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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身边,青龙神君和洪烨来了,洪烨不忍心,“我们试试,也许能够把你送回客栈。”
章俟海眼中出现了希望的神采,紧紧地盯着秦深。
秦深摇着头,“没有用的,我感觉得到,他来了。”
掩盖气息,欺骗了他那么久,天道生气了,这回总算让他逮到了机会,他不会再错过的。
洪烨徒劳地张张嘴,他想说:怕什么,试了才知道有没有结果。但抬起手指,灵力的运转越来越凝滞,别说是送秦深去客栈这么长的距离,就是移动两三米,做不到了。在天道威力之下,无论是地仙,还是一方神君,都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章俟海眼中的神采彻底消失,蔓延上来的悲伤,让秦深看了心疼。他抱紧了章俟海,拍着他的背,感觉到章俟海也用力地抱上了他,满足地闭上了眼睛,人生在世,有一人如此爱着自己,够了,纵使消散于天地间,在这个世界上依然有人惦记着自己,他不是一消失就彻底没有了。
睁开了眼睛,秦深看向洪烨和青龙神君,“我的孩子们,以后拜托你们照顾照顾。”
洪烨擦掉了眼泪,硬着嘴巴没好气地说:“你自己的孩子,让我们照顾啥,自己照顾去。”神仙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觉得秦深不会这么容易消失的,但面对天道之威,再多的直觉不过是太阳光下看起来好看的肥皂泡泡,流动着七彩光芒,风一吹也就散了。
秦深没有像以往那样和洪烨抬扛,他神色认真,是真的在和好友托付孩子,“拜托了,谢谢你。”
洪烨不忍地别过头,“你放心,我会的。”
“谢谢。”
秦深又说了一声,拍拍章俟海的背,“走吧,我们回家了。”
“好,我们回家。”章俟海温柔地说着,他看着秦深,哀伤又深情,用力地握着手,“回家。”
往前走了几步,秦深侧身和洪烨他们道别,扬声说:“我家两个宝贝会害怕的,让他们睡一觉行吗?”
“知道了。”洪烨说着,他和孟彰来时,已经让不安的两个孩子陷入了沉睡,离别太疼了。
“嗯,走了。”秦深转回身,抬手挥挥,就不说再见了。
不去见孩子们了,他怕见过,他就舍不得了。留在孩子们的身边,会伤害到他们的。
去往和平路尽头、望乡客栈的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漫长的,客栈成了遥不可及的存在,好远好远。秦深和章俟海牵着手走在路上,身周的风越来越大,吹得人每迈出一步都是艰难的。风大了,地面的空气被卷到天上,呼吸变得困难,这都不算是什么,天道像是起了逗弄的心思,从黑沉翻滚的云上扔下一道细细的闪电,炸响在距离秦深三米远的地方,仿佛是在告诉秦深,他这回躲不掉了。
秦深苦笑,他知道啊,不用再刻意告诉自己的。
“你离我远点儿,别劈到你,我会心疼的。”秦深挣扎着要把自己的手从章俟海的掌心里抽出来,故作生气地说:“你再不松开,我可就生气了。阿海,别这样,两个孩子不能够同时失去双亲,那太可怜了。”
“章俟海!”章俟海还不松手,秦深真的生气了,“就算是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别让我担心,松手吧,你就跟在我的后面。好不好?”
章俟海松开了手,悲伤的眼睛看着秦深,他松开的不是手,是他的爱。在他不断浮现出来的记忆中,他始终追随着一个背影,那人高高在上、对世间万物充满了悲悯却又无情地看着世界万物的生死,那是至高无上的神。那是神将海爱的人,不是他章俟海,他章俟海爱的是秦深啊。
秦深没有了,他的生命就没有了。
活着的是躯壳,行尸走肉而已。
秦深笑着在章俟海的唇上轻轻一吻,“再见了,我的宝贝。”亲完,他猛地转身往前冲,他跑的飞快,用尽了所有力气拼命地往前冲,心里面只有一个信念,离章俟海远点儿、离那个会替他挡雷的傻瓜远点儿。
秦深这么做,是有成效的,因为等章俟海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冲去了七八米,距离就是生命,章俟海眼睁睁地看到一道闪电带着摧枯拉朽之势落了下来,落在了秦深的身上。
“秦深!!!”
