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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里黄婶从市镇上回来,带回许多的绢制夏衣,布料都是中上乘的,颜色鲜艳,上面还有细小的绣花图样。这样的衣裳在民间算得上精致,看黄婶小心翼翼的样子,应该也是价值不菲的。
“婶,这些是什么啊?”我走到院口迎她,这么久的相处下来我已经只唤她“婶”了。
“这是镇上李老爷家女眷的夏衣,如今夏天都过去了,就让我们浣洗干净,来年再用。这些衣料我可是连见都没有见过的啊。”黄婶一面啧啧称赞着,一面将手里的衣裳递到我面前。
“你看看,这有钱人家的女眷,穿的就是不一样。你摸这料子,多滑多软,这穿在身上得多么轻柔贴身啊。有钱人家,到底是会享受。”黄婶说着笑起来:“这衣服一看就不是干活的。”
我看了那衣服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她走进了房中。
“这衣服浣洗的工钱可比一般的高。”黄婶的口气中有骄傲:“去年我给李老爷家浣洗衣服,因为做得好,今年这种好衣服才拿给我的呢。”
她说着又摸一摸那衣服,看了看我,突然笑道:“要我说,谢娘你穿上,肯定很漂亮。”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一袭深蓝色家染料子做的衣卦,微微笑道:“这样的衣服,我可不敢穿呢。”
想了想道:“婶,明天一早我就去洗这几件。这得清早的水洗起来才好呢。”
“你不去了,我去。这得小心。”黄婶爱护地将衣服小心叠好,便与我一起去烧饭了。
第二天天不亮,黄婶就拿着这些衣服去了河边,清晨的水最是晶亮,用这样的水洗衣裳,那是最好不过的了。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田间,自己回到屋里,收拾好房子后坐在门前,手上在补一件衣裳。那是普通的麻布制的外裳,浅灰的颜色,我的手中是白色的棉线。一抬手,一低头,几番下来,衣裳也就补好了。
我看着天光,已经感受到一些难耐的凉意,秋天就快过去了。
我想了想,冬日里,我给黄婶和她的儿女们各添一件棉衣,尽一尽我的感恩之心吧。这就得找个日子去镇子上一趟。
风吹过,一阵“索索”声后是漫天飘飞的黄叶,观之倍感凄凉萧索。我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正准备进去屋里,就看见黄婶的身影远远地走来。可是她一直是低着头,仿佛是出了什么大事。
“怎么办啊谢娘,这衣裳被我……”黄婶远远地看到我就说道,她的脸上是担心和害怕,身上还有水渍。
“婶,出什么事了啊?”我看着她,秋风将她灰白的头发吹得凌乱,我连忙将手上刚补好的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谢娘,怎么办?这衣裳被我弄破了啊。”黄婶说着走进屋里,颓然地坐在了条凳上。
我从她手上接过那件杏色长裙,见是丝绸的面料,只在裙角袖口和领边处有简单的翻云绣花,不过此时裙身上有一道狭长的口子,想来是在浣洗时被利器所伤。
黄婶绝望地坐在那里,哀叹着:“这可怎么办,这衣服一看就不便宜,我怎么赔得起哦。”她说着就哭了出来,衰老的面容此时更显憔悴。
我看着这裙子的色泽,一些前尘往事飘过脑海,心中一动,走到她的面前。
“婶,你别难过,我来想办法。”我的声音恳切坚定,黄婶抬了头看我,脸上的泪还没有擦去。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谢娘,你真的有办法?”
