位分的,所以他得离开。
我在爸爸的单位住过一阵儿。我们就住在废旧的火车车厢里,一节车厢住了十几个工人,夏天让太阳晒了一整天,晚上睡觉跟进了蒸笼一样,我整夜合不上眼。
爸爸心疼我,晚上就带着我到野外露宿。蚊虫太多,爸爸就从野地里拔了蒿子,点燃熏蚊子。那时候爸爸没有朋友,所以他一肚子的委屈只能向我倾诉。我虽然岁数小,但是大人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大人的烦恼也是我的烦恼。我没有大人的承受能力,所以我受到的惊吓比大人要多得多。
爸爸经常问我,“你现在被法院判给了妈妈,万一警察让你跟妈妈过,怎么办?”我小时候感觉妈妈很凶,害怕妈妈,赶紧说,“我跟警察说,就跟爸爸过。”
爸爸欣慰地笑了,我可发上愁了。我担心那天真的到来,我害怕见到穿制服的警察。
白天爸爸干活儿,我独自在铁轨旁玩儿,会有好奇的工人过来问,“你爸爸还跟你妈妈住在一起吗?”我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我怕这人是便衣,来打探我爸爸的情报。
远远地看到单位领导过来,我会迅速地隐蔽起来。我知道单位不让带孩子上班,让领导看见我,爸爸又会被狠狠地骂上一顿。
整天担惊受怕,再加上营养不良,我小时候脑袋大,身子小,还有点儿鸡胸脯。医生说我严重缺钙,有得软骨病的危险。
我为什么不爱笑呀?您琢磨琢磨,我都这德行了,还笑得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