秦深听不见,被闪电包裹,他感觉又麻又疼,从心底深处泛起来的麻痒啃食着血肉、从体表往内蔓延的疼痛走遍全身,他看到自己的手指末端变得焦黑……触电是什么感觉?秦深想自己感受到了,就连眼球里头也在走电,身上的衣服、浑身毛发发出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他无法移动了,脚没有了,跌倒在地上。
用四肢匍匐着向前,心里面只有一个信念,离章俟海远点儿,别让劫雷伤害到他。
眼前好像出现了一道身影,秦深费力地昂着头,看到章俟海弓着身挡在自己的跟前,惊鸿剑以风之力量形成了一道屏障,短暂地屏蔽了雷劫。
秦深沙哑着声音,“没有用的,走啊,走啊。”
他现在已经不成人形了,身上的皮肤融化、烧焦,露出了鲜血淋漓的骨肉,四肢逐渐碳化,但奇迹般的,他感觉不到疼痛,一开始的疼和麻痒仿佛错觉。
秦深无论是什么样子,在章俟海眼里,都是美好的。
“秦深,别怕,我在。”
恍惚间,秦深听到不屑地一声,“哼。”
天道是好阻挡的?当然不是,他比生活在九重天上所有的神仙(不包括至高神天帝昊天)加起来都要厉害,是整个世界运转的规则,谁能阻挡!天道扔出了一道闪电卷着惊鸿剑飞了出去,闪电在剑身上噼里啪啦,好好的一把长剑顷刻间被绞碎成了废铁,只余残余的部分跟剑相连。
“走!”秦深大喊着,但他的声音已经非常非常微弱了,听起来和蚊呐差不多。
章俟海用力地抱住秦深,“秦深,我爱你。”
秦深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奋力扭转压在了章俟海的身上,“傻瓜,我也爱你,你要活着。”
水桶粗的劫雷击打在秦深的身上,将他裹着了一个雷电球,他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天上厚厚的云散去,害怕地瑟缩在屋内的人类试探着打开了窗户,只看到比先前更加湛蓝的天空,有悠悠白云在上面飘荡,黑云压城、电闪雷鸣,预料中的暴风雨竟然没有来。
在和平路上,手臂和大腿上断裂的地方血肉模糊,失去了一条腿和一条胳臂,章俟海却感觉不到疼痛,毫无生气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天空。他的秦深没有了,他的爱消失了,他的心空了,他跟着死了。
······
亿万万年前,天地还未分开,世界满是混沌,一颗巨大的蛋位于混沌之中,从蛋里面出来了一个人,他看着荒芜的一切,寂寞和孤独侵蚀着内心,他决定创造。手脚将混沌撑开,他手撑的便是天、脚踩的便是地。身子每长高一寸、天地距离便分开一寸,直到了万万丈高远、到了他无法再长高的地步。
他想休息了,但手脚刚刚松开,天地就往中间靠拢,他连忙继续支撑天地。时间过了不知道有多久,久到他的身体成了高山、他的血液成了长河、他的骨肉成了土壤、他的眼睛成了日月……他呼出一口气,他累了倦了,就此消散于天地间。
呼出来的清气分成了两缕,一缕上浮,一缕下沉,下沉的过了好久好久和世间沉浊融合在一起成了遗族人,上升的那一缕飞到了宇宙的边缘,看到了正在酝酿诞生的世间规则,一头扎了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啊,规则已经开始运作,盘古父神开辟出来的天地生长出了草木,日月开始交替运行,融入规则的那缕清气学着父神的摸样,长出了五官、有了身躯,他在规则中顿悟出了“一”。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天地俱生,万物以荣。”
天帝昊天睁开了眼睛,他是除了父神之外,天地间第一个人。
自他诞生之后,天地间陆续出生了很多神人,便是洪荒时期的远古大神。
他没有幼年,自出生便是伟岸的男子,心性却有待磨练,所以他干过很多蠢事。比如,人生蛇尾的兄妹眉来眼去,就是不付出实际行动,他就上去给他们长长的尾巴打了个结;和在水边玩泥巴的小姑娘做出了很多三条腿、两条尾巴的、独脚双耳的动物;草原上的书呆子抓着一把草茎推算着,他随便摆弄了两根,书呆子受到启发、茅塞顿开,推演出八卦……
还有很多很多,他喜欢热闹、不喜欢寂寞,走遍了整片大陆,发现了无数吃食,教导着新出现的普通凡人怎么食用。
后来,人间越来越热闹,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纷争,神人打来打去、凡人不断战争、走兽妖怪参与其中,昊天知道这是世间运转的必然,却厌倦看到杀戮,残肢断臂、血流成河,他不想看到。
他来到了万丈高空,开辟出了九重天地,拉过了一片云彩,开始睡觉。很多神人纷纷居住到九重天上,将昊天睡觉的地方称之为九,那里后来出现了一座宫殿名唤紫微,是帝星紫微在的地方。
天上热闹了,天帝昊天却觉得寂寞,他时常透过云彩看向人间。有一天他看到在大陆的最边缘,生长出了一棵大树,树上只有绿色的叶子未免单调,他兴之所至,抓了一把身下的白云揉成花瓣落在了树上。
探索到这儿的凡人,便喊这树为玉兰。
过了数年,昊天再次看那棵树的时候,发现庞大纠结的树根处有世间沉浊之气凝结成团,戾气滚滚,本要挥袖将其打散,他发现里面有低弱的小兽轻鸣,有生命在诞生。
便放过了它。
昊天帝很忙,要忙着给经常溜号的天道代班,等天道玩够了回来,他看向人间,那团戾气成了一只通体雪白、肋生羽翼的小兽,小兽无论到哪里、就会影响那一地的气运,引来灾祸发生,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
小兽对着那些要砍杀的人龇牙咧嘴,他没有锐利的脚爪、没有锋利的牙齿、没有坚硬的护身鳞片,已经被打得满身伤痕,白色的长毛上沾染了鲜红的血液。
“杀了它,戾兽该死。”
“呜呜,我的女儿是因为它带来灾难死掉的。我就走开一会儿,怎么会掉进水里,都是它,它带来的灾难。”
“为世界除害,大家动手。”
处于弱势,小兽气势却不弱,谁敢上前,就与之展开搏斗,身上添了新的伤痕,不怕。
昊天看了有趣,手指轻轻弹动,山间弥漫起了大雾,小兽趁机逃跑。逃到了自己的出生地,团在那儿舔舐伤口,天上开始小雨了,小兽呜咽着往拱起的树根处躲,毛发很快湿透,湿漉漉的眼睛不解地看向天空。
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因为出生自戾气,就应该死吗?