我点了点头:“有,不过,我要去市集一趟。”
我想了想问道:“婶,这衣服,你要何时还给李老爷家?“
黄婶抹着泪:“三日内还回去就可以了。“
我微微一笑,三日,这时间便来得及了。
我在宫中有件浅杏色杏林春燕绢丝夏衣裙袍,色泽明媚刺绣精美。曾经是穿着它坐在西子湖畔吹奏流水浮灯的,彼时身边不远处也有一个水漾蓝的身影,手持一支白玉箫轻轻的相和。婉转缠绵的曲调就流淌飘荡在水面空中,更显轻灵。
那时我的眉眼间都是快乐和放松,内心是找到知己的欣喜与慨叹。偶尔的目光交会,也是伴随着柔情的微笑。
也曾穿着它罩一件月白的长薄披风,与皇帝共游秀菊瓣瓣的紫碧山房。那长长的裙摆曾经被菊繁茂的枝叶勾住,似是要留住看客的脚步。他就在那艳丽的秋光下弯腰为我松开那与花枝纠缠的裙裾,带着明丽的笑容,放下君王的身份看向我。
漫无边际的金黄璀璨,明净高远的天蓝云白,雄姿英发的旷世君王,风姿绰约的倾国佳人,那画面一定值得画师用笔留下永恒的记忆。
我记得,有微风,吹起裙间袍间的绦带翩飞,在空中交集纠缠。似是手,要紧抓住彼此,永不分开。
那些回忆好似一幅幅精美的画卷展现在我的脑海。那是我在那牢笼之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眼角有冰凉的液体滑落,我没有用手去擦,而是任风将那冰凉吹散,只留下干涩在面颊上,有紧致的感觉,一如心抽紧时。
两边是农田,秋日将尽,地里的庄稼都收完了。我快步走在陇间,到村头去找前往市镇的马车。我想买些丝线,黄婶家的丝线颜色虽齐,但不是上好。补那样一件绸缎的衣裳,还要补的好,丝线自然不能马虎。
我想,按着记忆里那件裙袍的样式,在裂纹处绣上花朵枝叶,应该是可以掩盖过去的吧。而且,纵使没有回忆,这样的一件精致的裙袍,恐也是任意一个女子都会喜爱的吧。
市镇不大,但我找了好几家,才将自己所需的丝线配齐,又买了些糕饼带回给黄婶,另外,在成衣铺子里买了五件银鼠褂子,打算送给黄婶及其儿女,用以抵挡即将到来的冬日严寒。
我又顺道打听了下这段时间来,朝廷里是否有什么动静,民间有没有什么传言。我只是想知道,沈羲遥是如何面对我的消失,担心着他是否有什么举动,或者我的家人,是否又任何异动。
不过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什么都没有,依旧是太平盛世。
还有一件好消息。
据传西南的入侵已经平定,是二哥的功劳。只要再驻守一个月就能凯旋了。我的心放下来,也为了二哥而高兴。这样,他就可以迎娶公主,为凌家再添荣耀。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才回到了黄家村,村子里一片祥和。家家炊烟缭绕,有孩子的笑声,狗吠的声音,还有风吹过的声音。我的脸上不由就泛起了纯粹的笑,脚下轻快起来,远远的,黄婶的家就在眼前了。
门轻掩着,里面安静得好像没有人。照理此时黄婶应该在煮晚饭,我心中有些疑惑。不过料想黄婶许是去了旁边儿子的家里吧,或者去了同村哪个大娘的家里。
手刚搭上门扉,突然听到黄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娘,你可算回来了。”她的脸上带着笑容,但是眼睛里是欣喜和激动。
我更加的疑惑起来,不解地看着她。
“婶,你去咱哥家了么?”我看到她的手上提着一只活鸡,还有一条鱼,笑了笑问道:“可是姐今天回娘家?”
黄婶神秘地笑了笑,看了看那虚掩的房门,朝我向里面努努嘴说道:“还不快进去,看看是谁来了?”
她的声音近乎兴奋,眼睛里闪着欢喜的光。可是,那光芒让我恐惧。任何认识我的人,我都是害怕见到的。
我不由后退了一步,那虚掩的门后透出的阴影让我不安。我的心如千斤坠底,惊恐不已。
“谢娘,你怎么了?快进去啊。”黄婶轻轻地推了我一把,满是笑意。
我站在门前踟蹰着,却迟迟不敢去推开那扇柴门。
“婶……”我回头看着黄婶,带着不安的声音问道:“是谁?”
那个我的口中向黄婶描述的我的夫君,他鼻子好像山的脊梁般挺直,眼睛如一汪深水。他的眉毛是那种剑眉,透着英气。而他的嘴,嘴角微微上扬,透着威武。牙齿雪白整齐,泛着轻轻的品色。而他笑起来的样子,就好像春天里最亮丽的一束阳光。他读过书,所以为人斯文,却也有一身好功夫,可保家人平安。日常里他做农活我做绣活,生活和乐甜美。
我还清晰地记得,黄婶当时啧啧称赞的神情,她带着关爱慈祥的笑看着我说:“谢娘如此的美丽,你的夫君,自然不会差的。”
可是谁又知道,我口中的那个男子,或者说这世上的人,又哪里及得上沈羲遥或者沈羲赫的万分之一。
此时我面对黄婶甚至有些兴奋的笑容,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再看那门,仿佛一张巨口,里面充满了危险。
黄婶似乎是被我的神情吓住了,我见她略有尴尬地笑着上前一步,“谢娘,快进去看看吧。是你的夫君啊。”
夫君!
听到这两个字,我猛地颤了下,脑海中第一个显现出沈羲遥的身姿,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再看看四周,却没有任何一个人。
照理说,不论他是以帝王的身份出行,还是微服,必定会带一两个侍卫,而暗中守护的影卫就更不用说。可是眼下这周围空空荡荡、安安静静,不像是有旁的人。
我不解地看着黄婶,她依旧笑着,上前一步,手就推开了那扇门。
我向着那门中望去,一个身影出现在眼中。
眼前的他,与我任何时候所见的,都稍有不同。即使他的眼里满是疲倦和困乏,但是依旧闪着神采。他的身形依旧伟岸,神情开阔,俊朗刚劲,气度雄浑。此时的他,与沈羲遥有说不上的相同之处,却又完全的不同。
我有些呆滞地看着他,脚下没有移动。
黄婶带着诧异的目光看着我,我突然感到内心有无法压抑的冲动,喉咙处微紧,有细小的颤动的感觉。我想大声地呼喊,可是,一切到了嘴边,都化作无奈的浅笑一片。
“赫……”我只发出了这一个字,就不知道再如何的说下去了。
黄婶在听到我发出的这个声音之后,脸上的表情释然起来。她带着欣慰、快乐且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谢娘,你可认得他?”
我一语塞住不知如何回答,羲赫却开了口:“黄婶,想必谢娘一时还没有反应上来,容她整理片刻吧。”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我在听到这声音的时候,终于从那片混沌中醒了过来,扯上平静的笑看着黄婶,“婶,看我,真的是……”
黄婶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傻孩子,你一定是高兴坏了。”她推了我一把:“快进去吧。”
屋内,黄婶找了理由去了儿子那里,只有我和羲赫两人。天光慢慢在消退,只剩天边一抹浅红的云霞,家家户户点起灯来。我们就这样沉默了很久,终于羲赫开了口。
“为什么要离开呢?”
我摇了摇头:“羲赫,你知道为什么。”
又是许久的沉默,我看见最后一片光在天际间消失,屋内黑暗起来,于是起了身点灯。那油灯放在屋子中间的方桌上,小小的一盏,昏黄的烛光燃起来,却又说不上的黯淡萧索。我背对着他,手在眼睛上迅速的抹了一把,用手护着灯台转过身。
羲赫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就站在我的身后,他的目光近乎痴迷地看着我,那里面是哀愁点点。
“薇儿,别拒绝我。”
“啪嗒”一声,不知何时,泪掉了下来,是刚才没有拭去的吧。
我兀自笑笑走过他,将灯台放在之前我们坐的地方,仔细地看着那上下跳动的光芒,轻轻且悠悠道:“赫,我们注定了,不能。”
我听见一声悠长的叹息,然后眼前一黯,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我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溺水已久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我是那么贪婪地想拥有这怀抱,多么贪婪地想将这温暖永远留在身边。