死掉的话,是不是就解脱了?
从树根处爬了出来,小兽狼狈地蹲在雨水里,那就让雨水淋死自己好了。
“咦?”
小兽歪歪头,他发现自己身上疼痛的伤口不见了,在雨水的滋润下渐渐康复。小兽蓦地瞪大了眼睛,冲着天空高兴地“唔唔”喊叫,像是在感谢老天爷的馈赠。
绕着玉兰花树跑着,在荒野上飞奔,他并没有被世间遗弃,老天爷爱他。
“老天爷”昊天莞尔一笑,真是活泼的小家伙。
…………
大陆走到了分崩离析地一步,火山喷发、海浪滔天,要不是玉兰花树的根系牢牢地扎在土地上,小兽早就没有了立身之地,会和那些被海水吞噬的动物和人一样,消失无踪。他害怕、无助,龇牙咧嘴地对着沸腾的大海,无济于事,大自然之威下,所有的生物皆是蝼蚁。
从树根处勇敢地站了起来,小兽挺起了胸膛,长尾甩动,把水中靠近树旁的小娃娃甩到了一根浮木上,她的父母同样在那儿。
干了这件大事儿,他的身子却不稳当了,眼看着又有一个巨浪拍了过来,这下怕是要死了。
身子一轻,小兽发现自己倒着向上飞,很快自己小小的身子落到了一个人的手上,那人笑得温柔,声音也是那么的好听,“真是可爱的小家伙,你就随我去吧。”
“呜呜。”小兽挣扎扭头,要去看看抓着自己的人究竟长什么摸样。
昊天帝以为小兽舍不下陪他长大的玉兰树,手指微勾,那棵树飞了起来,越飞越小,被一个光球包裹飞在了他的身边,他说:“现在好了,我们回家。”
小兽现在的视野开阔,他看到了四分五裂的大地,看到了海水倒灌顷刻间淹没的山林、村庄,看到火山喷发、岩浆在大地上蜿蜒,他还看到无数生灵在天地巨变中挣扎求生,一如刚才的自己。
昊天帝也看了过去,淡然地说:“这是天地必经的劫数,是一些生命的终点、又是一些生命的开始,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小兽那时候懵懵懂懂,不明白,救了自己的男人为什么不救其他人。后来他知道,悲天悯人、博爱又无情,生命诞生、生命消散,不过是从天地中来、又回归了天地,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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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兽定居在了紫微宫,那棵高大的玉兰树种在了昊天帝寝宫的前面,小兽被安排住在他的旁边,天帝给小兽取名为海。海博大宽容、海变化莫测、海凶猛滔天,不畏惧谁、也不欺辱谁,希望小兽成为屹立天地间的男子汉。
昊天帝找到了新的乐子,教导小兽一切,教他怎么修炼、怎么适应天上的生活,教他读书识字、学习武功本领。后来,小兽化形,成了个七八岁的娃娃,还是娃娃的海并不爱笑,成天冷着一张脸,带着婴儿肥的嘟嘟脸庞只有天帝会捏,其他人看到这个长相精致可爱的孩子,只会望而祛步。
戾气中诞生,令人畏惧。在天帝心目中地位之高,令人敬畏。
钟声不断响着,催着海去学习。
有一段时间昊天帝很忙,忙着给偷懒的天道代班,被忽视的海闷头闷脸却特别会想法子,他逃课吸引昊天帝的注意。
为了让小家伙知道学习的重要性,昊天帝做了一口钟,里面加了海的一滴血,只要海不按时上课,就会不断地敲响,直到海上课为止。
“主人。”怯怯的声音从海拿着的剑里面出来。
握着剑比划着一招一式的海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该上课了。”
“话多。”
“嘤嘤嘤嘤,你不去上课,天帝要不高兴的。”
海翘了翘嘴角,冷冷的小脸霎时好看明艳,不过他很快就将嘴角压平,又变得面无表情,“我知,稍等。”
惊鸿剑抽抽搭搭,不敢大声哭影响到主人,他还只是剑里面的一抹器灵,不会化形。主人不怕,他好怕怕,就怕天帝扫他一眼,自己这缕浅薄的意识便消散于无。