他坚实的臂膀环住了我,缓慢且深情的声音在轻轻响在耳边:“不要拒绝我,薇儿。”
那声音似有魔力般,我的心痛起来,眼泪又无端滑落。却再摇不了头,内心挣扎着,矛盾着,酸楚着,却也甜蜜着、安心着、开怀着……
很久,我就在他的怀抱中一动不动。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轻轻拂在我后颈上,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破釜沉舟,还有他海一样深厚的感情。
可是正是因为如此,我更加不能接受。他是该回到属于他的地方的啊。我挣脱了开,正要开口,羲赫却说话了。
“薇儿,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你是否知道,真正为了我好的,就是让我陪在你的身边。我们并不用做夫妻,只要让我守护着你,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张了张口,羲赫一个手势止住了我。他似乎是想了想,犹豫了片刻才继续道:“那日母后上到蓬岛瑶台,正巧听到我对你说的一番话。知道了我对你的感情。也许这也是她要你出宫的原因吧。”
他停了下,揽着我坐到凳子上,给了我他惯有的那种能安定人心的笑,向我道来那日后来发生的一切。其实这世间的一切,冥冥中都有定数。
羲赫那日上岛,是奉了沈羲遥之命取一份手卷。本不路过我所在的湖边,却因为心中想见我一面,特地绕了去。却正好看见乳母推我下湖,于是,他救了我,在我昏迷之时,趁着四下无人,才讲出那番他深埋心底的话。
不想,太后得知沈羲遥受伤的真相,又知我有孕,特意上岛来看我,正巧在外殿听到羲赫的那一番说话。
本来沈羲遥留着我就是因为孩子。此时,孩子没了,我对于皇家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也没有了。更何况,羲赫又深深眷恋着我。如此,太后就更没有留下我的理由了,自然不能再留我在宫中。
送我去佛堂也许是最好的办法,清心寡欲,远离红尘纷扰。
可是,即便我愿意,她的两个儿子也一定不愿。
没有人能保证沈羲遥和沈羲赫不去看我。也没有人能保证,我去了佛堂,沈羲遥和沈羲赫就会断了对我的情根。
而且,沈羲遥是皇帝,待太后百年之后,他一定会接我回宫。
沈羲赫的最有权势的王爷,待太后百年之后,他是否会为了我,与沈羲遥发生冲突,影响国本呢?
这世间,很多东西,看得见的,往往是越得不到,就越觉得好。唯一能让沈羲遥死心,安好的做他的旷世明君的办法,就是我永远的消失。可是她因着她的儿子、我的家族,不能明着杀我,也不能在宫中了断我,只有让我悄悄地出宫去,再想办法。
可也许是因为那根她收回的碧玉木兰簪,让她想起了父亲的用意,她终究还是放了我一马。
我平静地看着羲赫,他的语气很淡,仿佛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
“那日母后唤我,问了我对你的感情。我无法再隐瞒,便坦白了。”他浅浅道:“母后没说什么,只让我三思,又问了我为何上岛,便要我走了。”
我斟了杯粗茶给他,他接过一饮而尽。
“我到了皇兄那里,却越想越觉得不对,母后太过平静,这一定有问题。我怕她对你不利,于是派了心腹混进岛上的太监中,看看母后会做什么。”
他直直看着我:“结果,不出我所料,母后果然不会留着你。我接到心腹的密报,但那时正与皇兄商量军情,又不愿被他或者母后发觉,直到晚上才出了宫,便立刻去寻了你。”
“可是,你出来那么多天,不会被人疑心吗?”我脱口问道。
“我那日从宫中离开时,皇兄交给我一件事,我便借此告了几日的假,皇兄便允了。”他笑着:“也算老天帮我。我很快找到了你,只是碍于黄总管在,我不便露面。”
“那么,那日的酒,是你?”我问道。
“是的,我猜那是鸩酒,那酒壶,是宫中惯用的样式。”他无奈地看着我,眼中闪过一层阴霾,“我一直跟着你,却因为黄总管也在,因此不便现身。”他说道。
我一惊:“黄总管一直跟着我?”
他点点头:“不过你再次离开小镇,他便回宫去了。因此,我才敢拦下车队。”
我心陡然提高,却也很快放了下来,毕竟,我没有继续那条路。而且,黄总管是父亲的人,应该也不会为难我吧。
“我本想着你会接受我,然后我回宫去向皇兄说明想去游历,就可以带你走,却不想你突然离开。”他看着我,眼中闪过疲惫:“正好已到了我与皇兄约定的时间,便赶紧回宫复命。”
他的目光越过我看向虚空:“回宫后我才知道,母后告诉皇兄,她已经知道皇兄受伤的真正原因,因此不允许皇兄去岛上见你,说此时你还未想明白,若见到皇兄,万一情绪激动,对皇兄的安危和你自己以及孩子都不好,待你想明白了,肚子里的孩子稳固了,再让皇兄上岛。皇兄恳求了母后,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我点点头:“也就是说,皇上并不知道我已经小产。”
他看着我:“是的,而且母后一定会严密的封锁消息。”
我饮了口茶不说话。
他继续道:“那晚,我去了母后的寝宫。我求母后成全我,我愿放弃一切,如你一般做一个平民。“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放弃的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物般,我的眼睛却酸涩起来。
他放弃的,是所有人都渴望的一切的集合。
“那时母后已经从黄总管那里知道了黄总管违抗命令的事,却没有任何责罚。因此我想,母后其实并不愿杀你的。”他解释道。
“然后呢?”我追问道,我不信太后能轻易答应。
“母后开始自然不愿,可是,最后却还是允许了。”
我静默的望着羲赫,他脸上的轮廓在烛光下有着不真实的舒缓放松。似乎他也与我一样,被那深宫压得不堪重负,此时终于得到解脱。
只是,他又怎会有那样的情感?
在所有人的眼中,羲赫是功名两全的。他不用去担心什么朝堂争斗,不用去担心朝不保夕,甚至不用去担心那些倾轧与黑暗。
他是大羲惊才绝艳的才子、最负盛名的将军、皇帝最信赖的兄弟、地位崇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裕王……
可是,我似是突然憣悟,不论他是谁,有多少才干,即便他也同样是先皇之后,生母的出身位份也十分高贵,得到的宠爱甚至更甚于当时的皇后。但只要他不是帝王,纵有经世之才,堂构之志,也不得不匍匐与皇权之下,身不由己。
好在他没有任何的异心,总是云淡风轻地俯瞰着那纷繁缭绕的朝堂,带着高居的洒脱和与生俱来的身份超然在外。
即使,他的头顶,还有另一个男子,阴枭明睿的眸子光影烁烁,凌驾在万物众生之上。
太后竟然会允许他来寻我,这是令我最不可思议的。
我睁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羲赫,脸上满是怀疑的表情。羲赫淡然一笑:“是真的。我在母后寝殿里跪了一夜。她终是允了。”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一个冰冷的夜晚,秋风萧索,雨打霖铃。他也不是跪在寝殿之中,而是在凉薄的漆黑的夜里,还有雨,看似无情却有情的下着,纷扬地浸湿了他的周身。
太后在雕花桂木的窗棂后站了一夜,目光中只有羲赫孤单却坚决的身影。
也许终是那无休止的雨打动了太后,她在那窗后轻一点头,羲赫便朝她拜了三拜,起身离去。
雨竟停了下来,天际间有霞红斑斑,那是清晨最明媚的阳光。
在羲赫跪过的地方,有清雅和灿烂的光泽,那是一块玉佩,裕王佩。还有一只印,大将军印。
也是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当沈羲遥终于对羲赫突然不见产生怀疑之后,太后告诉沈羲遥,她要羲赫去五台山为她办一件要事,已出发了。之后,沈羲遥一再要求上岛看我,太后终于告诉他,我已小产身亡,为了怕影响朝局,一直秘不发丧。
沈羲遥要求见我的尸首,太后却不允,只说已秘密迁入皇陵。
沈羲遥似乎是平静地接受了一切,但出乎意料,他也并未宣布我死亡的消息,也并未与太后争执什么,甚至,不悲伤,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其实,他的心中,已将前因后果细细捋了一遍,并且,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答案,也暗中行动起来。只是我之前设计的假象,真的迷惑了那些衔皇命秘密找寻我的皇家御守。
说来也巧,那玉佩竟在我当掉之后第二日,被一个前去西域的客商买走。于是,那些御守便全部跟着那块玉佩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他们中的很多人命丧西部边陲茫茫的黄沙之中,虽没有找到我,却在之后,为大羲将那些如沙海中璀璨明珠的小国收为了属国。
经年之后,当这块玉佩作为贡品之一被回鹘敬献,辗转又回到我的手上时,却已物是人非了。
只是,那已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